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海阔天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JD的课程还是给了言谨一个大大的震撼。
一年级总共七门课,侵权法、民事诉讼法、合同法、物权法、刑法、宪法、法律写作。
她是非英语母语的国际生,本以为听课是第一个障碍。好在有录音笔可以录下来反复听,美国学生一遍,她两三遍不止。
而后又觉得写作这一关最难。但事实证明,她还真就属于那种法考卷四得分最高,特别能白话的类型,检索、阅读、以及查引注确实慢一点,但只要花时间下去,再套上IRAC的套路,问题Issue,规则Rules,应用Application,总结Conclusion,几次案例简述的成绩都还不错。
以及传说中大量的阅读任务,每次课后布置几十上百页的案例书,她一边看一边记下要点,倒也没落下进度。
几项分开,都能应付。合在一起,便是大量时间上的付出。
九月到十二月,她也过上了周其野曾经告诉过她的那种生活,每天睡四五个小时,晚上熬夜,入睡磨牙,清晨又被闹钟叫醒,拳头都是握紧的,等到心跳稍稍平复,马上起来继续赶阅读。
除此之外,令她倍感压力的还有上课提问。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名字特别好发音,十几周的课程被叫到将近三十次。
且还不是平常的提问,而是以问到你崩溃为目标的那种,著名的苏格拉底教学法。课堂里有人被问哭,直接跑出教室。也有人装咳嗽不止,出去接水喝,平复一下心情。
传说中,这种提问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检查学生是否完成阅读作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身为律师的一个基本功——皮厚。
言谨庆幸自己工作过几年,倒是没被问哭,也没装过病,但还是不免被打压得怀疑人生。
那段时间,周其野也很忙,两人只是远程联系。
言谨会突然发疯,发微信给他,说:鸡立鹤群啊!怎么都比我聪明,还比我年轻!!!
周其野却回:有点被冒犯了,感觉是在骂我。
言谨笑出来,继续输出:除了上课,还要聚会!还要聊天!非逼着我每天活泼地说Howareyoufinethankyouandyou,好想对遇到的每个人实话实说,Badmorning!Badday!Badnight!
周其野:哈哈哈哈哈……
言谨:感觉你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周其野:你觉得痛苦,但是学到东西了吗?
言谨:突飞猛进。
周其野:那不就行了,别怀疑自己,你已经够年轻,够聪明,够刻苦了。
言谨:听着像老板在讲话。
周其野:好难。
言谨:哈哈哈哈哈……
两人似乎就是这样渐渐磨合着相处的方式。有时候,周其野变得没那么像她的上司和前辈,但总也有一些事,他还是喜欢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从最开始预约宿舍,他就给她指定了一栋楼,并且关照她住宿不要省钱,吃饭不要省钱,买书不要省钱。
言谨起初还稍有叛逆,过后发现竟都是至理名言,在法学院读书,最要紧的就是时间。
洛杉矶很大,校园也很大,她住的那栋楼是最近的,走路去上课也要二十多分钟。她因此买了块滑板,又把这时间缩短了一半。
到了十二月,周其野飞来洛杉矶,在宿舍楼下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踩着滑板从图书馆归来。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笑。她意外,却也惊喜,从板上下来,朝他跑过去,一下跳到他身上。
他们亲吻,牵手,她带他去看她的宿舍。虽然已经住了几个月,无奈总是忙,小屋里除了书和笔记本,主打一个家徒四壁。她倒也无所谓,笑说,持续收购二手破烂中。
过后,又跟着他去了他住的酒店,但也仅是一夜而已。
当时已是考试之前的复习周,她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时间,自觉也是有点怠慢了,所幸他也经历过一样的事,应该明白的。
一直等到她考完所有科目,两人才又见面。
他们一起吃着晚饭,她喋喋不休,说每门课都考了些什么,自我感觉如何。
周其野就那么听着她说,她便也只当他过去一周多的时间一直在至呈所驻洛杉矶的办公室工作,没什么特别。
直到吃完饭,他开车带她出去,才知道他在附近租了个公寓。二十分钟车程,在西好莱坞与比佛利山之间,加州的风格,两面大幅的落地窗,一望便知白天阳光遍洒,这时候已经入夜,满目星星点点的灯火。
景色美得惊人,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这座城。而他只是无言,打开一扇门,牵她的手,带她进去。门后面亮起红色安全灯的灯光,是一间小暗室。他在这里安置了一套冲印设备,把他的胶片机也带来了。
两人都还记得当时的约定。他又像过去一样,站在她身后环住她,替她戴上橡胶手套。她却脱开他的手,凭着回忆,重复他教她的步骤。怎么把胶卷从暗盒里引出来,怎么清洁底片,怎么装进底片夹,在放大机里投影,调整旋钮对焦。每做一步,回头看他一眼,他或许微笑点头,或许矫正,直至两人的笑脸在相纸上浮现。再等着相纸慢慢曝光,而后依次放进显影液,停显液,定影液,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摇动,最后用清水漂洗,沥干,整平,挂到绳子上。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忽然问:“有多久了?”
