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江从鱼回到京师当天,没什么人来迎接。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他毕竟不像袁大将军那样战功赫赫,像送行时那样声势浩大已是叫人意外的了。
江从鱼也不在意这个,他根本没跟亲朋好友说起具体归期。
才刚刚回到家,江从鱼还是想先去见最想见的人。他得知楼远钧已经等了他半日,立刻把安顿阿麟他们的事交给吴伴伴,自己跑去见想了一路的人。
楼远钧得知江从鱼到家了,也正起身往外走,想早一些见到这些天心心念念的江从鱼。
江从鱼一见到人,跑得更快了,转眼间就直直地扑到楼远钧怀里去。
楼远钧稳稳地将人抱住,顿时忘了心里那叠厚厚的账。
他会算账,江从鱼也会赖账,有时候江从鱼只是笑盈盈地给他一个吻,他就把那点儿计较全忘了。
两人抱着亲热了一会,就听有人在廊下清咳了一声。
楼远钧转头看去,正是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的陵游。他没有放开江从鱼,还把人抱得更紧。
江从鱼没有在别人面前表演亲亲抱抱的嗜好,稍稍挣开了楼远钧的怀抱,对陵游说道:“你不去整理你采回来的药材,跑来这里偷窥我们作什么?”
陵游没好气地说道:“你当我想看?我就是有事想问问你们,这决定了我要怎么炮制药材。谁知道你一回来就往他怀里扑,还亲得没完没了!”
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给他们提个醒了。
还有外人在呢!
江从鱼被陵游这么直白地一数落,耳朵又开始冒烟了。他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炮制药材,为什么要问我们?”
陵游原本耷拉着眼皮,闻言才擡眼看向他俩:“他没跟你说?”
江从鱼看向楼远钧。
他都不知道楼远钧什么时候和陵游背着他见过。
楼远钧道:“我还没想好,所以没和你说。”
陵游道:“现在小鱼也在,正好可以说说你的决定。若是再拖几年,那就不一定还能治好了。”
江从鱼定定地看着楼远钧。
楼远钧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的,就是我这味觉……”
陵游在旁冷笑。
他也不想掺和皇家的事,只是他的命是那老头救的,他还是那老头养大的,总不能连对方临终前的交待都不听。
没想到江从鱼会和这人搅和在一起,本来很简单的事,现在弄得千难万难。他一个臭治病的,难道还要开解他们这对有情人不成?
江从鱼不信楼远钧的话。
如果是味觉的问题,楼远钧又何必瞒着他和陵游商量?
江从鱼说道:“我不能知道吗?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可信的人吗?”他说着说着都有点委屈了,转向陵游恼怒指责,“你也瞒着我。”
陵游道:“我给人看病难道还能把别人的毛病到处嚷嚷?他自己不愿意跟你说,你别怪到我头上来。”
楼远钧本就是怕江从鱼伤心为难才不讲的,现在被陵游这么捅了出来,忙抱着江从鱼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知道你会怎么选。”
他知道江从鱼会怎么选,所以他才不说。他本想着再拖几年,拖到他把江从鱼推到足够高的位置上,再与他商量这件事。
江从鱼问:“什么怎么选?”
陵游道:“就是他这情况如果这几年不治会不断加重,现在只是失了味觉,以后他会失去嗅觉、视觉、听觉、触觉,拖得越久就越严重……等到五感尽失,人自然也死了,那就不用治了。”
江从鱼想也不想就说道:“那当然得早点治好!”
陵游道:“是吧,正常人都这样想的,只是我们行医的总是遇到想法不一样的奇葩,我都习惯了。”
江从鱼知道楼远钧不是讳疾忌医的人,偶尔生病时喝药都很爽快的。他紧张地追问:“莫不是治这病很危险?”当初老神医给他治病的时候,都对他老师说他要是坚持不住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陵游道:“确实挺危险,不过他肯定能撑过来。”
江从鱼抓紧楼远钧的手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治?你肯定能治好的,你早点治好,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陵游道:“因为他不知道治好以后还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江从鱼愣住。
陵游说道:“他这病不是病,是中了一种奇毒,下毒之人想他痛苦煎熬一辈子。这毒一直是义父的心病,义父离京前临终前把解毒之法教给了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入京解决此事,算是义父他老人家的遗愿——我也是耗费了这么多年,才把需要的药材都集齐。”
江从鱼道:“那就解毒!”
江从鱼没明白有什么好犹豫的,有病治病,有毒解毒,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吗!
