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霍善当晚就去找孔丘玩耍,因为孔丘不是特别热衷于喊他过去的缘故,霍善都没怎么到过孔丘那边玩耍。
人都是有偏好的,这次要不要霍善和他聊到了泰山,孔丘估计都不会这么热情。
可见跟人聊天还是要投其所好才好!
霍善跟着孔丘一露脸,就受到了孔丘门徒的欢迎。
他此前也来过几次,和孔丘门徒们讨论了不少吃吃喝喝上的事,还撺掇他们合力帮孔丘造了个水磨坊,水车吱吱呀呀地转悠着,便能为孔丘磨出些白面来。
孔丘可是追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对于饮食要求比较高,要不也不会顺利活成他们家最长寿的那个。对于学生们的心意,孔丘没什么不接受的。
正值大好的春日,门徒们给孔丘准备了春饼,各自带来了适合卷饼的材料,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享用着独属于春日的美味。
一会是要去登泰山的,大家都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登高望远。
霍善也坐下愉快地拿着薄薄的山东烙饼卷各种馅料,还给端木赐他们讲起煎饼卷大葱的由来,据说薄薄的饼就像纸,而青白的大葱就像是笔,最适合他们这些读书人吃了!
端木赐,字子贡,是春秋时期著名商人。孔丘时常对着学生们感慨,我家颜回这品行、这学识,结果穷得吃不上饭;端木赐这家伙整天出去投机倒把,居然赚得盆满钵满,老天不公平啊!
不过端木赐确实是个脑子很灵活的人,《论语》里头就经常有“子贡问曰”这类句子,当一个人擅于发现问题还积极请教师友,他的成就便注定不会太差。
这类学生也是最得老师喜爱的,孔丘虽然看不惯端木赐整天和那些臭钱打交道,经常找由头敲打端木赐,对他却也十分看重,认为他是个有益于国家有益于天下的瑚琏之才。
端木赐也能感受到老师对他的关爱,不仅在孔子生前积极地出钱出力供养,孔子死后他还在坟边结庐而居整整六年才离开。
造纸的事就是端木赐去忙活的,现在孔子门徒都已经能用上纸张,端木赐手头的“几个臭钱”自然更多了,这次泰山之行就是他一手张罗的。
看着老师一天天老去,端木赐过来看望他的次数都增加了,生怕少来几次就见不到了。
幸而现在有霍善在,端木赐倒是安心了不少。
虽不知道老师期待的好世道会不会有到来的一天,但只要他们老师还在世一天,他们心中就还有那么一个方向。要是老师不在了,他们这些同门恐怕也会就此四散开去,再也没什么“孔门”。
今天陪着孔丘一起去登泰山的还有子路和颜回,还有孔门著名杠精宰予。
子路只比孔丘小九岁,也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不过他腰杆笔直,体格健壮,眼睛依然像鹰隼一样锐利,明显能看出他是什么样的性格。
颜回和宰予年纪相近,都只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两人的性格却截然相反。
颜回属于性格温和、说话谦恭、成绩还特别好的那类学生,最得孔子喜爱,听到颜回早逝的消息后直接痛哭说“天要亡我(天丧予)”;宰予就完全不同了,他是孔子嘴里的“朽木”“粪土之墙”,天天大白天睡觉,不睡觉就跟你擡杠。
偏偏这宰予也混得比颜回好,经常连鲁国一把手都和他聊政事。
有次鲁哀公找宰予问社神的牌位用什么材料好,宰予回答麻溜说:“夏代用松木,殷代用柏木,你猜周王朝用啥来着?用的是栗木,意思是要让天下民众战栗,从此老老实实生活,安安分分做事!”
这就是当众对周王朝指指点点了。
孔丘这个周礼拥戴者得知这件事后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他能说什么,他说不了啊,周王朝这材料确实选的不地道,所以只能来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看看人家,不管是师生互夸还是师生擡杠,都能擡出新成语来!
既往不咎这词乍一看谁知道它说的是周王朝用栗子树祭祀土地神!
霍善和宰予倒是挺聊得来,他爱听宰予给他讲点孔门八卦,宰予也爱听他和苏轼等人的在线锐评。
唯有前头的孔丘和颜回他们听得脸色变来变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宰予你个混账说别人小话能不能小声点,我们离得又不远,都在听着呢!
霍善一点都不知道孔丘本人的心情,还叮嘱宰予得空了记得多多著书,八卦这东西吧,你自己不写,别人就帮你编啦,局势对你很不利!
快多想想你老师还骂过谁,把他们通通记下来分担火力!
不然的话,你知道你以后会成为朽木代言人吗?
