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只道火烧场是鬼域,人踪绝迹,却不知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往里闯,然后再也回不来。
那一年正是炎炎六月,尸鬼家里来了三个人,让他到钟山走一回脚。那是一单大生意,要送十二个人回云岭,给的酬金自然也不少。对于火烧场他也是听说过的,一是觉得那处凶险,再来就是此事蹊跷,因此并不想接。但家中恶妇却因此而吵闹不休,搞得鸡犬不宁,甚至将他和年迈的父母半夜赶出门,扬言做不成这单生意他们就别想回去。他无奈只能接下。
他并不是独自一人去的,那三个人也上了山。因为他们并不确定那十二个人是否真都不在了。
在进入火烧场前,他们带了五天的食物和水,想到怎么也够在里面转几个来回了。有前车之鉴,谁也不敢马虎大意,自进入石林起便开始做记号,谁想便是这样,仍然迷失在了里面。在到了眉林他们停下的那个地方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但也再无法绕出那里。而那十二个人,也早变成了十二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因为该地阴凉,阳光无法透入,尸体还没开始腐烂,从上面可以看出互相残杀啃咬的痕迹。那一幕给四人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恐惧和绝望的种子在那一刻埋下,然后在随后的几日内逐渐膨胀发芽。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一个人发了狂,抽出带在身上的刀冲其他人乱砍。尸鬼只会点拳脚功夫,与内外兼修的武林人士相比根本不够看,因此在其他两人合力压制那人的时候,便悄悄躲了起来。他知道跟他们在一起,也许还没饿死,就先死在他们刀下了,因此就算之后那发狂的人平静下来,他也没再出去。那三个人找他的时候,他就绕着巨石躲藏,谁想竟让他糊里糊涂绕出了那里。而让他更觉得奇怪的是,他发现站在那块地域外的他与他们相距并不远,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不过以后无论他怎么走,也再走不出后来所到的这个地方。那三个人没有等到食物和水告罄,便先被巨大的恐惧和阴郁的环境折磨疯了。
等他们死后,他过去收罗他们剩下的食物和水,又花费了很久的功夫,才凭着不是很清晰的记忆走出那里。这八年来,他按照之前的方式,采用不同的线路绕着石柱走了不知多少遍,却始终走不出去。这期间又来了无数批人,他就像看一幕幕戏一样,看着他们用着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在他眼前,看着他们面对死亡时所暴露出的最真实的一面。很多时候,为了珍贵的血液,他也会在他们奄奄一息的时候助他们一臂之力。
即便是以眉林的生冷不忌,在听完他的述说也不由咽了口唾沫,一股反胃感直涌喉口,手无意识地抱紧了靠着自己的慕容璟和。
他没说这八年他是怎么过下来的,他们也不想问。
“你是赶尸匠。”她道,是陈述,不是询问。只怕也只有这个特殊的职业,才能让他承受如此大心理压力,在这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住上八年而不疯狂。她自问做不到。只是疑惑他自言懂一些拳脚功夫,为何出手时却毫无章法。
尸鬼垂下头,默认。
慕容璟和反倒比开始好,在尸鬼述说经历的时候已镇定下来,此时神色从容,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你昨夜不杀我们,是想等我们饿得动弹不能,再来给我们放血吧。”他淡淡指出尸鬼的心思。毕竟以其如今的体力,肯定没把握一下子将两人都解决掉,就算能,在这之前,只怕他们的血也洒得差不多了。那对没有任何水源的此地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浪费。
尸鬼哆嗦地又蜷成一团,隐在发丝下的眼中有着被看透的惊讶和恐惧,但却也没否认。
慕容璟和点了点头,接着道:“你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带我们走几圈。”
尸鬼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半晌,直到确定他没发怒的征兆,才慢慢抻直身体,站起来。
“我今天……吃过了。”一天只吃一顿,一顿只吃小半饱,即便是这样,很多时候还要饿肚子。
慕容璟和当然不知道他的进食情况,但看他连站起都有些颤抖的身体,想了想,示意眉林给他把藤索解开,然后再由她驮着自己跟在后面。
尸鬼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露出感激的神色,在走的过程中不时想要帮助眉林驮慕容璟和,但都被他拒绝了。
有人引路,走起来自然快了许多。他们回到了之前像是被鬼打墙的地方,再按尸鬼的路线走出来,然后又在尸鬼住的这面转了两圈,直到眉林快要支撑不住才作罢。
“这是一个天然的连环阵。”坐在竹板车上,沉思半晌,慕容璟和唇角浮起一抹浅笑,眼中曝出从未见过的奇异光彩。
原本因为他的沉默而噤声不语的两人闻言都不由精神一振,目带希冀地看向他。
