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听说你很担心我
在陈南鹤病房里待了不到三个小时,陈伟浩就后悔来上海了,并郑重地把跟陈南鹤夫妇共处一室列为猝死风险最大的因素,以后能避免就避免。
说起来,如今这种局面他们俩就算吵翻了天他都是有心理准备的。换了谁发现结婚一年的精英老公先是一夜之间变成个普通社畜,日子没消停多久又成了个没名没分的富二代都忍不了。何况左颖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还不得撕了陈南鹤。
陈伟浩多少带着劝架的准备来的,说的更直白一点,其实是想护着点他那不着调的发小。毕竟理亏,加上又受伤住了院,而左颖的战斗力他刚刚也亲自体验过,陈南鹤不是对手。
他一直陪在病房里,话不多,只默默观察形势。他们来到后没多久医生过来给陈南鹤做了检查,见家属来了,交待说除了外伤之外陈南鹤因为脑震荡曾发生短暂昏迷,但没有大碍,建议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
听到陈南鹤被打成脑震荡时左颖来了兴致,眉眼婉转打量斜躺在病床上的人问怎么搞的呢,被谁,以及怎么打成脑震荡的呢?
陈南鹤眼睛一闭,绝口不肯提如何受的伤。如果再问,他就说忘了,别问了脑瓜子嗡嗡的。
医生离开后刘诺又买了一堆外卖来,说是陈南鹤还没吃晚饭,正好大家一起了。左颖倒是礼貌谢了谢刘诺,选了几样陈南鹤爱吃的摆在小餐桌上,又去帮忙一起洗水果。
洗个水果的功夫,陈伟浩听见左颖和刘诺在洗手池边热络聊起来,左颖笑盈盈地问东问西,刘诺对于传说中的陈太太丝毫没有抵抗力。陈浩伟本着为刘诺好的原则,怕说错了什么话被疯起来的陈南鹤问责,便找个借口让他先回了。
刘诺一走,病房里只剩他们仨,遭殃的就是陈伟浩了。
他本来只是默默在沙发上吃眼前的蓝莓,看见左颖把一小盒坚果摆在陈南鹤面前,意味深长说了句:“补补脑子。”
陈南鹤盘腿坐在病床上,宽却瘦的肩膀顿了顿,擡手把坚果向对面推了推:“你也吃点。”
左颖轻轻搭在床沿坐下,她穿着一条黑色工字背心长裙,头发散下来盖住整个肩膀,海藻一般,看不太清脸,但语气绝对不是好惹的:“我这个智商,吃什么都没救了。”
陈南鹤掀眼皮瞭了眼她:“你太谦虚了。”
“不敢不谦虚。”
“我现在脑子打坏了。”
“坏了也能把我耍得团团转。”
陈伟浩听得胆战心惊的,实在怕他们打起来,放下蓝莓,清清嗓子,糊里糊涂插话:“那个,就是,要不……”
陈南鹤一甩手,直接把坚果扔给他:“你补补吧,省的再被人按地上摩擦。”
“我谢谢你。”
他瞪了眼好友,还真的接过坚果,心想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好歹他们能消停会,可没想到,转头战火引到了他身上。
左颖笑着看了眼陈伟浩,温温柔柔的:“伟浩哥,今天的事情我得跟你道歉,我一时着急昏了头了,你别介意哦。”
“没事没事。”
“还要谢谢伟浩哥,放下那么多重要工作跟我一起来上海。”
“客气了。”
“唉,就是有点遗憾。”左颖叹口气,“伟浩哥是个实在人,要是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也许我就能早点清醒了。”
陈伟浩拉响警铃,再蠢也听得明白这话里全是雷区,刚要解释点什么,陈南鹤扔下手里汤勺,有点急了。
陈伟浩心吊在嗓子里,就怕陈南鹤凶起来没有分寸,伤害到左颖就不好了。可没想到陈南鹤小眼睛朝他瞟了瞟,提高嗓门对着他老婆阴阳怪气吼一通:“你停停停,他什么实在人,你什么时候认识他都一样,就一普信男。”
“还伟浩哥?他也好意思答应。”
“你叫他陈伟浩就行!”
