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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法 正文 第74章

所属书籍: 玩法

    研发AI大模型的潮流是从五年前开始的,当时业内许多公司大笔投入科研经费,甚至因此持续亏损,只是产出的成果始终不过而而。

    直到今年年初,OpenAI首秀,一时间石破天惊。同行大多感觉到压力,也都抢着发布自己的产品。大家比算力,比模型数量,争先恐后地展现自身核心竞争力。其中多少沾着些向投资人交代的意思,最好能再往上拉一波股价。但事情办得仓促了,难免就会有些勉强,甚至闹出乌龙。

    有社交APP直接在用户协议里加入霸王条款,约定所有上传的图片都可以被平台用来进行AI训练和二创。消息传开,有人注销账号以示抗议,也有人号召大家上传米老鼠和马里奥,然后@迪士尼和任天堂,等着看神仙打架。

    更有某厂的AI产品发布会上直接出现了打着别家Logo的图片。事后官方回应,各家的模型都是开源的,本来就可以互通有无。这解释一出,当时就曾引起过一轮关于AI作品版权问题的讨论。

    “全源图库”其实也不例外,他家文生图和文生视频的功能就是在那段时间集中上线的。mao@幼

    周其野看着言谨,可以反推出她如何想到从这个角度发掘证据的过程,也可以想像她在这上面下了多大的功夫,但确实是意外的。在今天之前,他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一步。

    言谨仍旧在会议桌对面继续说下去,是对之前展示的所有证据的总结:“根据网信办刚刚发布的《生成式AI服务管理暂行办法》,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提供者应当依法开展训练数据处理活动,使用具有合法来源的数据和基础模型,不得侵害他人依法享有的知识产权。

    “‘全源’AI的训练素材里有未经授权的图片,苏迩的名字,以及射月计划、Moonie两项商标名称是在‘全源’平台上被高频使用的提示词,最终生成图片和视频也有明显相似的要素,所以原告方认为,被告方‘全源图库’的AIGC作品侵犯了射月公司和原画作者苏迩的商标权与著作权。”

    发言完毕,她关掉话筒,看向对面,等待质证。

    庭前会议中的这一步,其实与法庭上的并没有多少不同,无非就是针对三性,合法性,真实性,客观性。而这段视频来自于公开路演,来源完全合法,真实性可考。这些图片是“全源”AI模型的训练素材,也是总裁的亲口陈述。

    既然来源和形式都没办法驳斥,只能提证明目的不认可,针对有无证明力和证明力的大小尽最后一点努力。

    郭家阳仍侧首与孙力行讨论,又低低问答几句,才凑到话筒前面说:“‘全源’AI从预训练,到优化训练,整个训练数据的处理过程都是按照网信办的要求进行的,公司内部设有专门的素材筛查岗位,定期上报检查结果,训练数据的清洁度一直都是达标的。”

    但射月公司的内部律师对此类规定也很了解,紧接着反问:“现阶段这个过程都是自查的吧?”

    孙力行在那边回答:“现行的行业规范要求的就只是自查。”

    言谨纠正:“行业规范暂时的要求是自查。”重音落在“暂时”二字上。

    射月公司的内部律师倒是笑了,说:“你们报上去的自查结果是清洁度达标,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你们路演上都出现了未经我们授权的图片啊。”

    言谨适时补充:“既然被告主张其训练过程合规,数据清洁度达标,原告方面申请法庭责令其在开庭之前提交相关证据,证明该主张。”

    孙力行忽地笑出来,说:“这是要我们拿整个数据库出来自证无罪啊?”