慕容璟和示意眉林拿一根棍子来,眉林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没有多想,正准备拔出匕首切下竹板上的一根竹枝,一根白森森的圆棍递到了她的面前。她唇角微抽,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笑着道了谢,然后就拿着那支光滑如玉的小臂骨,按慕容璟和的指示在黑沙地上画起图来。
尸鬼见没被嫌弃,脸上立即露出欢喜的神色。
一个由圆圈组成的奇怪图形渐渐出现在黑色的沙地上,一眼看去杂乱无章,但若仔细研究起来,又能隐隐感觉到其中似乎含着某种规律。
“这是我们之前被困的地方巨石布局。”慕容璟和简单地解释到,然后让眉林从中间往右数到第三块再折往上,在第四和第五块的中间标出生门。而在生门之外,则是死门。“死为生始,生乃死托,生死往复,循环无踪,这是一个简单的迷踪阵。”之前绕了那么久而没发现,是事出突然,根本没往阵局方面去想。
“能出去?”眉林关心的只是这个,至于那个什么生啊死的,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实在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探讨。
慕容璟和点头,脸上却没任何喜悦之色。******
当三人站在石林的出口,看着阳光下葱葱郁郁的竹林时,眉林终于知道慕容璟和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了。他们根本就是从此处进的石林,现在不过是原路返回而已。果真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啊……
三人中只怕最高兴的要数尸鬼了。整整八年未见天日,虽然眼睛有些受不了日光,但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喜悦已足够让另外两人感受到。这种情绪很容易感染人,加上终究算是离开了那个阴暗的地方,两人的心情多多少少也好了些。
头顶上的海冬青已经不在,大抵是因为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又或者是慕容玄烈等人得知他们进了石林,决定不再追踪,所以召唤了回去。
三人进入竹林,在溪水边歇下来。四周翠竹摇曳,风中有野菊和松竹的香味,还有飞散的糙籽以及植物种子,阳光如同光蝶般穿过枝叶洒在身边地上,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和生机,与石林中的腐臭阴郁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如天上,一个似黄泉。别说尸鬼,便是慕容璟和两人,竟也生起原来这世间如此美好的感觉。
尸鬼大约也知道自己身上有着极难闻的气味,因此始终离得两人远远的,然后一个不注意便跑不见了影。
两人也不介意,知道留下他也没用处。眉林用几张宽叶片叠在一起,弯成锥状,给慕容璟和盛了几次水喝,又掏出手绢汲了水给他擦拭过脸和手,自己也大略清洗过,方才考虑去找点东西填肚子。
慕容璟和非要跟着她去,无论眉林再怎么保证不会丢下他也没用。眉林无奈,只能拖着一个大包袱四处觅食。
一只野兔蹲在不远处的糙丛里,看着两人来,也不跑,一边继续啃着糙,一边小心翼翼地观望着他们的动向,似乎也感觉到行动不便的两人不具有什么危险性。
眉林感到受侮辱了,一把抽出怀里匕首,带着鞘子就砸了过去。她原本不过是想吓吓那小畜生,谁想好死不死,竟一下子砸到兔子的脑袋。就见它啪地一下歪倒,连腿都没弹就这样莫名其妙没了生息。
眉林啧地一声,乐了。连慕容璟和都不由微微抬起了头,目光怪异地看着那个倒霉的小东西。
眉林拎着肥墩墩的死兔子,半驮着慕容璟和回到溪边,先捡柴生起火堆,然后蹲到水边开始扒皮剖肚清理起来。
慕容璟和闻到血腥味,不由又是一阵反胃,忍不住道:“我不吃这个。”也许会有很长时间,他都无法再进食晕腥等物。
眉林的手仍插在兔子肚子里面,闻言停住,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你怎么死活要跟着呢,原来是在害怕尸鬼转回来吃了你。”
慕容璟和别开脸不理她,但此举也无异于默认了她的猜测。眉林反而不好意思再笑,利落地收拾了兔子,用细竹串着架在火上后,便就近找了几颗竹笋,剥了笋壳,就这样串着放到火上烤。
秋笋自然不会比不上春冬之笋,就这样无滋无味地烤,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但聊胜于无。
眉林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但肚子又饥,于是也只啃了两根烤笋,那烤得黄亮喷香的兔子却是动也未动。于是倒便宜了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的尸鬼。
尸鬼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虽然仍披着长长的须发,但却干净了许多,能够看得到苍白的肤色了,身上那股浓浊的恶臭也淡了不少。原来他竟然一个人跑到下游去洗了个澡,连带地把衣服也洗过,还带回一大捧野果。
眉林也不客气,拿起那些野果就吃,还不忘塞给慕容璟和,丝毫不理会他别扭的表情。
“你怎么没走?”她问。
尸鬼很久没吃过热腾腾的熟食,也不怕烫,抱着整只兔子就啃,直蹭得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胡子油亮发光。听到眉林的问话,一边嗯嗯着,一边又啃了两口,眼露不解之色,含糊不清地问:“走哪儿?”
