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 正文 Chapter 79
Chapter79
林清淼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之后，一直在等周靳的电话，她坐立难安，总觉得从黄石天出现就开始在酝酿的那一场风雨就要来了，电光火石间，林清淼忽然记起来一个声音。
“林清淼，你来一下。”
“知道我是谁吗？”
那天在车上，黄石天载着他们，偏头跟旁边说了一句话，“你也别太难过了。”
那人说，“我没想到。”
这声音，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是周鸿琛。
她忽然从座椅上弹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拿着手机拼命地给周靳打电话，但是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林清淼去了周靳家，输了密码之后只看到整洁地像样板间的客厅，紫荆不在这里，房子显得又大又空，她本想关门离开，但余光瞥见放在玄关的快递，绿色快递盒医药包装，她拆了这个包裹，直接拍照识图，服药的治疗症状和副作用都映入眼帘，她没想过他这样连轴转的人还会失眠。
周靳依旧没有接电话。
林清淼又找陈俊杰问了他们分开的地方，打车赶过去发现一无所获，她的脑海中一团乱麻，想了很久都没想到周靳会去哪儿。t
这事是他的心结，过去许多次午夜梦回，林清淼莫名醒过来，都会听到他在枕边喃喃自语，说为什么不是我。他跟那些遇到点事情就情绪汹涌喝酒发泄的人不同，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最隐私的空间里，才会流露出来那么一点点脆弱。
平日里哪怕是面对林清淼，他也没有吐露过半分，跟家里的关系为什么不好，为何会自我放逐来香港，为什么要换了名字……
想到这里，林清淼忽然感受到这三十多年，他其实活得很辛苦，但没人问过他累不累。
她打了一辆车，跟出租车司机说出地址之后，出租车司机一看跨市了，问她是否确定打表，林清淼点头，还麻烦他快一点。
周靳捏着方向盘，周鸿琛坐在他旁边，他今天特地顶了周鸿琛司机的班，周鸿琛看到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父子两人上了车，周靳一言不发，周鸿琛也没说话。他没问周靳想去哪儿，也没问周靳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黑色的奔驰踩着最高的限速穿梭在车流中，在高速的路口拐上了他最熟悉的路。这条路在国内的时候他走过许多次，清明祭奠，他不入墓园，每一次都会来这里。
这里的山道经过一年又一年的修缮变得宽阔、平坦，青山绿水这几年还被评为了旅游景区，也对，那时候选在山顶办游园会，也是因为这一片周围风景独好，老师们都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照进现实。
“我要去开会，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带你来看看，给林思诚的钱是你给的。”
“他说什么你就信？”
“我不信，所以我查了，发现你还挺大方，给得不止是林家这两笔，还不少别的。”
盘山公路，周靳每一个弯道都没有减速，好几次眼看着车要冲出栏杆，周鸿琛勉强用手抓进头顶的把手，稳住身体，周靳一拽方向盘，车又重新驶向正轨反复多次。周鸿琛晕车了，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
“停车！”
车速不减，反而还加速了。
“周靳。”
“你觉得他说得不对，那我听你说。”
“你什么意思？”
周靳的脚放在油门上，“如果你说不出来，我们今天死活看命。”
“你是不是疯了。”
周靳没有在意他的咆哮，只是用他惯常淡然的眼神看着他，“我想听一句你的真话，你不说，也没关系。”
周鸿琛看着周靳，第一次从周靳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决绝。
“我是好多年起那就该死的人，你是害死她的人，我们一起去见她，怎么样？”
“周靳。”
“我让你停车！”
盘山公路上，周靳随口说，“还剩三个弯道到山顶，你还有三次机会。”
那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后视镜中，所有的风景都在倒退。
“三。”
“钱是我给的，但是不是让他去找你们。”
当年恒天创立不久，正是需要案子的时候，黄石天给了恒天独家代理权，周鸿琛靠着做青童的法务代理在南城的这个领域独占鳌头，黄石天的厂扩建快，生产防护设施不到，不少工人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职业病，周鸿琛接到不少相关的诉讼，但黄石天不愿意赔这些人一分钱，让周鸿琛看着处理。
有一部分闹到法院，周靳父母为这事各执一词，谁也不愿意让步，其中一个病人没有任何亲人，孤身一人告到上级法院，何佳蕊帮了他。黄石天借此让周鸿琛处理，毕竟他们一家人。
