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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鱼 正文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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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江从鱼没法挣开,唯有坐到床沿任由楼远钧枕到他膝上,依旧攥着他不放开。

    伺候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寝殿只余他们二人。江从鱼低头看着楼远钧明显带着病容的脸庞,满心的恼火都熄了,放软声音问道:“太医看过了吗?喝过药了吗?”

    楼远钧道:“看过了,也喝了药,不严重。是吴伴伴他们大惊小怪,”他半合着眼,本想说“自作主张把你找来”,话到嘴边又顺从自己心意说了实话,“你陪我一会我就好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在江从鱼面前示弱,人都已经来到眼前了,何必继续口是心非地逞强。

    江从鱼耐心地把这不省心的病人哄睡了,才终于重获自由。他察觉楼远钧出了一身的汗,起身想出去叫人取热水来给楼远钧擦洗身体。

    吴伴伴早就叫人把可能用到的东西备好了,江从鱼一开口他便把水送了进来。平时楼远钧都不让旁人近身的,这活儿自然落到了江从鱼身上。

    江从鱼:。

    不就是擦个身吗?他什么没见过。

    江从鱼仰头看着眼楼远钧寝殿中的画梁,只觉得皇宫的装潢处处都那么富丽堂皇,却不太像是久住的地方——

    每样东西都规规矩矩地摆在那儿,瞧着都是簇新簇新的,仿佛只要挪了位置或者有了使用痕迹都是对皇权的大不敬。

    不像他家,才在京师这边住了半年多,他房里已经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玩意,有些是朋友送的礼物,有些是自己在街上掏来的小东西,还有看到一半的闲书、心血来潮涂写的字画、拆封了还没收起来的书信。

    倒不是吴伴伴不找人帮他收拾,而是他就喜欢把东西摆在随手能拿到的地方,而不是整整齐齐地收起来。

    江从鱼拧干手里的热毛巾,给楼远钧把身上的汗都擦了一遍。

    这人难得有这种任他施为、不会动不动把他亲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江从鱼感觉新鲜得很。

    楼远钧正病着,他倒也生不出别的想法来,只是在往下擦洗时忍不住捏了捏那微热的囊袋,不理解这地方怎么能藏那么多东西,每次都好像……没完没了似的。

    明明捏起来也没感觉很满……

    江从鱼还纳闷着呢,一只大掌便牢牢钳住了他作乱的手。他干坏事被人逮个正着,只觉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烧着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时候醒了?”

    楼远钧伸手把江从鱼扯进自己怀里:“你的手在我胸前流连忘返时我就醒了,只是怕你不好意思才装作没醒。”

    江从鱼耳朵都红透了,着急地为自己辩解:“我才没有流连忘返!”他那不是怕楼远钧闷汗才多擦一会,根本不是楼远钧说的那样。他又不是禽兽,哪里能在楼远钧病着的时候想那种事?江从鱼恼羞成怒,“真要像你说的那样,你现在怎么又不装了?”

    楼远钧抓着江从鱼的手往上挪了挪,让江从鱼感受感受自己都做了什么,无奈地叹气:“看吧,你再捏下去,它就真的要醒了。”反正都已经藏不下去了,他还装什么。

    江从鱼只觉自己耳朵都热得要炸开了。

    他只是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真是百口莫辩。

    江从鱼只能强行抵赖:“平时你自己也随随便便就这样的,关我什么事!”

    没错,就是这样,平时他没怎么上手摸过,这玩意还不是精神得不得了。

    楼远钧把人搂得更紧,顺着他的话诚恳认错:“是我的错,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自己。”他用滚烫的唇亲吻江从鱼的红耳朵,“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江从鱼道:“你再这么折腾自己,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要不是楼远钧授意的,他身边伺候的人哪能把他生病的事泄露出去?