陈伟浩一脸懵逼,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他本想站起来为自己辩驳几句怼回去,可左颖忽然开口替他说话:“你抽什么疯,人家可是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你好。”
陈伟浩觉得有必要加一句:“是为了你们俩好。”
左颖转头看他:“我们俩?”
“不管怎么说,”陈伟浩心里咒骂自己狗腿子,嘴上还是替陈南鹤说好话,“你多包容他吧。”
左颖伶俐地笑笑:“伟浩哥是怕我把他甩了吗?”
然后她又看向前方凝视她的病号,语气揶揄,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杀伤力极大的话:“那你可以放心,我的为人你们是了解的,我当初结这个婚就是为了过好日子,我赚了不是吗?”
那个病号忽的也笑了,看着眼前被海藻般长发包裹起来的小脸,说:“听到了吗伟伟,你小看我老婆了。”
陈伟浩想原地爆炸,他觉得这个令人窒息的病房他一秒也待不下去了,他就像个活靶子,这俩疯子通过一刀一刀扎在他身上来竞赛,现在输赢未定,他快被弄死了。
不管了,爱咋咋地,保命要紧。
陈伟浩收拾收拾东西,说不早了,要先去对面的酒店休息,明天再来。左颖也忽然站起来说跟他一起走,医院不让家属留太久,也快到了熄灯时间了。
陈南鹤也不知哪里来一股邪火,说那就走吧,我累了,脑瓜子嗡嗡的。
陈伟浩跟左颖都在对面的酒店住下了,夜里他接了个工作电话,之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便去酒店一楼的酒吧喝点酒。酒越喝越烦,也越来越焦虑,他当然不仅仅为了病房里受的夹板气,而是担心另一件事。
来的路上陈伟浩私下问了尚智远团队相熟的朋友,得知这场冲突的来龙去脉后,明白并不是尚智远在老尚的授意下停了马尔空的项目这么简单。或者说,马尔空项目仅仅是一个开始,背后是盘踞在尚家二十年的不为外人而知的纠葛。
这一切的导火索,必然与老尚和樱姐来北京有关。
晚上趁着左颖和刘诺洗水果间隙,陈伟浩又试探着跟陈南鹤说了老尚在北京的事,他似乎并不意外,当时他只是听了一会洗手池方向隐约传来的交谈声,而后淡淡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伟浩干着急,让他这段时间耐着性子好好表现,别再轻易中了尚智远的圈套,离他远一点,该忍的时候要忍。
陈南鹤忽地笑了,说:“我忍的还少吗?”
陈伟浩听不得他说这种话,只能劝:“那躲着他点,眼不见为净。”
“我躲了这么多年了,躲得了吗你觉得?”
“那你有什么打算?”
“躲不了就不躲了呗。”他轻描淡写,可眼神却专注笃定。
陈伟浩鲜少见到他那样坚定无畏的模样,回想起来,恍然失神。这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酒店大堂走出去,步子轻盈,目标明确,走向对面的国际医院。
哼,陈伟浩冷笑一声,他算是瞎操心了。他又续了一轮酒,想把自己灌醉。
左颖偷偷溜进陈南鹤病房时,发现病床上并没有人,走廊里熄了灯,病房里只有仪器上闪着的幽蓝暗光,她在黑暗中找了一圈,直到险些被一条长腿拌倒,才发现他躺在小沙发上,半条腿搭在地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左颖蹲下,轻轻晃了晃他,陈南鹤慢慢睁开眼睛,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人:“你真来了?”
“怎么睡在这了?”她只说。
他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没想到你会来。”
她平静地回视:“你想聊什么?”