    却是法官打断他,说:“这不是自证,是你们是否放弃对原告最后这份证据的质证?如果认为涉及商业秘密,可以要求不公开庭审,或者不公开质证的过程。但如果你们放弃质证,那么法律后果也是很清楚的,法庭只能认定原告方主张的证据内容为真实,‘全源’AI的训练素材里确实有原告为著作权、商标权权利人的图片,且未经原告授权。”

    会议进行到此处,牌面显然对苏迩和射月公司更有利。

    倘若没有路演上的那一点破绽,被告方本来可以坚持辩称,他们的训练数据就是干净的。反正谁主张谁举证,举证责任不能倒置,数据库里到底怎么回事,其实也只有公司内部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虽然比起著作权侵权,商标侵权对全源来说不好打,但只要把庭审的争议焦点集中在相似性的比对上,那么他们多少还有胜算。

    但现在情况一下子扭转,举证压力来到了“全源”这一边。

    周其野不禁想起郭家阳打过的那个比方——就像证明天鹅都是白的,要比反证天鹅并不都是白的困难得多。现在,轮到他们面对这个证明“天鹅皆白”的难题了。

    时间已经将近傍晚,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庭前会议差不多就该结束了。

    但也是这个时候,周其野先提出,被告方希望单独与法官谈话。

    于是,桌子对面那几位进了法官的办公室,言谨等人仍旧在会议室里等待。她趁这空档去了趟洗手间,又在走廊上透了会儿气,隔窗望远。

    戴左左跟着从会议室里出来,递给她一瓶水,说:“你差不多讲一下午话了,都没怎么见你喝水。”

    言谨道了谢接过去,但也只抿了一小口,就盖上了瓶盖,说:“不知道几点才完,不敢多喝。”

    左左说:“还真是,一个会开大半天。我上次为上厕所这么焦虑好像还是高中里,数学老师老是占课考试,课间还不让休息。”

    言谨笑,也跟着想起两人同窗的往事,说:“你当老板的才能实现厕所自由,我这种都习惯了好嘛?”

    左左又问:“美国开庭也这样?”

    言谨说:“知产案子都差不多,证据多到要用麻袋装。人家搞专利的把抽水马桶搬到法庭上,汽车发动机整个切开。我们这种做著作权的,就是把小说、电影、电视剧翻来覆去地看,游戏玩到最高级别。”

    “就你?玩到最高级别?”左左却是不信了,说,“《射月计划》初代六十个关卡你都没打完。”

    言谨问:“那现在有多少个关卡了?”

    左左说:“再给你下一个,你自己打打看?”

    两人当时正并肩站在窗前,望着朝阳区的街景。天阴欲雨,光线有些暗淡。

    言谨忽然想起过去,不确定这句话里是否带着些许深意,她不曾回应,只是朝法官办公室那里看了一眼,放下的百叶帘后面似有人影憧憧,像是正要开门。

    她伸手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小瓶眼药水,拧开盖子,仰头滴了,对左左说:“差不多该回去了……”

    左左在旁边看着,偏生问:“要不要我帮你?”

    她知道是玩笑,不屑回答,只轻嗤一声。等点完了,视线回正,才看到周其野,正从法官办公室里走出来。

    两人对视的一瞬,她睫毛翕动,一滴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短暂不足半秒,在周其野眼中却似乎无限拉长,心里重重地一顿。他只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又截然不同。现实的距离是近的,但也知道不可触碰。他只是看着左左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了,低头轻拭。

    随后便轮到原告方面的几位进去跟法官谈话,她从他身边经过,低声解释了一句:“只是人工泪液。”

    他便也点点头,说:“好。”

    声音同样很轻,只有他们两个听到。

    进了办公室,法官说的话倒是不出意料:“被告方对提供整个数据库作为证据还是有很大顾虑的,不过也很有达成和解的诚意。”

    而后又让他们放心,说:“诉讼流程走到这一步,排庭一定会排的,就是同时也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有庭外和解的可能。”

    言谨差不多能猜到“全源”那边说了些什么,也是知产案子的惯例,证据占下风的时候,就开始上价值。要是换了她,也会这样做。

    但不管是她,还是射月公司方面,都没有当场表态是否接受和解。

    这大半天的会议就此结束,他们离开法院的时候,周其野应该已经走了,她没在走廊或者电梯里遇到他,法院外面的停车场上,也没看到他的车。

    天已经开始黑下来,她跟其他三人一起回了酒店,说好先各自稍事休息,晚上约了吃饭。

    换了衣服,卸去妆,言谨才看到手机上的新消息,是周其野发来的一问:能见面聊几句吗?