    分明是觉得这么一病肯定能叫他心软,才故意让吴伴伴引他入宫来。

    江从鱼卯足劲把楼远钧摁回宽大的龙床上去,勒令他不许再起来。

    楼远钧没有挣扎,只温声哄道:“你也睡会。”

    忙活了这么久,江从鱼也确实有些困了。他依言躺下,侧身面向楼远钧时又忍不住擡手往楼远钧额头上摸去。

    不那么烫手了。

    江从鱼总算放下心来。

    楼远钧顺利把人哄上了龙床,只觉心里再满足不过。他手复上江从鱼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才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皇宫?”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会这么问,他认真想了想才回答:“倒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觉得这里……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谁不喜欢富贵荣华,谁不喜欢玉楼金阙,只是长住其中总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他生来就是个俗人,喜欢热热闹闹地过日子,不喜欢独坐高堂冷眼看人间冷暖。

    便是只有茅庐三五间,于他而言也比这冷清寂寞的殿宇楼阁要强。

    所以楼远钧有意无意提到让他入宫玩,他都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抗拒来。

    楼远钧一顿,俯首亲了亲江从鱼的额心。

    别看江从鱼总摆出万事不过心的大大咧咧态度,实际上他比谁都敏锐。一旦有人试图朝他张开罗网,他便跑得比谁都快,谁都别想把他赶到网中去。

    “我也这么觉得。”

    楼远钧应和道。

    “人在这里住久了,都会变成怪物。”

    过去那么多人都成了永远困在高墙里出不去的怪物,他应当也不会例外,毕竟他属于怪物的那一面从小就已经崭露头角。

    如果真的那么爱重江从鱼,他就不该带江从鱼走最难走的路。

    无论他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有可能让江从鱼因为与他相恋而遭人唾骂。

    世人不会认为是他更需要江从鱼,只会认为江从鱼是凭借圣宠上位的佞臣。无论江从鱼多么聪敏出众,都会有人看不到他的才干和本事,只认为是他爬上龙床才有这样的荣宠。

    偏偏他就是这么贪婪自私,只想享用江从鱼对他的好,丝毫不愿为江从鱼着想。

    “我也是怪物。”

    楼远钧低低地说。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在讨论皇宫吗?为什么会转到这上面来?

    他擡眼望去,却见楼远钧眉目低垂,长睫在脸上投下些许阴影,那半掩着的瞳眸里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是怪物也不算错,楼远钧俊美的相貌本就惑人至极,如今笼上了一层阴翳,瞧着何尝不像是慑人心魂的精怪?

    至少江从鱼一颗心被他这模样弄得很不安宁。

    江从鱼暗恨自己嘴快,楼远钧是在宫中长大的,他却说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那不是说楼远钧不算人吗?他忙抱住楼远钧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就是怪物?世上哪有你这么好看的怪物?”

    楼远钧说道:“怪物披上人皮,自然就好看了。”

    自从生母病故以后,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如今他自己再说出口,竟也不像是过去那样难以接受,他母亲说得对,他本来就是怪物,别人越对他好,他就越贪婪,永远都不知餍足,连江从鱼有个敬爱的长辈他都要揪着不放,非要江从鱼把他们分出个高低来。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母。

    楼远钧哑声说:“就算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我也讨厌我自己。”

    江从鱼生气地坐了起来,质问道:“你非要这样说话吗?”

    非要说这样的话惹他心疼,非要说这样的话让他难过——

    非要这样让他感觉就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统统捧到楼远钧面前,楼远钧也很难快活起来。

    “如果你真是个怪物,如果你真那么讨人厌,那我怎么还这么喜欢你!难道我是傻子吗?”

    江从鱼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他不知道楼远钧到底受过多少伤害,才会这么说自己。

    楼远钧也坐起身来,紧抱住身体微微颤抖的江从鱼。这不是江从鱼第一次为他哭了,可他还是那灼热的眼泪仿佛烫到了他心里去。

    “你怎么不是个傻子?我每次骗你你都不生我的气,惯得我越来越得寸进尺,”楼远钧道,“总想哄着你更亲近我、更喜欢我一些。”

    江从鱼拿楼远钧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静静地挨着楼远钧好一会,才勒令楼远钧赶紧睡觉。

    也不知是不是药效上来了,这次楼远钧还真沉沉睡去。

    江从鱼躺到楼远钧身边看着屋顶的彩绘好一会,难得地没有半点睡意。

    过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急匆匆赶着过来,都没吃晚饭呢。

    江从鱼不爱亏待自己的肚子,起身到外头去找吃的。

    吴伴伴早有所料,一见到江从鱼便关心地问:“可是饿了?想吃什么?”

