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 正文 Chapter 69
Chapter69
证人被威胁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周靳等对方下车离开后，给林清淼介绍了这人叫刘冬，在举报黄石天的证据链中可以起什么样的作用，林清淼坐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才问周靳，“其实他也确实代表不了大部分人。”
人各有命，每个人受到的生命财产侵犯程度不同，性格不同，有人希望保全自己，有人希望保全家人，伤害已经不可逆，道德正义并不是必选项，反而息事宁人才是自保的最佳选择。刘冬的纠结和放弃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都是一件能够体谅的事情。
“过去做诉讼的时候，不少势力大的被告都会赶在开庭之前，伤害证人，死无对证。”
“嗯。”林清淼不是没有听过各种案例，社会运行规则如此，她当然明白各中利害。
“原告的人身安全，也一样重要。”
车内一片寂静，林清淼听过不少靠暴力流血粗暴解决的大案，车祸、毒杀、仇杀、无差别攻击、火灾……意外每天都在上演，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她不知道周靳会为这件事做到哪一步，只觉得前路仿佛困难重重，她不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还在为道德正义忧心，她害怕的是如果周靳做的事情没有成功，利益的交换和牵扯之间，如果他输了，会遭到怎样的反噬。林清淼的心在这一刻百转千回，她看着坐在身边的周靳，在心底里感叹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他们都不达目的不罢休，哪怕面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林清淼从包里拿出从林思诚的遗物整理出来的那张银行卡：“我没有渠道查这张银行卡，希望它对你有用。”
可能是因为说的事情太沉重，一路回程的天气都阴沉沉的，天边的云挂着层次分明的灰，林清淼前一晚因为看到烟花而激荡起的快乐一扫而空，周靳把车窗都降下来，任由车窗外的风灌进来，他没有开车回村里，而是导航了一处山顶，一路顺着山道上山。
这一片森林的植被覆盖率极高，行至半山腰，大朵大朵的云终于挤出瓢泼的雨，挡风玻璃上雨水成了层层叠叠的透明帘，车窗又重新升上来，车内车外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周靳停了车，偏头看向林清淼，“你妈妈最好不跟你回去。”
“她的药可以代开，复查也最好留在本地的医院，如果当地的医院解决不了，再快递去南城，我可以帮你联系这方面的医生。”
年后，林清淼告黄石天的案子会开庭，开庭之前没人知道其中还会有什么变数。
“好。”林清淼缓缓点头，除此之外，她好像t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了。
这一片是待开发区域，车停到了山顶的一处平台，下着暴雨周围空无一人，林清淼想到未来可能要对面对的一切，无意识地掉了几滴眼泪，眼角湿润的瞬间，她发现周靳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我没哭。”林清淼说，也不是害怕，只是单纯地惶恐，对未知的一切感到迷茫。
“哭也不犯法。”周靳回她。
四目相对，林清淼终于主动朝着周靳靠了靠，他也终于不再克制自己，拥住她。
很久没有抱过了，这一瞬像是找回了遗失的肋骨，短暂却恒久，闪电接踵而至，白昼在这个时刻转变成了昏暗的夜，林清淼的体温不自觉地升高，她出门前喷在颈窝和手腕的香水开始挥发，车内氤氲出一股淡淡的香。
周靳偏头，他的吻顺势落在她的颈间，她忍不住侧头，闭上眼睛，久违的吻给这一刻添了几分悲壮，这一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好了，林清淼想，可惜不是，他们要奔赴各自的战场。
周靳晚上的机票离开，林清淼送他去了机场，莫一川赶过来在路口给他们送了一袋松茸，说用来感谢周靳，托运不方便，周靳让林清淼把这一袋松茸带回小姨家，林清淼把周靳送到了安检口。
回去收拾行李，林清淼成年之后第一次主动跟宋芸睡在一张床上。
“我回去有点别的事情要处理，顾不上你。”林清淼说，“你要不在小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不确定。”林清淼不知道宋芸能不能接受，“跟我回去不太安全。”
宋芸沉默良久，她问林清淼：“你有一天晚上上班，没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她说的是林清淼在周靳家借宿的那个晚上。
“没什么事情。”林清淼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毕竟把这件事告诉宋芸，除了徒增烦恼以外，她帮不上任何忙，没必要多一个人跟着一起烦。
