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第二天,丁之童开始跟着甘扬跑步。
这件事,她本来是拒绝的,用的还是那个现成的理由,等拿到offer再说。
但甘扬却把因果律反了一反,说你跑了,offer可能就来了呢。
这算什么宇宙神秘法则?丁之童也知道他胡说八道,但在当时,她能否拿到offer这件事本身就十分玄妙。
据淘金圈内相传,每年的校招季节,一家BB投行至少会收到超过2000份简历,经过初筛和在线笔试,大概还剩下200个人左右,初面或者电面之后再减半,而最终入职的只有个位数。也就是说,不到1%的录取率,而哈佛的录取率是6%。
于是,丁之童决定搞个迷信,先跑跑试试。
由于常年四体不勤,甘扬给她制定了一个训练计划,每周三次,每次的时长从二十分钟开始逐渐延长到三十分钟,第一个疗程的目标是能顺利跑完五公里。
体育课上跑八百米的记忆已经离她远去,丁之童对这些数字没什么概念,只有一个要求,一定得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她告诉甘扬的理由是她跑得很差,姿势很难看,怕出丑。实际上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俩在一起。
所幸当时天气已经很冷,虽说康村的特色之一就是不管风雪再大都不停课,日子照样过,但绝大多数正常人都上学校的健身房锻炼去了。
傍晚时分,丁之童换了运动装,跟甘扬约在校区后山上的慢跑小径见面。是个阴天,寒风萧萧,天地之间只余黑白灰三色,路上除了他们俩,半天见不着一个人影。
地方不错,但计划执行得不太顺利。
第一次是因为丁之童穿错了鞋。
当然,她自己觉得没错。NB574,不就是运动鞋么?但甘扬却说这就是平常走路穿的,穿着跑步肯定脚底板痛,膝盖痛。丁之童倒是奇怪了,反问:跑步之后不都这样吗?甘扬无语,拉她下山去小镇上买了双专门的跑步鞋。也是在那家商店里,丁之童头回听说自己的脚有这么多毛病,“过度内旋”,“脚掌外翻”。还有,她的鞋码是实足的38码,而不是她自称的37码半。
其实,38码那回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觉得38听起来很大,她还是比较喜欢说自己是37码半,以后也准备继续这么说下去。
等到买完鞋出来,天已经黑了,又开始下雪,随随便便就积起十厘米,扫雪车第二天早上才来。计划临时叫停,两人改了约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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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倒是真的跑起来了。
但在甘扬眼中,丁之童从头到脚都是问题,摆臂不对,着地不对,连呼吸都是错的。他叫她别跑了,站在路边,从身后圈着她,双手覆着她的两只手,按在她肚子上,低头在她耳边指导腹式呼吸,inhale,exhale……
眼前是个好几十米深的河谷,康村著名的自杀胜地,每年都有学生从这里跳下去。平时打这儿经过,丁之童从来不敢久留,怕自己也一念之差,留下身后八万刀的小目标没有完成。但在那一刻,她好像也体会到了此处孤绝凛冽的魅力。阴云低垂,朔风扑面,吸入鼻腔的空气冰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背后紧挨着的躯体是热的,以至于她可以那么真切得感觉到那一副宽阔的胸腔里的心跳,既沉又缓。
还没怎么跑,丁之童就觉得有点喘。
但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存心问:“甘扬,你为什么老是约人跑步呢?”
甘扬显然没有察觉她的意图,还是像从前一样回答:“因为喜欢啊。”
“那是不是碰到喜欢的人,就想要叫她一起跑?”丁之童继续往下分析。
后面那位脸红了,但她没看到,只感觉他点了点头,下巴轻轻擦过她耳边。
“所以,你也约过宋明媚。”她无声笑起来,就想听他怎么解释。
但甘扬却也笑了,笑得胸腔震颤,说:“我请她,是因为知道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这算什么理由?”丁之童没懂。
甘扬解释:“她那么主动,我一个男的,直接拒绝人家多不好啊。所以她每次找我,我就说咱们一起跑步吧,她说谢谢不要了,不伤面子嘛。”
算是一种解释,丁之童觉得这里面还是有bug,反问:“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呢?”
