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肖凯打的那一通电话很短,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周靳的外婆徐佳容被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
周靳小时候被送到南方水乡跟徐佳容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必须得回市里上学才跟徐佳容分开,老太太是那个年代读过书,留过洋,去德国学医的潮流人,过去培养他妈妈的时候盼着独女成才,十分严苛,唯独跟周靳有旁人都理解不了的隔代亲。尤其是周靳妈妈去世之后,祖孙两互相取暖,徐佳容直接放弃了自己的种满花的小院,搬进城市,照顾周靳三餐生活。
周靳上大学之后,老太太就一个人回了自己家,周靳大学的寒暑假基本都回水乡,陪着老太太做个伴,毕业之后拼工作了,他不靠家里,靠自己收了一家律所的offer,一周工作时间超100个小时,就差住在公司了,给老太太打电话从来没落下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
去年周靳手里的项目被他爸插手,跟了两个月的付出付诸东流,父子两人谁也不让着谁,周靳直接断联,一个人跑去香港,走前特意去跟老太太打了招呼,让她别为自己担心,到香港办了电话卡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发给老太太。
那时候银行卡信用卡全停,单纯地活着对周靳来说也算不上难事,只不过前两年用脑过度,到了香港反而只想做些体力活。
挂了电话,周靳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高铁站,这出租车仿佛刚刚在对面停过,去前面的红绿灯掉了个头过来,路途中,时间过得又快又慢,人心就像被放在热水里煮一样,分分秒秒都靠熬。
深夜十一点,周靳赶到医院,手术还在进行中,肖凯过来陪着周靳,见他第一面,还想着缓和气氛开个玩笑,“香港的太阳是比咱们这儿毒一些。”
周靳过去是出了名的皮肤白,如今也被晒成了西方人最喜欢的小麦肤色。
“手术怎么样?”
“放心,帮你联系的神外专家。要不怎么说你跟老太太是一家人呢,刚好有了你现在的电话,不然他们联系家属都不知道找谁去。”
周靳没说话,他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陌生,当初参加完游园会之后遇到车祸,他跟他妈就是被送到了这里,何佳蕊没救回来,他全身多处骨折加脑震荡,在住院部住了一个多月。
那段时间,从普通车祸到报复谋杀,舆论总是在变,周靳不愿意再面对那天的所有,一次新闻一场报道都没有看过,他只知道如果那天他不过生日,不去那个地方,人生肯定会不一样。
何佳蕊告诉他自己工作职业特殊,总是在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牺牲了跟周靳相处的时间,日后退了休全都补给他,她没有说话算话。
肖凯买了些水递给周靳,陪他在手术室外面坐着,“病危通知书是必须有的流程,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大脑血管用久了,堵了,只不过脑部手术难度大,时间久,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
“别这样,振作振作,哥们为了你520约会都没去,曾泽组的场子,全是美女。”肖凯也不想看周靳一个人陷在这里,“这种时候没消息就说明有希望,别老太太出来你进去了。”
周靳听到520,大脑的绷紧的弦忽然松了一寸,他忽然茫然地卡了一眼四周,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张已经皱巴巴的电影票,早已经过了票面上写着的放映时间,他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未接来电。
装潢精致的墙壁上挂着中古款的石英钟,林清淼还是被龚一童拉来了兰桂坊,刚刚来酒吧的路上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扑面而过,热风里裹挟着叽里呱啦各种各样的语言,两人穿着吊带和热裤,走在人流中十分和谐。
林清淼短暂的忽略了穿成这样的不适,跟着龚一童进了一家看不懂店名的酒吧,好在坐在吧台前点单之后,林清淼发现一杯一百多港币,没有她想象中贵。
“你喝什么?”龚一童问,“我请你。”
爵士乐响彻耳畔,电光火石间,林清淼脑海里冒出一个酒名:“长岛冰茶。”
“你喝过吗?”
“没有。”
“那你点这个?”