眉林奇怪地道:“自然是你想去哪就去哪。”她记得他说过他有家,有父母妻室的。离家八年,难道他就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吗?
尸鬼呆了呆,吃东西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有些迷茫:“你们不是抓了我吗?”
这一回不仅是眉林,连带地慕容璟和都有些傻住,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憨直的人。
“我们还要进石林,你也要跟着我们一起进去?”不等眉林开口,慕容璟和微笑着问。他就不相信,这个男人还有勇气再进那个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尸鬼闻言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握着兔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们还要……还要回去?”他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问。
眉林心中也打了个突,但却没言语。
慕容璟和点头,眼神坚定。当然要回去,不说他还指望能从石林逃出钟山,便是那藏中王的事,他也想弄清楚。
尸鬼面色变幻不定,时而恐惧,时而呆滞,就如一张白纸,心里想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眉林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反倒直白得有些可爱,正想开口替他解围,却被慕容璟和给瞪住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只能暂时忍住。
过了一会儿,就见尸鬼一咬牙,满脸凄惨,像是做了什么要他命的决定似的,木呆呆地看向慕容璟和:“我自然……也要……跟你们一起……”说完这句话,他眼睛都红了,隐约有水光在闪烁。
看到他那样子,眉林心口莫名一酸,突然想起暗厂。如果是她,是打死也不会再回去的。
慕容璟和施施然一笑,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最终,慕容璟和并没让尸鬼跟着他们一起入石林,而是让他拿着自己身上的玉佩带个口信到昭京荆北王府交给清宴,并留在那里等自己。
他说,他突然想荆北的那两个美人了,让清宴把她们接到昭京。
见他没提自己的处境,也没说有可能从哪里出山,眉林便没阻拦,只是有些弄不清这个人是真好色还是做戏成瘾,都这个样子了还念念不忘自己的那些女人。
慕容璟和叮嘱了两件事,一是出山时遇到官兵不准拿出玉佩,二就是不见清宴不准说出见过他的话。
然后吃饱的尸鬼就穿着他那身破布块一样的衣衫,顶着乱七八糟的须发,带着满心对慕容璟和身份的震惊和敬畏走了。
“你不怕他拿着你的玉佩跑了?”眉林一边准备再次入林需要的东西,一边问。尸鬼一走,慕容璟和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都非要跟在她身边。
“他能跑到哪里去?”无论逃到哪里,只要拿出他的玉佩,还能有命在么?唯一的生路就是乖乖地到昭京找清宴,然后在清宴的眼皮子底下呆着,直到他安然无恙地回去。
慕容璟和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他躺在地上,眼前尺许的距离是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蓝色小野花,纤细的花精支撑着脆弱的花盏,在风中瑟瑟地抖动着。那花瓣如薄瓷一样,脆弱而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似的。仿佛被触及了什么记忆,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幽远而迷蒙。
眉林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在山里呆了这许多天,这个人脸上那份酒色虚浮之气似乎被净化了似的,只剩下苍白的病容,看上去顺眼多了。她当然不会将这顺眼往有可能是自己心境产生了变化上去想。
