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版投售材料做得差不多,丁之童想先找秦畅谈一谈,然后再定稿走下一步。但那几天秦畅正好出差去了纽约,是为了向业务线的上级述职。
等到那个周四,秦畅预计下午进公司,Wilson却早一步来了。
出发之前,他在新加坡就跟丁之童通了电话。明年一月份美国税务局要有大动作,慈善事业管理部也跟着忙起来,无数赠与,基金设立,都要年底之前完成,他本来以为圣诞节前的那个约会还是没法实现了,但今年12月31日也是肥咖条款(《海外账户纳税法案》FATCA)宽限期终止的日子,对岛上的某位富豪有影响,他才有了这一次来香港的机会。
当时岛上的局势还是很不好,先后发生了几起无差别攻击平民的事件,停飞的国内国际航班也越来越多。经过一番周折,Wilson终于成行,来到金融街IFC,借了M行香港分部的位子办公。
那天中午,他约了丁之童吃午饭。这个约会已经计划了许久,两个人好不容易总算又坐到一起,却都发现感觉好像已经不一样了。但两个人还是愉快地聊着香港和新加坡的天气,讨论各地富豪们的八卦,又愉快地约了星期五晚上一起去附近的综合健身馆,心照不宣地退回到同事友情。
丁之童对此并不太意外,这就跟她从前工作中发生的那些恋爱差不多。花火是有的,但也就那么一点,被时间与空间稍微一搓磨,就消失殆尽了。
那一刻,她想起自己在东曼地下车库里停着的那辆灰色mustang2.3T,去年冲动购物的结果。因为几个月都开不了一次,她每次离开上海之前都会把电瓶的负极拔掉。这是旅行家前任教她的小tips,但后来发现并不怎么管用,因为就算拔了,电量还是会以每个月10%的速度慢慢地流失,最后是不是能发动起来还是要看你究竟会离开几个月。
她不禁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也是这个样子,至少得有一方愿意做出傻乎乎的决定,彻底抛弃理智地朝对方靠近,才会有后来可言。但这种傻乎乎的,彻底抛弃理智的事,在青葱岁月过去之后,就很少人愿意做了。所以,他们这些成年人所能期待的似乎只有命运的特别厚爱,当那一点花火产生的时候,双方的世界刚好运行到了一起,不会马上被消磨殆尽。
那顿饭之后,她发消息给宋明媚,调侃说:归化一名美国男子,营造未来大中国区女CEO候选人资格的机会怕是没有了。
那边收到消息却直接打电话过来,问:“你跟甘扬什么情况啊?”
丁之童被问住了,如果她的电瓶理论成立,那她跟甘扬之间的那一块一定已经成砖头了。唯一的优势就是那些傻乎乎的彻底抛弃理智的事,他们曾经为彼此做过,但会不会再做一次,就不一定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周围还有同事,她避到楼梯间,说:“就那样吧,等着做他一单大生意呢。”
“在一起吧,别折腾了。”宋明媚还是那么直接。
丁之童好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当是看电视剧嗑cp啊?”
宋明媚却突然道:“反正我现在随便干什么,你都不能怪我。”
“凭什么啊?”丁之童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正要再理论,那边给了她理由。
“就凭我得癌症了。”语气并不认真,甚至带着些笑。
丁之童微滞,然后骂:“这种事也能胡说八道啊!?”
“真的,童童,我得癌症了,”宋明媚耐心解释,声音听起来仍旧带着笑,“本来我们不是约好每年十一月做检查吗?前一阵我自己摸到一个肿块,先去查了,结果出来是4c。”
“你……怎么会这样……4c也不是癌症啊!”丁之童懵了,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倒是宋明媚反过来安慰她:“超声和钼靶做出来形态不好,而且还有溢液,医生说恶性的概率比较高。不过你放心,早期的,手术之后马上开始治疗,我保证我死不了。”
丁之童眼泪一下涌出来,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发出抽泣。
宋明媚停了停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件事,你听我说完,然后一定要支持我的决定,千万别劝我。”
“你说吧。”丁之童用手指抹掉眼泪,虽然忍了,声音还是带着一丝沙哑。
宋明媚也差不多,但语气仍旧平静,调理清晰:“我正在跟邓柏庭在办离婚,要析产,还有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整个过程起码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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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之童说到做到,没有劝,没有问为什么。她甚至发现自己并不太意外,因为迹象其实早就有了。
“好,我知道了,”她回答,然后又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一定跟我说。”
宋明媚却道:“不用帮忙,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你肯定会懂。朋友,父母,孩子,身边这么多人,天天闹哄哄,但遇到事情,放眼望出去没有一个能聊的。”
丁之童听得心都快碎了,又在那里静静地流泪,说:“你哪天手术?我回上海。”
那边却笑起来,说:“你开什么玩笑?你不挣钱啦?”