陵游道:“这种奇毒非常特殊,一旦将它驱除出来,中毒后这些年的记忆也会随之剥除。也就是说,他的记忆会回到中毒的那一天。”
江从鱼一下子哑了。
陵游道:“他犹豫也不全是为了你,他估计也怕自己若是只有十四五岁时的记忆,没办法稳住朝局。”
十四五岁时的楼远钧……还在东宫。
那时候鲁家女生出皇嗣突然夭折,鲁太后换太子的期望落空,又重新拉拢当时太子之位摇摇欲坠的楼远钧。
江从鱼用力攥紧楼远钧的手,继续追问:“毒是谁下的?”
陵游道:“是那个失了皇嗣的鲁嫔,她趁着陛下‘母子’重归于好的当口把毒掺进酒里去……”
有时候人就是没道理,明明楼远钧不是害她孩子的元凶,偏偏她就是最恨楼远钧,认为自己的孩子都死了,楼远钧怎么还能好好地活着?
“这毒是义父调配的,他也是对这古方起了好奇心才弄了那么一瓶,没想到竟落到鲁嫔手里。”陵游道,“所以义父临终前还惦记着这件事,叮嘱我一定要把这毒给解了。”
江从鱼擡头看向楼远钧,嘴里却还是在问陵游:“一点点都想不起来吗?”
陵游答道:“许多事本来就是会被人慢慢忘记的,这也只是忘得快一点罢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能忘怀的人和事?有时候今天还坐在你对面与你把酒言欢的人,到了明天兴许都再也不会相见了。
江从鱼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把药炮制好?”
楼远钧握紧江从鱼的手,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这些天他每天都在盼着江从鱼回来,却没想到才见到人,这件事就被陵游给戳破了。
江从鱼道:“又不是全都忘了,你十几岁的时候早就是个合格的太子,哪会应付不来?”
他语气极力维持冷静,生怕泄露了说话时轻微的颤抖、动摇了彼此的决心。
陵游说道:“对吧,我也这么觉得。你们要是准备好了,下月初就可以开始了,正好入冬后事情少。”
“你们要想清楚了,多拖一天,那奇毒对身体的伤害就更大几分。”
“早点商量出结果来了,对谁都好。”
陵游也不想这么讨嫌,只是他作为医者必须从中抽离出来,催促他们尽快做出选择。
在他看来,不过是付出一点小代价而已,总比最终被折磨到人没了好。
难道让江从鱼看着楼远钧一点点丧失五感不是更残忍吗?
陵游迈步走出主院,留江从鱼两人单独相处。
江从鱼重逢的欢喜全没了,紧抱住楼远钧说道:“我又没有忘记,我会帮你全都记住的,我想你好好地活着,到老了也能和我一起尝各种好吃的。”
他一直想让楼远钧好好治一治这毛病,现在终于有机会帮楼远钧彻底治好了,他应该高兴才对。
江从鱼抱着楼远钧亲了上去。
两人亲着亲着就亲到了榻上。
这么久没见,江从鱼也非常想念楼远钧的身体,楼远钧再凶狠的索求他都尽数接纳。
倒是楼远钧冷静下来以后看见自己弄出来的狼藉红痕后悔不已,默不作声地替江从鱼把好几个伤处涂了药。
他忙活完了,又用力抱紧了江从鱼,久久不愿意放开。
江从鱼闷声说:“你把刚涂上去的药又蹭完了。”
楼远钧道:“那就等会再涂一遍。”
他不想松开手,哪怕江从鱼保证说他们还会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解毒以后他们到底会如何。
“以前的我不是个好人。”
楼远钧道。
“我若是想伤害你,你就离我远远的,不要委屈了自己。”
这才是楼远钧迟迟没对江从鱼说的原因。
他知道江从鱼会怎么选择,知道江从鱼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
但他在遇到江从鱼以前并不相信……有人会这样爱着自己,也是在江从鱼的影响之下,他才慢慢认识到吴伴伴和韩统领他们始终都坚定不移地追随着他。
即便一开始他们都有私心又如何?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没有私心?
无论吴伴伴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才站在他这一边,那些年总归是他们忠心耿耿地扶持着他走过那段最幽暗的岁月。
在此之前,他总是冷眼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分析他们是因何而来,又可能因何而去。
只有得知了他们的目的、了解了他们的欲求,他才能放心地差遣他们。至于什么一见到他就矢志效忠,楼远钧只会疑心对方是其他人派来的细作。
他不想让江从鱼去接触这样的自己。
江从鱼道:“你别想那么多,万一你一见到我又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呢?”
楼远钧攥紧住他的腰。
江从鱼给他回了个吻。
潮湿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