    江从鱼道:“煮碗面就成了,您也一起吃吧。”

    吴伴伴与江从鱼相处多了,知晓江从鱼的脾气。他没有拒绝,一老一少坐到桌边一人吃了碗面。

    等收拾桌子的小内侍都退下了,江从鱼才问吴伴伴:“您知道以前有谁……骂过陛下吗?”

    江从鱼左思右想,总觉得楼远钧那句怪物来得很突兀,就好像有人曾经这么骂过楼远钧。

    而楼远钧一直记着。

    楼远钧平时明明什么事都爱拿出来说,对于真正的心结却只字不提。

    江从鱼只能问跟着楼远钧最久的吴伴伴。

    吴伴伴端着茶的手顿住。

    他沉默良久,才说道:“骂过陛下的人很多。”

    人在低谷的时候谁都能踩两脚,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要不然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往上爬?无非是爬到了高处,便再也没有人敢当面轻慢自己、欺辱自己,哪怕对方心里仍是百般憎厌,迎面碰上了还是得伏低做小点头哈腰。

    江从鱼道:“不是所有人骂的话他都会放在心上,应当是他在意的人……”

    吴伴伴本还觉得江从鱼年纪小,可能不容易真正走进楼远钧心里去,没想到江从鱼居然聪敏至此。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若说陛下在意的人,应当是何太后吧。那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她对身边所有人都很好,所以……”

    所以没办法适应后宫的阴暗面,没办法学会后宫的尔虞我诈,旁人只是稍加算计,她便与楼远钧离了心。

    盲目的善良在当时的后宫中可能最愚蠢的东西,因为那只会害死人。

    楼远钧虽然追封了生母为何太后,也对何家恩遇有加,却终归没办法与何家亲近起来。

    死者已矣,吴伴伴也没法评议何太后当初所做的事。

    “陛下身上那道疤就是何太后留下的。”吴伴伴只能隐晦地提了一句。

    当时何太后身边的人一个个出事,又听闻自己心上人战死的噩耗,把对先皇的憎恨转移到了楼远钧身上,差点失手把楼远钧给杀了。

    江从鱼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么个答案。

    那时候的楼远钧也才六七岁大,面对的却是来自己亲生母亲的憎恶与伤害。

    难怪楼远钧会是这样的性情。

    如果他小时候也这样遭至亲厌弃,他恐怕也很难像现在这么快活。

    江从鱼心里闷闷的,送走吴伴伴后回了殿内。他看着空荡荡的寝殿许久,才钻进被窝与楼远钧一起睡了过去。

    翌日天还没亮楼远钧就醒了。

    楼远钧睁开眼往身边看去,发现那儿空空荡荡,叫他疑心昨天晚上抱着的人是不是只出现在梦中。

    他坐起身正要下床,却见江从鱼正抱着两个毛皮垫子从外头进来。

    楼远钧顿住。

    江从鱼发现他醒了,忙跑到近前问他好些了没有。

    楼远钧道:“我已经没事了。”他看向江从鱼手里的软垫,“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从鱼笑眯眯地说:“这不是都快要入冬了吗?该换上厚垫子了!我看这个位置冬天阳光特别好,感觉不用烤火都很暖和。”

    江从鱼思来想去一整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都把楼远钧养得能吃好睡好了吗?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以后他们只会越来越好。

    他会用很多很多快乐的事,把楼远钧那些不开心的记忆统统挤出去。

    江从说道:“反正你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就按自己喜欢的挑了。”他说着说着便眉飞色舞起来,“等天气冷了我们可以窝在这上面看书!”

    楼远钧哑了片刻,才说道:“好,都按你喜欢的来,你想怎么摆就怎么摆。”

    江从鱼腾不出手来,索性用额头贴了上去,想看看楼远钧是不是真的好了。

    不想他才刚贴上去,就被楼远钧紧拥入怀。

    楼远钧鬓边的乌发垂落下来,扫得他脖颈微微发痒。

    江从鱼微怔,松开了手里的软垫用力回抱住楼远钧。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吗?

    为他开怀为他愁,为他欢喜为他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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