微微一思索,她便明白了他心中转着的念头。之前的试探便可看出,尸鬼其实是一个憨直得有些傻气的家伙,连对他如同恶梦一样的地方都愿硬着头皮跟着他们回去,断断不会半路而逃。慕容璟和必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其去传信,这样不禁让慕容玄烈等知道他还活着,不得不有所顾忌,还送走了一个让他十分介怀的存在,简直是一举两得。
“真会算计。”她咕哝了一句,没有再多说。自见面以来,这个人就很会善加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她早该习惯了不是。
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再次入石林的准备做得比较充分,不仅花了些功夫编出一张粗陋的竹席,还做了几个浸了松脂的火把。食物方面,除了野果,还捎了不少烧熟的山药野薯等物,不过却没弄任何肉食。事实上,不止是慕容璟和,眉林心底深处其实也多少有些介意。
据慕容璟和自己说,他对奇门遁甲以及各类阵法“略有所知”,所以两人后来穿越石林之行虽不能说一帆风顺,但也没再像前一次那样被困住。他说这石阵是天然的,不像人为所设那样可以随意变动机关重重,否则他也没办法。这种地方想要困住藏中王,显然还不够力。
话刚说完,突听朽木脆裂之声,眉林脚下蓦空,直直往下栽去,被她半驮着的慕容璟和自然也不能幸免。在落到中途时,被卡住的竹板车挂住,停了片刻。然朽木承不住两人一车的重量,碎裂成块,最终连板车也倾了下去。
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坑不算太深,坠落的过程中又缓冲了一下,两人摔到坑底时并没受伤,倒是被后来落下的板车以及上面的东西砸得七晕八素,好容易才缓过劲来。
眉林低咒一声,狼狈地推开身上的东西爬起来,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吹燃,粗粗看了下,发现坑地之土并非黑色,这才放心地找了根火把点起来,然后插在稍远一点的地面上。
解下腰上的绳索,搬开板车,慕容璟和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她眼中。
紧闭的眼,毫无起伏的胸膛……
眉林吓了一跳,慌忙将压在他身上的一些杂物扒开,小心翼翼地抬高他的上半身,探指在他鼻下试了试,这才稍稍松口气。然后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不容易才把人弄醒过来。
原来眉林因为被系在腰间拖板车的藤索阻了一阻,慕容璟和便先她一步落了地,她以及后来的板车等物先后落在他身上,不砸得他背过气才怪。
坑底离地面约摸有两人多高,腹大口小,上面还能看到破了个大洞的木板,明显是用来陷害人的。以两人现在的状态想要爬上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眉林拿着火把在坑底转了一圈,可以看见地面零零碎碎地散落着一些兵器,在角落的位置发现了三具骷髅,一具蜷缩成团,一具抓着坑壁,身体扭成一个怪异的姿势,只有一具盘膝靠壁而坐,身躯挺得笔直,膝上横着一把金背雁翎刀。从骨架上来看,此人生前必然极是魁伟高大。三者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骨黑如墨,诡异之极。
“咳咳……扶我过去。”慕容璟和显然也看到了,忍着胸腔被挤压后的闷痛道。
眉林将火把插在骷髅旁边,才回转身去扶他。
到了近前,慕容璟和只是静静地用眼睛打量,阻止了眉林去尸骨上搜索的意图。好一会儿,他用下巴点着那个坐着的骷髅面前,道:“地上有字,你看看。”
眉林凝神看去,并没发现异常,他却坚持,不得已只能将他放到展开的竹席上,然后趴到地上去扒拉表面的土层。
坑底表面是一层灰土,显然是几百年来沉积下来的,如同那几具骷髅身上的一样。眉林只扒了两下,当真看到下面有被划过的痕迹,精神不由一振,动作便麻利了许多。不一会儿,四个铁划银钩的字出现在她眼前。那字不过巴掌大小,但苍劲有力,深入地面数寸,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恨怒不甘都刻入其中似的。
眉林无法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但却能感觉到它们所传达出的满腔愤恨。她直起身,转头看向一直盯着地面的男人。离得不远,他自然能看到这几个字。
慕容璟和沉默下来。良久,对她道:“你给他叩几个头吧。”
眉林傻眼,“为什么?”