窗外还在下雨，只不过从大雨转成了小雨，宋芸不喜欢空调，房间里开着窗户，些微的雨意被风送进来，落在脸上，凉飕飕的。
林清淼闭上眼睛，但是睡不着，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宋芸说话。
“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年纪，或是走过几次鬼门关看清了些自己的心，宋芸忽然明白这女儿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说这些干什么？”
“我当初怀着你嫁给林思诚。”她说，“他知道你不是亲生的之后，差点把你带出去卖了。”
“嗯。”
这事情林清淼记得，她骨子里冷淡，对小时候那些不痛快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可最早让她明白自己是不被期待的生命的道理，还要归功于林思诚，远不止要把她卖了那么简单。
林清淼上了小学回家，林思诚带着她去了一家医院，那里的医生剪了她的头发和指甲，回家后每两天，林思诚趁着宋芸不在家，给了她一瓶饮料，让她喝干净，她缓了一会儿不想喝，出去跟楼下的小孩玩儿了一会儿，发现隔壁家的阿婆在用那瓶饮料除草。她们说那饮料叫百草枯，要是被人喝下去，这个肺都会变成白色，人会慢慢因为窒息和多器官衰竭而死。
她偷偷倒了那瓶饮料，没跟任何人说，林思诚后来再也没提过这事，宋芸看她看得紧了一段时间，把她送去学校寄宿。
宋芸没想到林清淼的反应这么冷淡，这跟她预想的差太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能记得这么清楚？”
“没有一个具体的时候。“林清淼说，道理太简单了，她拥有一对不爱她的父母，她的到来并没有被期待，也没有被祝福，她降临和成长都一团乱麻，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自然而然就懂了。无所谓，早就过去了。
“你知道我生理学上的爸是谁？”
宋芸的表情有些痛苦，那段经历她不愿回忆，只是触碰，就觉得恶心。
“不知道。”
“没关系，我不关心。”
她希望对方能隐身一辈子，最好永远都不出现。
“你以后结婚，我送你出嫁。”宋芸说，“没有男的也一样。”
林清淼没说话，宋芸说：“我知道我跟别的妈妈不一样。”
“你要觉得我麻烦，我在这儿待着也行，少给你添负担，反正在你眼里我也不合格。”
“你确实是不合格的妈妈。”
宋芸吃了药情绪出奇地稳定，离开医院在村里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就少了戾气，面对林清淼说这话也没生气，只回：“但是你是很好的女儿。”
林清淼鼻尖一酸，她翻了个身，这种话宋芸以前当着外人说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会等外人走了之后补一句，说给别人听的，你别当真。
她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心，只知道如果是小时候听到，她或许会高兴很久，如今听到，只觉得酸涩。
这一夜，林清淼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周围的同学都有爸妈一起来幼儿园给他们过六一儿童节，林清淼独自一个人躲在厕所，一墙之隔的教室里全是同学、家长、老师的欢声笑语，回家后她问宋芸为什么不去，宋芸说忘了。
她知道有些时候人长大，也就在那么一瞬间，跟年龄无关，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一瞬间。
林清淼回律所上班，小姨没收莫一川送给周靳的那一袋松茸，让林清淼带回去，小侄女依依不舍地问林清淼什么时候再来，她可喜欢跟这个没相处过多久的小姨了。
林清淼降下车窗，让她好好学习，学习好了以后去南城找她。
“你建议我高考学个什么专业？”
“别学法。”林清淼说。“其他的随便挑，挑个自己喜欢的。”
林清淼平时微信里最经常看到的厌班名句：劝人学X，天打雷劈。
“你不喜欢学法还学这么久？”
林清淼没回答这个问题，她当初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是因为邮件上的人的几句话。
时至今日，记忆依旧清晰。
她问：你为什么学法？
ChouRain：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些坏人没有得到应该有的惩罚，我想用国家的法制和公理，追求生而为人，活在世上应有的正义。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林清淼开高速回南城，她一路顺利地开了十个小时左右，正踩着刹车减速准备过收费站，去没想到等在收费站旁边的大货在看到她的车牌之后悄然启动，跟在了后面。林清淼通过后视镜看着这一幕，走了旁边开着的ETC，一路加速。
导航不断地提示着您已超速——
林清淼看着后面紧追的车，再往前就是下高速的路口，林清淼在岔路口又重新调转方向，走到了上高速的车道，那辆车依旧跟着她，目标十分明确。
林清淼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