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筱,1998年8月出生,石营省茂平人,南丰美术学院油画专业进修生。身份证信息,学历证明,联系电话,住址都有。”
艺考机构所在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内,小佟紧跟着陆铭,拿着一份人事资料,用很快的语速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从机考机构获得的线索。
陆铭按了下车钥匙,在驾驶门等着自顾自走在后面的季白深,扬声问道:“季老师,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陆铭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荡起重重回音,让处在沉思中的季白深蓦然一惊,拉回神来。季白深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反应了一下才回复陆铭,摇摇头,轻声说:“没有印象。”
“嗯。”陆铭若有所思地开门上车,忽地又转头问刚打开车后门的季白深,“你之前在石营省生活过吗?”
季白深坐好,关上门:“没有,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南丰,更别说最南边的石营省了。”
“那有什么朋友,故人,或者……你能想得到的跟石营省有关系的人吗?”
“没有。”季白深皱眉,顿了顿说。
陆铭从后视镜看了眼季白深,直觉他并没有撒谎,转而对副驾驶的小佟交代:
“这样,我们现在去闫筱在南丰的住址,你把她的资料拍张照片传给老段,让他找技术组想办法调出来通话记录、银行和社保纳税记录之类的,要快!”
“是。”小佟应道。
陆铭猛地启动车蹿出去,坐在后排的季白深略微前倾探了下身子,恰好看到小佟手里的资料。最上面的人事信息表中,左上角贴着张彩色一寸照片,是一个眉目干净的年轻女孩,她微笑着,眼角却略微扬起,看上去骄傲自信又阳光。与季白深想象中的她的形象,以及在昏暗美术馆中碰触到的凌厉眼神,全然不同。
其实在艺考机构时季白深已经看过这张照片了,他将能想到的认识的同龄女孩筛查个遍,还是猜不到她是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闫筱,季白深默默念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说不清为什么,他莫名觉得这个名字透着一股夏日烈阳下的蒙蒙雾气,让他体会到一股久违却熟悉的焦躁感。
交通高峰期已经过了,陆铭几乎用飙车的方式来到闫筱的住址,位于市中心的一栋高档公寓。
季白深听说过这栋著名高档公寓,它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自媒体推送文章里,大小明星的新闻里,以及大多数南丰老百姓望而不及的远大目标里。如果闫筱住在这,哪怕是租的,都说明她的经济实力与季白深不是一个阶层的。
人事资料上登记的地址是6栋502,陆铭先去物业查502的业主,不是闫筱,看来她是租的房子。陆铭又给物业人员看了闫筱的一寸照片,对方难以判断是不是租户,答应帮忙敲门看看。
上楼敲门时,物业站在门前,陆铭和小佟分别躲在两边,季白深远远的站在楼梯口。公寓统一是一梯两户,门对门,走廊特别宽敞。楼梯口在西侧,从季白深的角度看去,因为楼道南侧窗户洒进来的阳光,他视线模糊,很难看清陆铭他们的行动,只能听声音辨别。
物业敲了门,里面有人应和,他报了身份,借口问问水压的事,没一会,门被打开了,陆铭转身堵在门口。
季白深心底一惊,不受控地向前走了几步,才躲过阳光看清门口的人,是一个中年主妇。中年主妇听了陆铭的来意后,解释她的丈夫就是这间房子的业主,他们已经在此生活了八年了,从没听过闫筱这个人。
闫筱人事信息上登记的地址是假的。
不仅地址,很快经侦大队技术组给了小佟回复,小佟接了个漫长的电话后,一脸丧气地对陆铭说:
“技术组查了,电话号也是假的,号码是登记在一位刚刚去世还来不及销号的人身上的。学历证书也是假的,美术学院油画专业根本没有过这个学生。身份证号倒是真的,不过查不出什么特别线索,上一次纳税还是在一年前。”
季白深和陆铭都站在小区附近的停车场,听完这个回复后,季白深反而更平静了。而陆铭倚着车门,抱着肩膀,看着前面川流不息的街道陷入沉默,初秋正午的阳光直直射过来,蛰的他额头泛起粒粒汗珠。
如果说一开始陆铭多少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调查那个神秘女孩,那么现在,所有线索证明季白深的怀疑也许是对的,他遇到了一个狡猾嚣张并且目的并不纯粹的对手。
他转头看着旁边的季白深,烈日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干爽,不着一尘,只是深沉的眼睛里透出明显的不安。陆铭几乎立刻,就明白他不安的原因了。
“季老师,”陆铭突兀地开口,“你是林端端的监护人?”
“对。”
“他父母呢?”
