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第一季 一起干，你愿意吗？ 第5章 民国001
想当年，《刑法修正案九》尚未出台，他们俩也还都在学校读书，教授曾在课上讲到民国初年江苏省高等厅的一则判例。
余白记得那案情简述是一段文言文，既洗练，又夺目，简直不敢相信是发生一百多年前的事情。说的是宝山地界有一对姊妹在田间劳作，适逢某店学徒途径其处，三人席地交欢，恣情不休，致学徒脱精至死。于是，两姊妹被县属以轮奸致人毙命的罪名收监入狱。所幸遇到当年手持中华民国001号律师证的大律师曹汝霖，为她们作了《奸非致死之诉辩状》，诉状里写着：事属奸毙，并无异议。设无强迫行为，是属双方和诱相奸，当然不负刑事责任。
其时学徒甲已死，是否存在强迫，只是姊妹俩的一面之词。而律师辩词中的言下之意，就是男人是不可能被强奸的。
那个时候，唐宁就曾起意要写一篇论文，题为《论男性是否能够成为强奸罪的犯罪对象》。
后来也许是被导师说服，又或者挨了他家两位法律界大拿的批评，最终成文的并不是这个题目，而是《试论刑事辩护的几种思路》。那篇文章余白看过，写得倒是真不错，其中有几条思路的确挺清奇的。不过，如他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想要不好反倒不容易。
然而回到此时，唐宁却开口对叶奇道：“之前跟您打过招呼，我这里的工作安排已经满负荷，这个案子又要在B市开庭，实在是没有办法接下来。”
“唐律师，我是慕名而来，如果是费用的问题……”叶奇有些急了，看得出来为这官司十分焦虑。
“叶先生先别着急，”唐宁出言抚慰，“事情经过我们已经初步了解，今天约您过来就是因为有些思路想跟您沟通一下，如果您之后要采取应对措施，可以作为参考。”
叶奇稍稍安定，点头等着唐宁说下去。
“那就先说结论吧，”唐宁于是笑道，“您在社交网站发文的行为不构成诽谤罪，如果是我的话会做无罪辩护。”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三年，我当时没有报警，现在手头也没有任何证据……”叶奇不信，网上关于这件事的说法很多，今天也不是他第一次找律师咨询，对事情的严重性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您别忘了，”唐宁打断他，“现在不是您告他猥亵，是他自诉您诽谤，如果您不准备反诉，就根本没有必要去证明当年那件事真的发生过。”
“可我发的那篇文章已经被转发了几千次，他现在就是告我网络传谣，如果没法证明我说的是事实，不是造谣，这案子不是输定了吗？”
余白看见帅哥着急，有点于心不忍，脱口便说：“不会的……”所幸唐宁一个眼色过来，她才意识到此人是真不打算接这案子，也不方便打这样的保票，于是只得换了种方式道：“出于刑法的谦抑性原则，刑事自诉对举证要求很高，您完全不用这么悲观。”
她说完便闭了嘴，将主场还给唐宁，却不想唐宁并不回答叶奇的问题，转而向她道：“余律师，你给叶先生解释一下。”
余白本来只是看戏的态度，听到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元芳，你怎么看？”，简直无语了。她早知道唐宁这人最爱出人意表，却也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只能怪自己多嘴。所幸方才在旁边闲着，将叶奇先后发的几则短文都看了一遍，对唐宁所谓的思路已经猜到了八九分，断不会出丑遂了他的心愿。
“叶先生发文带有＃Whenshesaysno＃的话题标签，并且@了警察局的官方号。”她平铺直述，首先明确了这两点。
叶奇点头。“Whenshesaysno”是个从国外传来的反性骚扰运动，呼吁所有性侵犯的受害者挺身而出说出自己的经历，前段时间在社交网站上一直飘在热点位置。
余白停了停，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下去：“在《刑法修正案九》后，猥亵罪的对象不再局限于妇女儿童，您发文的举动可以视作通过网络形式向司法侦查机关检控。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名誉权案件若干问题的解释》中明确指出，因检举、控告他人的违法违纪行为，被检控人以侵害其名誉权为由向法院提起诉讼的，法院不予受理。”
“但现在李瀚提起自诉，法院已经受理了，而且我是发在公共网站上的，这样也可以吗？”叶奇听得似懂非懂，唐宁那边却已是隐隐带着笑意。
余白只当没看见，心想这法院若是真的拒绝受理，说不定对李瀚倒是件好事，另行提起民事诉讼即可，现在这样看似厉害，实则骑虎难下，真是昏招。民事案件采取优势证据原则，即证明某一事实存在的证据比反对的证据更具有说服力，即可判定成立。而刑事案件对证据的要求高得多，仅仅达到很有可能的程度是远远不够的。李瀚若是败诉，理由其实只是不够刑诉标准，但吃瓜群众的才不会管那么多，到时候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于是又问叶奇：“现在网络传谣被追求刑事责任的标准是转发五百次，发那篇文章之前，你发在社交网站上的文字或者图片一般有多少转发量？
“几次吧，不到十次。”叶奇回答。
“那就行了，”余白总结，“诽谤犯罪行为的主观方面必须是直接故意，而你根本没有传谣的主观故意，也不能预料到传播的结果。如果李瀚方面认为你的行为存在过失，并且言论有不实之处，可以另行提起名誉侵权的民事诉讼，但那个就是经济赔偿的事了，跟坐牢完全没有关系。”
听到此处，叶奇渐渐放了心，说起话来也是另一种口气，比如他并不是那么害怕去坐牢，作为一个演员，进去几年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余白听着只是点头，面子上没表现出什么，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过去大约四十分钟。她知道业内的规矩，咨询计费从四十五分钟起，便存心不给唐宁挣钱的机会，四十分钟出头就把要说的都说完，起身送叶奇出去。唐宁自然明白她的用心，没吭声，只看着她笑。
叶奇走后，办公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唐宁靠在桌边看着余白，笑道：“不错，功夫没丢。”
“你也不错啊，”余白将马屁奉还，“都有娱乐圈的人慕名而来了。”
在她面前，唐宁毫不谦虚，勾唇笑了，带着些许得色。
“可是为什么不接这案子？网络头条哎！难道你现在生意真的这么好？”余白追问。
“生意一般，吃不饱饿不死罢了。”唐宁实话实说。
“那为什么不接？”余白又问。
唐宁似是顿了顿，方才笑答：“我不想当网红。”
“要是那位李导花一亿请你呢？”她利诱。
“李导的一亿我倒还真不敢收。”他回答，大义凛然，油盐不进。
“为什么不敢？”余白揶揄，“因为正义？”
唐宁却俯身凑近了她，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怕他倒取我两亿。”
余白失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看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你没法驳倒吧？”她又激他。
“刑事自诉的难度摆在那里，输赢不好说。但从法理上，反过来一样可以推倒你。”唐宁答得嚣张，一双眼睛带着些笑看着她。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相闻。余白自然听出他话里吃她豆腐，却难得不觉得生气，看着唐宁也似是比平时顺眼了许多。她只当是姐今儿高兴，不与你计较，心想也难怪眼前这家伙一心要做刑事辩护，其中确实有些快感是其他案子不能给的，正如此刻，哪怕根本没有上庭，只是咨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