宰予:。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
这就回去写一本孔门八卦实录,回头托“不受命而货殖(不听话跑去赚几个臭钱)”的端木赐给印出来。同是天涯挨骂人,端木赐应该也愿意鼎力相助的吧!
眼看霍善再嘚啵嘚啵下去,孔门名誉估计要毁于一旦,脾气最好的颜回露出和善的微笑,力邀霍善跟自己走在一块。
说是想起首歌儿想教霍善唱。
霍善对孔门的音乐课还是很感兴趣的,屁颠屁颠跑到颜回身边跟他学新歌。
于是一行人便边教霍善唱着春秋时期流行的歌儿边登泰山。
别看孔丘年纪不小了,不仅唱起歌来中气十足,登起泰山来也脸不红气不喘,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就数少年时期就爱大白天睡大觉的宰予体力最差,走上一段路就要求大伙歇一歇,喝着后头那些新门徒背上来的水缓口气。
孔子号称弟子三千,那肯定是每个时期都会有新人慕名来求学。
遇到端木赐他们回来看望老师,这些新门徒就得鞍前马后地跟着,争取能得到孔子的喜爱以及同门前辈们的提携。
要知道除了颜回这个始终穷得揭不开锅的得意门徒外,孔丘其他学生可是遍布政商各界的!
所以这些孔门新徒干起活来没有半句怨言,完全做到了孔子说的“孝顺长辈不仅要卖力干活还得始终保持好脸色”。
要是搁在平时,孔丘就得批评批评宰予了,幸而今天他带霍善来泰山不只是为了登山,是以宰予喊停的时候他便带着霍善在周围到处转悠,给他讲附近某个坑以前曾经可能拿来做什么、远处那块大石头曾经又有什么样的象征意义,霍善听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了。
回头就手绘一张钜细靡遗的泰山舆图把每个重要象征点都记录下来,震惊一下那些没有见识过真实周礼的大汉周礼专家!
没机会见识真实周礼、每次被戳穿周礼梦时只能干巴巴表示“既往不咎”的春秋周礼专家孔丘:“………”
总感觉这小子在骂自己。
所以他为什么要帮这小子去震慑后世儒家子弟?
大概是经常被董仲舒说“你懂什么孔子”导致的逆反心理。
孔丘道:“要是你没争赢怎么办?”
霍善心态极稳:“我一墨家子弟,没吵赢对我有什么影响?按照我们墨家的理念,直接连奏乐都不搞了!”
没错,春秋儒家和大汉儒家可能会吵到时候要演奏什么曲目,他们战国墨家肯定是一脚踢翻桌子表示“这有什么好吵的,音乐这玩意对提高生产力毫无用处,我的建议是直接取消演奏”。
孔丘:“………”
果然,人无欲则刚,这小子去跟人吵架,郁闷的肯定是别人。
因为这家伙纯粹就是去凑热闹的,无论吵输吵赢难受的绝对是其他人!
像他这个第一手资料提供者就会难受。
因为要一路寻访封禅遗迹,一行人从山脚走到山顶都已经是傍晚了。
霍善在泰山顶上看着又大又圆的落日缓缓往天边落下去,不由给孔丘他们背起应景的诗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又是著名党争受害者(小炮灰)李商隐的诗了。
一个人的诗文大多带点他本人生平经历以及时代背景的痕迹,比如李商隐这诗明面上感慨的是眼前的落日,实际上是感慨自己的人生以及整个大唐的未来。
到他们这会儿都已经是晚唐了,即使李商隐没见真正见到这个庞大帝国的日暮,却也隐隐感受到时代正在往难以挽回的方向发展。
孔丘咂摸着霍善这两句话,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与霍善一同眺望着远处染红了满天云霞的落日。
是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没有机会见识鼎盛时期的周王朝,却看到了它即将到来的陨落。
听霍善他们说,大周国祚足有八百年,听起来那么地长久。
只可惜他们生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末年,没机会见识那以礼乐治天下的好时代。
有时候孔丘也会想,那样的时代真的存在过吗?只是他无法把这个疑问与任何人言说,因为他怕自己构建的美好愿景彻底崩塌。
好日子肯定也曾有过的,只是不一定如他想的那般好而已。
后世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圣王出现,听闻距此不远的大野泽后来变成了梁山泊,不少人在那边落草为寇,后世还据此写出一本《水浒传》,从此世人便把落草为寇称为“逼上梁山”。
若非那时的世道同样礼崩乐坏,又怎么会有人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当跑去当贼寇?
孔丘长长地叹息一声。
道之不行,道之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