他也看着那张照片,回答:“一百年。”
她笑了,转身过去看着他,想说:你说过会给我所有的时间,但这时间怎么好像有点通货膨胀?
可他没给她这个机会,已经捧住她的脸颊吻她,贴着她的嘴唇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声音很轻,却也近到了极致,她可以感觉到其中每一丝的震颤,直觉要被融化。
那一夜,她在公寓留宿。
大约是复习阶段每天早起形成的生物钟,四点多,天还没亮,她忽然醒来。睁开眼,有一瞬的迷朦,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在些微的光线中看到他的脑袋和赤裸的肩膀,趴在她身边睡着,发出轻轻的呼吸声。她伸手,不曾触碰,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而他似有所感,翻了个身,将她拥入怀中,恰如对她这一问的回应。
第二天起来,他们出去逛街,买吃的,买新屋的布置,买圣诞节的装饰品。其中包括一只银色的相框,回去之后,两个人一起把那张已经彻底干燥的合照取下来,装进那里面,放在卧室的斗柜上。
退后一步端详,竟有点像个家的意思。
言谨不知道周其野作何感想,她自己当时的感觉近乎神奇。
忽然想起大一暑假学车,她第一次开车上路的那一天。其实不过就两公里,而且还是城郊没什么人的小马路,脑中的念头却始终在“感觉真好啊!”和“是不是太快了?”之间左右摇摆着。
2014年的元旦正式来临之前,言谨收到的第一声“新年快乐”,来自于舟缀。
不能不说是有些意外的,《蝼蛉记》的案子撤诉之后,小朋友就没再联系过她。她也想过主动问候,但又怕人家高考成绩万一不理想,问了只有徒生尴尬。
直到这一天,她才知道舟缀考进了很好的大学,而且读的还是致远学院的计算机方向。
言谨挺高兴,舟缀却向她道歉,说:姐姐,因为我那件案子,你是不是受到很大压力?我前几天才知道你已经不在至呈所了。
言谨连忙回:跟那件事没关系的,我从律所辞职,是去读书,这么巧,跟你一样,也是一年级。
一句话发出,舟缀那边回过来好几个欢欢喜喜的表情包,好像这才放心。
两人又聊了会儿才道别,言谨也给其他人发元旦祝福。
轮到庄明亮,她跟他说起舟缀的情况。
庄明亮回:算我们运气好。
言谨一时没懂。
庄律师给她解释:都是作者主动放弃,没碰上头特别铁的。
言谨问:要是头铁会怎样?
庄明亮说:你劝当事人退出,网友骂你跟被告串通。你不劝他们退出,要是高考失利或者丢了工作,网友骂你为自己沽名钓誉还要害人。
言谨苦笑,说:现在网上还有骂你的吗?
庄明亮回:暂时消停了,但是我进网络文艺知产纠纷调解委员会了,过段时间消息公布,不知道会不会又有人想起来骂我,哈哈哈。
最后三个“哈”看着像是玩笑,言谨却能感觉出其中的真实。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吴晓菁,在聊天记录里找了找,才发现小青改了名字,海阔天空。
言谨编辑了一条发过去:小青,新年快乐。
很快收到回复,也是差不多的一句:小白,新年快乐。
就好像两人根本没有疏远过。
但紧接着又问:你最近好不好?
这就是个再典型不过的久别重逢的问题了。
言谨莞尔,回:除了考试成绩可能不大行,其他都挺好的。
吴晓菁:哈哈哈哈。
言谨:你呢?
吴晓菁:你看我演出了吗?
言谨:看了,但还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过去几个月,她看到过清羽上的广告,以及在“多米娜”官网上发布的最新公演视频,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妆造,还是原本那个人,却又好像变了些许,更加美丽,甚至美得有些不真实。
隔了会儿,吴晓菁才又回:我可能要去演电视剧了。
言谨惊喜:真的?恭喜啊!
吴晓菁说:谢谢。
言谨又问:什么角色?
对面回答:一个侠女。
言谨看着,忽然停了手指打字的动作。
吴晓菁像是能猜到她的所想,紧接着又说:宫凌几次手术都已经做完,回家康复去了。
言谨说:好。
现实有时候就是这样,但再细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