左颖之所以会半夜跑出酒店,又冒着被医院发现的风险,偷偷趁着值班护士去卫生间时贼一般溜进她老公的单人病房,是因为收到一条对她诱惑极大无法拒绝的信息。
信息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想聊聊吗?】
在这场迷雾重重的婚姻里,陈南鹤从没有主动提出要聊天。
日子过了这么久,左颖很清楚她丈夫不是一个擅长袒露自我的人,他擅长的是用胡搅蛮缠和虚情假意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所以不管他想聊什么,不管他出于什么动机,哪怕又是个陷阱左颖也要往里跳,她不想错过他难得暴露出来的一点真诚。
陈南鹤坐起来,坐在小沙发一侧。他还穿着病号服,或许衣服大了一号显得有点不合身,半个肩膀露出来。左颖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伸手帮他把衣服整理好,他也自然接受。
“你坐旁边吧。”
左颖听话,挨着他坐下。
陈南鹤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侧头看向她:“爸在家还好吧?”
“挺好的,早饭晚饭我们都是一起吃的,他这两天没事就去医院。”
陈南鹤若有所思点点头:“他知道你过来了吗?”
“我没说,怕他担心,只说我去朋友家住,他以为你还在出差。”
他嗯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看着地毯,两手握在一起,似在思考纠缠着什么。
沉默了半天,左颖意识到他的艰难,顺着刚才话头打破平静:“陈爸爸……”
陈南鹤忽然开口:“他是我舅舅,亲舅。”
左颖一惊,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陈南鹤也一动不动,声音又低又轻:“我去到他们家后,没多久就改了姓,户口也是跟着他,他把我养大的。”
左颖坐得直,正好看到他的后背,他说话时后背纹丝未动,两块肩胛骨耸在病号服里极为醒目,她才意识到这段时间他似乎瘦了许多。
她盯着那两块骨头,柔声问:“什么时候?”
“我妈死了之后,七八岁吧大概。”
那两块骨头动了动,左颖不知为何很紧张,尽量让自己平静,又问:“为什么呢?”
“嗯?”他轻轻反问了下。
“为什么让你走?”
陈南鹤的背更弯了些,骨头塌了下去,但也就一瞬,他就直起腰来,转头看向左颖。
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瞬间换了副松弛姿态,抿出一个笑容来,故作轻松:“我讨人嫌呗,不争气。”
左颖盯着陈南鹤那张散漫的脸,视线从他受了伤的下巴到眯起来的小眼睛,明白了那所谓的真诚转瞬即逝,索然失望。
而这时陈南鹤忽然撑着沙发靠背,身子绕过来,拉住左颖一只手放在自己腿上,握住,细细揉搓,说了一句不要脸的话,把气氛彻底扭转。
他忽然说:“闲话聊完了,办点正事。”
左颖想把手抽出来。
陈南鹤紧紧攥着不肯松,把她拉近了些,点点幽蓝灯光中,恍惚看着她明明暗暗的脸,嘴角含笑,似是得意,说:“听说你很担心我。”
左颖捕捉到了他的得意,一阵懊恼,话还没说清楚,倒是被他耍赖着占了上风,干脆抱着看谁比谁更无赖的心态,回了一句:“我还听说我是你的理想型呢。”
陈南鹤倒是大方:“是啊,你是。”
这左颖没料到,怔住,盯着他的脸,眼神锐利,像是非要剜出点什么来。
陈南鹤趁她失神,带着些试探和不安细细看她,直到把她脸上每个细节反反复复衡量过后,才俯身凑过去想吻她。
左颖几乎下意识的,皱着眉头,坚定的躲开。
陈南鹤停在那里,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动弹不得。半晌后,他只是转了转酸胀的眼睛,在病房内幽蓝点点的光下,在各种仪器的丝丝电流声中,很近的距离内错愕地看着他老婆,看到她那清媚的脸上写满了明晃晃的抵触。
这时自他们认识以来,左颖第一次毫不犹豫地抗拒他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