“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季白深眼神里的不安更加明显了:“这件事跟端端没什么关系的。”
“跑一趟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绕了半个城市,他们来到南丰市一家私立中学。陆铭对这家私立中学早有耳闻,是二十多年前一个华侨创立的,学校与国际接轨,在国内只有初中校区,高中和大学都在国外,每年的学费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个天价。
陆铭粗略算了下季白深三份工作的月工资总和,估计一大半都给他外甥交学费了。
听说警方来查案,保卫处派了个领导来接待,带着陆铭等人直接去初三办公室。端端的班主任赵老师看到他们一惊,随即在陆铭保证不打扰学生学习的前提下,她才答应把端端单独叫出来谈话。
十几分钟后,赵老师神色慌张地回来,看了看季白深,对陆铭说:“林端端不在教室,他又逃课了。”
不等陆铭开口,季白深问:“他逃课去哪了?”
“听跟他关系好的同学说,应该去网吧了。”
“一个人去的吗?”陆铭凌厉地问。
“不是,”赵老师顿了顿,“同学说,还有一个漂亮姐姐。”
陆铭和季白深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哪里的网吧?”陆铭追问。
“泰安商场后面那条街。”
在老师们惊愕的目光中,陆铭带着小佟和季白深踢踢踏踏大步离开,跑着回到车上,争分夺秒地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不远处商场后的网吧,不想错过这个能抓到闫筱的最好机会。大家心知肚明,那个漂亮姐姐一定是闫筱。
只是他们没料到,商场后有两家网吧。两家网吧斜对着,一家小点的只有一层,一家大的共有两层,从外面看去都坐满了人。
陆铭把车停在路边,此时从组里叫人手恐怕来不及了,只能靠他和小佟去找闫筱。他沉思片刻后,决定先去二层网吧看看,让季白深留在车里别出去,免得端端认出他,打草惊蛇。
季白深只好配合,他一个人坐在车里,看到陆铭和小佟走进二层网吧,在网吧前台亮出证件,小佟又拿出闫筱的人事资料,季白深猜测应该是让前台查闫筱的身份证号。他好奇地张望着,期待着结果,而这时突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端端的来电。
季白深没有犹豫,立刻接起电话:“端端。”
“舅舅,你方便说话吗?”端端小声说。
“嗯你说吧。”季白深说话间,隔着车窗打量着网吧内。
“你能再转给我点钱吗?”
“你在哪呢?”季白深语气略微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丝叹气声:“那算了吧。”
“端端,”季白深赶紧稳住他,他猜想端端应该是又没零花钱了,又不想在女孩子面前没面子,假设季白深拒绝他,很可能他们就离开了,就失去了接近闫筱的机会,于是说,“我转给你。但你得跟我说实话,你现在在哪呢?”
一阵沉默后,端端轻巧地说:“在奶茶店。”
季白深太了解端端了,他不是个心思缜密会撒谎的孩子,甚至在这方面有些愚笨,每次扯谎,都是看周围有什么就编什么。季白深观察四周,奶茶店只有小网吧对面有一家,而二层网吧对面是火锅店。
也就是说,端端只有在小网吧内才能看到奶茶店,陆铭走错了。
季白深挂了电话,下车,来不及通知陆铭了,他忐忑着走向小网吧。在路过网吧玻璃窗的时候,他突然看到窗边的位置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一些,果然是端端。
而端端也发现了季白深,脸色一变,转头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通过窗户,季白深又看到了那个戴着帽子,扎着马尾辫的影子。
那抹影子突然起身,同时,季白深小跑着冲进网吧。
另一边,陆铭和小佟从二层网吧走出来,恰好看到季白深冲进去的瞬间,拔腿追去。
季白深走进网吧后,远远看到那抹身影把帽子拉下来,转身走向后门。季白深跟过去,却笨手笨脚撞到了个小伙子,被纠缠在那里。
季白深正解释时,一个大力把他推到一边,陆铭冲小伙子亮了下证件,转而冷着脸问季白深:“是她吗?”
季白深轻轻点点头,又小幅度朝网吧后门撇了撇头。陆铭和小佟从两个方向,走向后门。
季白深稳了稳神,也跟着他们走去,路过端端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网吧后门是一条死路,只有两个卫生间,小佟先清空了男卫生间,并没有闫筱。陆铭打了个手势,和小佟站在女厕两侧,守着门,安静片刻后,陆铭大声说道:
“闫筱,我们就是找你咨询一些情况,没别的事,希望你能配合。”
没有回应。
“闫筱?”
说完,陆铭递给小佟一个眼神。
小佟用身体撞开了门,陆铭率先冲进去,随后是季白深。
卫生间内所有隔间的门都敞开着,没有人。
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季白深绕过陆铭和小佟,大步走到最后一个隔间,果然,那里有个通气小窗。窗户半开着,把手上挂着一个潮牌鸭舌帽,就是她在美术馆时带着的帽子,一阵风吹来,悬在空中的鸭舌帽荡了荡,好像在用挑逗的声音幽幽地说:
来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