甘扬回答:“因为我会一直请下去,直到你答应为止啊。”
丁之童回头看看他,这人一脸自以为机智的表情,额前的头发在山风中轻拂,眼神清澈。她心里说,看把你嘚瑟的,却久久停在那里没说话,呼吸又错了。
这其实不是她原本预想的答案,她以为他会尴尬,然后她就可以跟他玩笑,说:你老实告诉我,约过多少女孩子到这里来inhale,exhale,我不会生气的。再然后,那天晚上她答应他谈恋爱的那句话差不多就可以不算了。
但他没叫她如愿,还是站在那个俯瞰河谷的高处,手覆着她的手,按在她肚子上,低头在她耳边说,inhale……exhale……
约到第三次,才算是真的跑起来,丁之童后悔得要死。
两公里不到,她慢下来,手撑着肚子,一边喘一边说:“我不行了,就跑到这儿吧。”
而甘扬就像个杀千刀的体育老师,转身过来对着她,一边倒退着跑,一边鬼叫:“不要走,丁之童!你可以慢一点,但是不要走!跑起来啊!丁之童!”
丁之童跟他商量,说:“你要不考虑一下别人吧,我这人真的很不好的。”
“比如?”他看着她笑。
丁之童说:“财迷,俗气,没情调,喜欢说脏话,长得也不怎么样……”
甘扬点头表示同意,说:“这倒是真的,要不是因为看到你,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审美原来也挺病态的。”
Excuseme?!丁之童有自知之明,但被人当面这么说还是第一次。
“我不是说脸,脸还行,就是我以前喜欢的都是那种……”这人还没完了,在胸前比出两个球型,手大,看起来起码G杯罩。
丁之童愤然追上去,甘扬转身撒丫子奔逃。
就这样还真跑完了那天的计划,她瘫倒在路边的积雪上,忽然发现雪地也可以松软得像个床垫。
甘扬在她旁边坐下,拍着她的肩膀说:“我觉得你可以啊,明年陪我再去一次纽马,我跑全程,你跑个十公里。”
“纽马你不是刚跑过了吗?”丁之童觉得这人有病,十公里?干脆给她个痛快,杀了她吧。
甘扬停了停才答:“我这次,没完赛……”
“啊?这么差劲?”丁之童这下来了精神,坐起来笑他。
不料却听见他说:“就是因为你啊,所以你必须陪我再跑一次。”
“怎么是因为我?”随便扣的锅丁之童可不背。
甘扬头埋在两腿之间傻笑,说:“……不行,我不好意思告诉你。”
“那算了,你别说了。”丁之童欲擒故纵,一把推开他。
果然,这人继续傻笑,笑了一会儿又凑过来,手拢在嘴边对着她的耳朵:“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
丁之童又觉得这孩子好傻,点点头,给了个最不值钱的口头保证:“嗯,我肯定不说出去。”
甘扬这才往下交待:“就是那天在Queen-s看到你的时候,我跳起来朝你挥手,结果一边乳贴掉了,然后就……”
丁之童没明白:“然后怎么了?还有,什么是乳贴?”
“就是……”甘扬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做手势比划着,“……磨破了,你知道吧?”
丁之童还是没太弄懂,反问道:“这怎么能怪我呢?”
甘扬却看着她振振有词,说:“我本来坚持一下还是可以过终点的,可是流了好多血,衣服外面都看得到,我以为你在欢呼区等我,怕给你在看见,所以才退赛了。”
这下就很有画面感了,丁之童不太厚道地笑起来,而且还笑得停不下来。
甘扬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笑,她挣脱出来,偏还要问:“你这么嫩的吗?”
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那个。她以为甘扬总会回一句什么,但他没有,一只手还盖在她嘴巴上,眼睛看着她,不笑了。两个人离得特别近,气息湿暖。她又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结果只有一骑自行车从他们身后的路上飞驰过去,骑车人一路揿着铃。
两人这才分开,丁之童站起来,双手捂着脸颊,很冷的样子。其实,她的脸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