“学粤语,听粤语歌的时候,听过。”
杨千嬅的《可惜我是水瓶座》里,这种酒可以换半晚安睡。
龚一童帮她要了一杯长岛冰茶,自己看着酒单胡乱点了一个名字长的,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场,酒吧里气氛极好,小小空间里站满了打扮靓丽的年轻男女,无论国籍无论人种,都跟着音乐摇晃。林清淼觉得自己跟着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却颇有兴致地观察起了别人。
说着英语的女孩披着金发,前一秒还在跟一个年轻帅哥拥吻,下一秒便坐在了乐手的怀里,她眼睛很漂亮,像猫一样,一瞥一笑都让林清淼觉得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来享受人生的。
带着银链的帅哥跳上舞台跟歌手抢麦克风,乐队没有一个人脸上显出不耐烦,反而还配合着他嘴里的调调,给了一段旋律……
林清淼喝着手里的酒,她过去不喝,尝过的酒味屈指可数。
干脆一口一口地品起味来。柠檬、可乐、伏特加?
龚一童端着酒杯走在人群里,她眼神扫过,精准地挑选着自己的心仪目标,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卡座里的男人,带着尾戒,手里拿着骰子和骰筒。
她最擅长融入气氛,随便找了个理由说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过来敬一杯酒,对方看了一眼她的脸,邀请她坐下来玩两局,“我还有个朋友,可以一起吗?”
龚一童叫来林清淼,林清淼看了一眼卡座里的人,意外在这里看到了熟悉的脸。
“师兄?”
李同舟坐在中间的位置,林清淼原本只是想跟他打一声招呼,却没想到说完这话之后,坐在这儿的人都在看她。
“认识?”有人问。
“港大的。”李同舟跟平日不太一样,比平时商务不少,举手投足都讲究,“让他们加两个杯子,一起吧。”
林清淼喝不了,但是也不想扫他们的兴,陪着龚一童一起坐在了卡座沙发的边缘,玩儿最原始的酒牌,世界通用的规则,林清淼赢了便淡然笑笑,输了喝酒也不含糊,只不过全程她都捏着手机,一眼便让人看出来她在等电话。
李同舟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自然而然地坐在林清淼旁边,他问:“第一次出来玩?”
林清淼诧异地看着他。
“除了你,没有人看手机。”
林清淼尴尬地笑了笑,她说话的音量其实不算小,但这场子喧哗,背景音乐是摇滚,鼓手十分卖力,无形之中拉近了人跟人之间交流的距离:“我陪我室友来的。”
“不喜欢这儿?”李同舟凑到她耳边说。
她往后退了退,悄无声息地拉开两人的距离,说话的时候声带用力:“说不上喜欢和不喜欢,来随便看看的。”
兰桂坊的夜总比别处漫长些,林清淼带着喝醉的龚一童在路边等出租车,她去买单的时候被告知李同舟包了这场所有的消费,一心只想着借的书她得再看快一点,早点还给他,少来往。
“扶我起来,我还能喝!”龚一童把车窗降下来高歌一曲,出租车司机见怪不怪,林清淼却怕她扰民,将她拉回车里。
一整夜,她的手机都没有响,周靳没有给她失约的理由,也没有回她的电话。林清淼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掉进了童话里的兔子洞,如今梦醒了,现实依旧继续。
到家后,龚一童躺在床上,贴着墙朝林清淼拍了拍自己身边,眼看着林清淼走过来,她说:“淼,你旁边那个人看了你一晚上,但是你只看了他一眼。”
“你眼光有问题啊,他跟周雨生,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啊。”
林清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快睡吧。”
龚一童不知道,林清淼从小到大家庭特殊没什么朋友,t也无法跟人深交,阅读是她跟世界交流最常用的途径,中英日法的书她看了不少,村上写欲望男女,写烧仓房时用的笔触,至今依旧在她心中燃着一团火,在她看来世界上最难走的路便是捷径,空中楼阁而已。
林清淼想办法要到了货车的排班表,这一次上面没有了周雨生的名字,她找去集散中心,看到那辆货车上坐着一位不认识的人,她问对方周雨生去哪儿了,对方回答她请长假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林清淼断了继续找他的心思。
一周后,龚一童找了一份新工作,考虑到通勤时间,她必须在工作的附近找房子,林清淼一个人负担房租,一个月一万块的花销压得喘不过气。换了片区,周围的人际关系也需要重新磨合,她尽力逼自己在工作的时候做起孙桃,只不过做孙桃时,每一次笑,她都会想起周靳。
直到一个月后的早班,林清淼习以为常地接货,晨光熹微,货车上跳下来的人看着她,穿着白色背心,双臂的肌肉都因为搬着重物绷紧,周靳偏着头问她:“今天请你看电影?”
林清淼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