丁之童没忍住抽了一下鼻子,但即刻便找到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说:“我正打算跟我老板商量一下在上海待一段时间,最近香港航班一直不正常,连出差都没办法保证。”
“真的,”宋明媚还是拒绝,却也落泪了,“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你不用回来的。”
“你别跟我废话,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真的要去上海,”丁之童抹了把脸强硬起来,“你告诉我哪天手术?我陪着你。”
两个人在电话两头不叫对方听见的哭泣,脑中出现的也差不多的画面,在深夜的纽约街头,只因为一句话,就飞奔到对方的身边去。青葱岁月已经过去,但这种傻乎乎的,抛弃理智的事,还是有人愿意去做的,只是未必出于爱情。
那一通电话之后,丁之童低着头去洗手间,洗了脸,补了妆,立刻去找秦畅请假。
一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秦畅也还是一贯以来的老样子,坐的是早晨到达的国际航班,几个小时之后就进了办公室,想来是累的,但看起来倒也不是特别丧。
跟上司提要求,自然得讲究策略。丁之童先说了手上的几个项目,进展都很顺利,尤其是LT集团的投售计划,在她看来很可能将会为他们带来一系列的交易机会。
秦畅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全程没提出什么意见。
丁之童不算太意外,因为最近这两年,他们之间都是这样。她其实已经不太需要非常细致的指点,时不时地到秦畅面前来汇报,只是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她就喜欢看秦畅点头,他点头,她就觉得安心。
说完项目,她才提出希望暂时去上海工作两个月,理由是上述项目的客户都在内地,这段时间香港又比较乱,往来航班取消,机场戒备森严,地铁时不时地停运,很多同事都选择了远程工作。所以她接下来两个月不在此地,影响不会太大,而且还能方便安排出差。
这个要求是有点突然的,但秦畅看着她,还是笑着点了头,直接同意了。
两人一同工作多年,互相之间的信任已经牢不可破。但每次遇到类似的情况,秦畅这样反应,总会让丁之童有些感动。
尤其这一次。
她又记起多年前,入行不久,秦畅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每个礼拜至少给自己留一天时间,好好休息,跟朋友在一起。
当时的她,恐怕不会想到自己将要跟宋明媚做这么久的朋友。她们是那么的不同,起初只把对方当成几个月的室友,后来各自结婚,宋明媚还有了孩子,两人甚至不在一个城市。但说来也怪了,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来了,又一个个地远去,始终留下来的只有宋明媚。或许,秦畅也应该算一个,但对她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意义了。
秦畅下面说的话,却是她没想到的:“你今天就发信给我,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正好最后两个月还在,把你这个申请批了。”
“去哪儿?”丁之童脱口而出地问。
“北京。”秦畅回答。
这个答案叫她笃定了一点,因为M行的大中国区总部在那里。秦畅刚刚从纽约述职回来,这显然只是一次调任。
有人说,2019的香港是过去十年中最差的一年,却是将来十年里最好的一年,可能很久都不会再恢复过来了,秦畅要走也是理所当然的决定,而且他肯定也会带着她一起。
秦畅像是看出了她的念头,笑着摇头说:“不是调任,是我打算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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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之童惊住,说:“你才……”她突然算不过来他几岁了。
秦畅十指相对笑起来,说:“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工作,有个商学院要我去上课。”
丁之童想哭又想笑,哭是因为她认为永远会坐在那里听着她汇报对她点头的人突然要走了,想笑,是因为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看起来像老师,而现在他真的要去做老师了。
“其实,是我女儿要到中国来上大学了。”秦畅摆了摆桌上的相框,给她解释。
“你教书的商学院也在那所大学?”丁之童问。
秦畅点点头。
丁之童说:“你觉得她真的愿意吗?好不容易进了大学,跟爸爸在同一所学校?”
话说出口,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只是玩笑,还是在试图说服秦畅不要走!
秦畅大笑,看着她说:“我也很舍不得,但是你可以的,你自己也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丁之童又一次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