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深本来是想请端端吃顿火锅聊聊天的,上次因为有姥姥在,好多话不方便说,他想趁这个机会跟他解释一下之前发生的那些事,缓和一下关系,结果翻车了。
翻车的起因是提到了林澜。
季白深一直很注意在端端面前聊到他的妈妈,除了每年林澜的忌日,他几乎从不提起她。而端端除了小时候因为羡慕同龄的孩子都有妈妈,跟季白深耍脾气追问过几次之外,长大后就很少问起了。但这次,不知为何,火锅煮得正酣时端端突然硬生生把话题转移到林澜身上。
“妈妈知道这个吗?”
“知道什么?”季白深慌张反问。
“就你刚才说的,你上大学时因为吃火锅错过了期末考试的事。”
“哦……”季白深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的确刚才讲了个大学糗事,没想到端端联想到这里了,“她不知道的。”
“你们不是大学同学吗?”
季白深擡眼,注意到端端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显然是认真的,匆忙回答:“那次考试你妈妈在另一个画室里。”
“那我爸爸呢?”
季白深一惊,手里夹起来的午餐肉又掉回锅里去,溅出来几滴滚烫的油渍,他赶快扯了张纸擦了擦,脑中快速盘算如何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可端端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认识我爸爸吗?”
季白深看着他,酝酿好的话几次滚到喉咙间,却都无法开口。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关于爸爸的事吗?”端端凛然问道。
季白深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垂下了眼睛,再擡起眼时,端端阴沉着脸拎起书包要走了。书包扫在桌子上,撞翻了他的橙汁。
季白深只追到了火锅店楼梯,因为听到陆铭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名字,他停了下来。
直到挂了陆铭那通电话,季白深仍然不明白为何端端今天这么反常。季白深突然很心焦,不知道自己还要撑多久,才能把真相告诉他。
陆铭选了个离经侦大队很远的茶馆,叫上小佟以出外勤的名义出来,像是与潜伏在敌营的战友接头一样定了个隐蔽的包厢,他在里面等着,小佟在外面候着。
过了不到半小时,小佟谨慎地把季白深带了进来,坐在他对面。
“季老师,案子不方便在电话里说,这是那三起盗窃案的卷宗,也包括案发现场的照片。你先看看,了解一下。”
陆铭探身给季白深斟了一杯茶,看到他又戴上了那副银质细边眼镜,把头发撩在耳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地翻看着卷宗,脸上带着一股极力控制的惊诧。
按照规定,陆铭是不该让季白深参与案件侦破行动的,他的顾问身份已经被解除了,没有权限接触卷宗。而且他本身是有前科的人,涉及的正是艺术品案件,也没办法走正规程序再次聘用。
但也许是之前两个案子留下的默契,也许是在星巴克监控里看到的真相带给他的信任,或者是他性格里的自负作祟,陆铭相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让他甘愿冒这个险。
季白深把眼镜摘下来,他的手似乎在抖,为了掩饰住那份不自然的激动,他攥紧了拳,不过还是被陆铭给捕捉到了。
“先喝杯茶。”陆铭观察着他,给他续上一杯茶。
季白深没有碰茶杯,他眼神仍看着卷宗,问:“今天几号?”
“19号。”
季白深吸了口气,轻轻却笃定地说:“20号。下次盗窃时间应该是20号。也就是明天。”
“为什么?”陆铭急切问。
“窃贼自己告诉我们的。”
“我是说,”陆铭一时间有点懵,“你是怎么发现的?”
季白深把攥着的拳头松开,用最不引人注意的幅度舒展了一下手指,然后从卷宗里把三幅案发现场的照片拿出来,并排摆在一起,正是那三个完全不用的图案。
“这上面写着时间的。”季白深指着第一个图案,“这个螺旋形的图案来自于《写生课》这幅画里,你可以看一下,跟画中右上角树上的鸟窝很相似。这不是巧合,哪怕生活中最常见的东西,每个写意派画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画出来,只有这幅画中的鸟窝是这个形状的。”
陆铭拿出丢失的第一幅画《写生课》的图片,发现画中的鸟窝与案发现场留下的图案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写生课》里一共有3个鸟窝,而窃贼偷第二幅画就是3天后。当然,这么推断有点草率。不过你可以再看他留下的第二个图案。”季白深手指点着第二次案发现场图案,“这个多边形出自于《麦田》这幅画,一共出现了4次,他第三次作案正好是4天后。”
陆铭仔细对比图案和画,紧皱眉头。
“所以他故意留下这些图案,是在暗示时间。”季白深说。
“那第三个呢?”陆铭说着,同时已经开始把第三个图案和《等待回家的麻雀》作对比。
“这是一个椭圆的圆圈,你可以把画放大,在麻雀的背上找一下,这种扁长形状的圆圈一共有9个。”
“所以他会在第二次作案后的9天后再行动,也就是20号。”
季白深又把手收回去,重新握成了拳:“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仅供你参考吧。”
陆铭凝视着眼前的照片和图片,片刻后看向季白深,发现他似乎在回避着什么:“苑景一共就五幅画,只剩下两幅了,有规律能看出窃贼接下来会偷哪一幅吗?”