周鸿琛给了林思诚一笔钱，处理了那个人。没想过他们那帮人贪得无厌，还继续漫天要价，周鸿琛不愿意再给，受人威胁，那天去游园会，原本也是他陪周靳去，何佳蕊念着周靳生日，难得陪他，这才发生了意外。
“二。”
“是那个叫林思诚的见钱眼开，拿了钱还想把这当把柄，说我不给钱就要你们好看。”这话是喊出来的，车窗开着，风不停地往里灌，周鸿琛感觉到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瞬竖起。
“我不想被人要挟！有什么错！做这件事的人是他，不是我！”
“一。”
“你都好意思跟他女儿在一起，你能有多爱你妈！”
周鸿琛看着山路尽头，手心一片湿润，坐着的位置也湿了，但此刻一切体面都顾不上了，“周靳！”
“师傅，麻烦你，就是那辆车，能把它别停吗？”
后面，林清淼也扶着把手，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噗通噗通，眼看就要跳出来了。
出租车司机看了林清淼一眼，忽然觉得热血沸腾，“你们这是干嘛？原配追私奔的小三和男人？”
“不是。”
“那是什么？”
“能不能别，车损和误工费我给你出。”
“当然。”
这出租车是手动挡，司机呵呵了一句，“你哥我，年轻的时候开赛车的。”
“秋名山车神听说吧，以前大家都这么说我。”
林清淼：……
“你坐好啊。”
引擎的轰鸣声划破长空，林清淼有些恐高，但她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牢牢地盯着前车。
千钧一发之际，周靳他们车在车前轮胎都出界的情况下停了下来，林清淼觉得刚刚那一番追逐，让她腿有些软。
她的腿打着颤，下了车，走过去，敲下驾驶座的玻璃，“你不是答应，要给我打电话的吗？”
周靳看着前方，双眼放空，脚踩在刹车上，从指尖到脚底都有些麻，他原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听到不断加速的风声，脑子嗡地一响，车已经挂在悬崖边缘。
“周靳。”
林清淼拉车把手，锁着，拉不开。
“你能不能开门，先下来？”
“周靳！”林清淼敲着驾驶座的车窗。
好一会儿，空中大朵大朵的云遮过太阳，这一片的山都阴了下来，周靳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浑天蔽日，他熄了火，开了车门的锁。周鸿琛一听到声音立刻开门下车，冲到路边吐起来，周靳驾驶座的门被拉开，林清淼眼睛都红了，试探着又叫了他一声，“周靳。”
周靳偏头，看到林清淼，还没来得及反应和说话，林清淼已经冲进他的怀里抱住他。
“没事了。”
“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叫我。”
“叫你什么？”
“叫我哥哥。”
林清淼愣住，这称呼，只在当初救他的时候叫过。”哦，那以后就这么叫你。”
林清淼看着周靳的脸，手轻轻抚过去，“哥哥。”
两人的额头轻轻贴在一起，山谷里的风更烈了几分，酝酿在林清淼心头的那场雨终于下了下来，劈头盖脸地当头浇下来，浇灭了她心中的纠结、犹疑和徘徊。
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这么多年一直在人海漂泊，寻觅，艰难努力，步步维艰，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让我有家的感觉，那一间间出租房，犹如公交的停靠站点，你的身边就像充电站，每一次在你身边停靠片刻，都让我更有动力朝前走好远。
一个月后，林清淼陪周靳去见了医生，却没想到这是他一直问诊拿药的那位，看到他带了林清淼，表示这么多年除了他自己以外终于看到别人了，林清淼等在门外，她发现医院的光会通过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像极就就就了当年车祸刚发生，林清淼偷偷过来，跑来周靳的病房，她不敢站得太近，只敢站在很远的座椅上，借着门上的玻璃朝里面望一望。
如今等在这里，一墙之隔，周靳接受心理医生的催眠。
医生问：“闭上眼睛之后，看到了什么？”
周靳回，“跟以前一样，也有一点不一样。”
“哪一点不一样？”
“这次我看到救我的那个人的脸了。”
“说具体一点？”
“那个一直都有的声音有脸了。”
“是什么样子。”
周靳不说话了。
他看到香港的夏天，紫荆花盛开，闷热的天气让所有人都在抱怨暴雨将至，不知何时才能下下来，维港靠岸的轮船发出悠长的汽笛声，711便利店门口的欢迎铃丁零当啷——
他刚从货车上跳下来，站在马路边喝水，一仰头，隔着贴了海报的玻璃，空隙间林清淼低着头，正在用粤语跟客人收银，介绍八达通。
她对着客人笑容灿烂，祝对方拥有美好的一天。
什么样的一天算是美好的一天？
周靳想，后来这张脸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直到——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风雨来，留我在此。
“你叫什么？”
“孙桃。”
“你呢？”
“周雨生。”
“我是不是很会做生意，周雨生。”
“又多了一个这么帅的客人。”
“你也不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