    言谨看着,犹豫了一下才回:可以。

    周其野又问: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言谨把酒店的地址发给他。

    他给她回过来:二十分钟,楼下大堂。

    言谨下去的时候,他的车已经等在外面,看见她,便下车替她拉开副驾位子的门,身上仍旧是白天在法院穿的那身西装,应该是直接过来的。

    她其实没想到会是这种见面法,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

    “去哪里?”她问。

    “转一圈,聊几句。”他答,而后开口玩笑,“不是说原被告代理人拼一辆车也很平常吗?”

    她也才觉得自己想多了,笑了笑,坐进车里。

    等到车子开出去,周其野跟她谈的也真的就是案子。

    “法官应该跟你说了全源方面的意思了吧?”他问。

    言谨点头,等他的下文。

    周其野说:“相比乔丹案,我们都知道奥迪案的解决方式可以得到一个更好的结果。”

    言谨听着,不禁莞尔。

    他是在说服她选择和解,他们也总能想到一起去。

    周其野像是能察觉她情绪的变化,转头看了她一眼,也淡淡笑了,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对孙力行说,行业规范暂时的要求只是自查,你想通过这个案子建立AI训练素材的合规要求。”

    言谨转头看他,夜色与路灯的光勾勒出他侧面的轮廓,哪怕就只是这短暂粗略的印象也让她想起从前,他们之间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他也实在是太清楚她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笑问,“我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周其野没说话,只是与她短暂对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他们曾经的那一点矛盾竟可以如此顽固。

    “言谨,”他深呼吸一次,才继续说下去,自觉已是推心置腹,“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是一个千亿级别的产业,一桩无论经济好坏都存在高需求的生意,当他们想要和解,会给出优厚的条件,也会给出各种压力。”

    “谢谢你的提醒。”她说。

    “我又让你失望了吧?”他问。

    “为什么这么讲?”她也问。

    他笑说:“仍旧站在资本这一边。”

    她也笑,反问:“我不也一样让你失望?”

    两人都记得曾经的争吵,她觉得他背弃理想,他觉得她幼稚得要命。

    短暂的寂静之后,周其野接着说下去:“我是佩服你的,这么多年一直站在创作者那一边,但你要知道,创作者有了钱,更多更好的作品得以诞生,但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会改变。”

    言谨倏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现有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全源路演上出现过的Moonie,但Moonie是委托创作的作品,著作权利人不是苏迩,而是射月公司。

    她说服射月公司参与诉讼,使得全源不得不拿出训练数据集作为证据。但“全源”同样能以射月为突破口,达成和解,化解困局。

    至于苏迩,作为著名原画师,收入不菲,确实可以不在乎律师费,但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可能不在意与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

    周其野仍旧开着车,望着前路说:“你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你也可能失去你想要的。无论做什么,无论是谁,都是这样。”

    言谨听着,并不想反驳,只是说:“你尽力,我也尽力,这样就挺好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在纠结那些未曾解决的问题,一切似乎都是那场争吵的继续。她不能只怪他,她自己也一样。

    听见挡风玻璃上的水声,她才发觉外面已经开始下雨。车窗很快凝上一片细密的水珠,暮色中城市各色灯光化开在水里,或浓烈或沉郁。

    她忽然觉得熟悉,七月份,下着雷雨的夜晚,情景,氛围,以及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切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现实的距离是近的,但也都知道不可触碰。

    “生日快乐。”他忽然对她说。

    她看向他,却又忽然觉得悸动,他实在是太清楚她了,他们之间也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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