季白深果真回避着陆铭的眼神,拿起那杯已经凉掉的茶,很快喝下去,而后只说了三个字:“《自画像》”
“怎么判断的?”
“他是按照画家作画时间顺序偷的。”
“可是,”陆铭疑惑地看向季白深,“我们刚跟苑景研究协会的会长聊过,他说苑景从不在画上留下作画时间,这五幅画是同一时间拿出来展览的,所以外界都不知道这五幅画的作画顺序。”
季白深突然看着陆铭:“你找我来,肯定查到了我和苑景的关系了吧?”
不知为何,陆铭从季白深向来冷淡的脸上,看到一种微妙的难以启齿的无奈,好像他在抗拒所说的话一样。
“对,我是他的学生。”季白深尽量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样子,“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我也曾经是他的助手,我是清楚他作画的时间的。”
陆铭鹰一样的眼睛在他脸上巡视一圈,很快收敛起来,微微笑了下:“我就知道这个案子找季老师准没错!”
旁边一直在做记录的小佟也赞同地点头,又给季白深续上一杯茶。
季白深摆摆手,示意小佟不用麻烦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其他的也帮不上忙。我学校还有点事,先走了。”
陆铭客气地感谢了下季白深,没再多说。他看着季白深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他对苑景的态度很拧巴,不免心生好奇。
季白深走出茶馆,兜头迎上一阵冷风,他把围巾紧了紧,手插在呢子大衣的兜里,低着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在路上他忽地想起来,天气预报一直在说近两天有雪,想想今年冬天还没有下过雪呢。他擡头看了看阴云霾霾的天气,预感可能就是今天。
“叔叔。”
季白深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想赶在下雪之前回家。
“叔叔。”
季白深先是左右看看,周围除了他并没有其他行人。他回过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手里捧着一束雏菊,有些严肃地看着他。
“你叫我吗?”季白深问。
“有人让我送给你的。”小女孩仰头看着他,双手递上来那束雏菊。
“我吗?”
女孩重重点头。
季白深小心接过来花,是一把很新鲜的小雏菊。一阵雏菊的幽香顺着冬季的冷风飘过来,季白深突然觉得有点奇怪,这一束花的重量似乎过于沉了一些。
他掂了掂,恍惚看到花束里面闪出一抹亮光,伸手去拿出来,是一只崭新的百达翡丽男士腕表。偏复古风格的方形表壳,蓝黑色的渐变表盘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出不同模样,是精致又稳重的经典款。
“小姑娘等一下。”
季白深几步上前,追上已经走远的女孩,蹲下来,盯着她。
“是谁让你给我送花的?”
女孩低着头,像是有点害怕一样为难,但在季白深灼灼的目光下,她闪烁着看向旁边的一个路口。
季白深安抚了一下女孩,然后匆匆走向那个路口。在短短的不到两百米的路程中,季白深已经大概猜测出等待他的是谁,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了。
只是他觉得很诡异,甚至是难以理解,似乎两种自相矛盾的情绪在他但脑内冲撞着。他不想面对,可同时,又隐隐期待着。
季白深自己也难以辨别,到底是倦意更多,还是期待更多。
直到他站在路口拐角处,真正看到了眼前的人后,才给出了答案。
闫筱站在路边,穿着一件红色短款的斗篷上衣,高筒皮靴,头发高高梳在脑后,倚着那辆白色陆虎,悠闲地看着前方的霓虹灯。
看到季白深后,她站直了身子,看向他的方向,笑了笑。
“嗨。”
季白深站在离她不远的街角,一手捧着那束新鲜的雏菊,一手拿着那块百达翡丽。身材修长,面色润白,风将他半长的卷发吹的乱蓬蓬的,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他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
闫筱看着他,觉得这幅画面美极了。
季白深看着闫筱,心底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的小石子落了下去,没有了悬空感,好像又填满了什么东西。
他不想再这样尴尬僵持着,刚要说什么,突然间发现,也许早就开始了,下雪了。
今年冬天的初雪,就这样纷纷繁繁窸窸窣窣地落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