慕容璟和笑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淡漠:“他是战神,你给他叩头,说不定他肯保佑我们活着出去。”
一番话说得眉林又好气又好笑,尤其他还是用的是这样正经的语气来说,忍不住反讽道:“你身份尊贵,叩头的话肯定比我要有用……”话还没说完,立即看到他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她,不由顿住。
“你觉得我可以……咳咳……”明明是一副病弱的样子,那神态却足以气死人。
眉林回瞪他一眼,站起身,一边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道:“他要是能保佑我们出去,自己又为何会困在这里?”说完,就要去继续找看有没有办法爬出坑。
“那你代我给他叩,我欠你一个情。”慕容璟和突然妥协。
这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妥协,倒把眉林吓得不轻。她几乎要去摸摸他的头,看他是不是被摔坏了脑子。
“你是认真的?”她忍住冲动,疑惑地问。
“废话!”慕容璟和皱眉,显得有些不耐。
眉林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条件交换,虽然目前看来他似乎造不成什么危害,但谁能料到以后的事,她不求名利,只求能平平安安就好。
想到此,她也干脆,说了声好,便真的在那具尸体前跪下,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没有让他保证,也没立下什么字据,只因如果他想反悔的话,那些拿在手里不过是催命符。她赌的是运气。
起身时她看了一眼侧躺着的男人,见他眼中神色复杂之极,不知又神游到了哪里去。
“总有一天你不会后悔叩这个头。”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神,淡淡道。
“那自是最好。”眉林咕哝,准备开始找出去的路,又突然想起一事,于是顿住:“要不要帮你把他安葬了?”她认定那个人与他关系颇深,否则以他的身份和傲气,又怎肯求人代他叩头。不如好事做到底,让他把那份情记得更深一点。
谁知慕容璟和不领情,神情冷淡地道:“不必多事。”
眉林讨了个没趣,拿起火把,自己默默地找路去了。
“对面墙角的颜色有些浅。”她这边不说话了,慕容璟和反倒主动开了口。
眉林还没走远,闻言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火把黯淡的阴影中,那里果真与四处的墙壁有些不同。因为位置比较低,她之前根本没注意到。
心跳微微加快,她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才快步往那里走去。
那是块石头,半人高,周围是泥土,难怪颜色不同。近了后,眉林用手一摸,不由有些失望,但仍不甘地用匕首柄敲了敲,没想到竟传来空空的回声,显示出那面是空的。刚浮起的失望立即消失无踪,她开始尝试用手去推,然而使足了全身的劲,那石壁仍岿然不动。
眉林不由泄忿地捶了石壁一拳,结果疼得还是自己。就在她抱着手气馁不已的时候,慕容璟和再次发话。
“蠢死了,不会用匕首?”他那把匕首削铁如泥,他不相信她不知道。否则在与尸鬼对战的时候,不会将削手腕的动作改成肘击膻中。她必是知道那一匕首削下去,尸鬼会齐腕断掉。心软,是这个女人的弱点。
还不是怕把你的匕首用坏了。眉林心里嘀咕,但因为急于探知石壁后面是什么,没心思跟他斗嘴,只是闷头拔出匕首,先试探着从石壁与泥土的交界处插进去。
匕首刃部长约尺许,还没插尽便有落空之感,她再次精神大振。
慢慢顺着石壁的边缘切割,有石粉簌簌掉落,匕刃却没有受到丝毫阻止,很快便削了一圈,用手一推石中,就听嘭地一声,灰尘四溅,扑了她一头一脸。
她顾不得避开,一边挥着袖子赶开尘埃,一边呛咳着往里面探看。
一条黑洞洞的通道出现在眼前,因为光线难及,完全看不清有多深。她侧身取了插在旁边的火把往里面照去,也只照到眼前丈许距离,但已足够看清倒下的石板下面是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砖,有几块被石板砸出了裂纹。
对着这完全是人工建造的东西眉林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身后的慕容璟和忍耐不住开口询问,她才回过神。目光怪异地回头望向他,说:“你说这石阵是天然生成的,那下面怎么会有这样的通道?”
慕容璟和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从她话中也听出了些许蹊跷,想了想道:“你另外点一个火把扔进去。”
眉林反应过来,依言而行。丢进深处的火把只在落地那一瞬暗了一下,之后便恢复如常,短时间内看不出会灭的倾向。很显然通道里面空气是流通的。
谁也不知道里面有多深,眉林不想浪费,就爬进去把那支火把拿出来灭了,顺带烧了几个交织的蛛网,只留下一支燃烧着,然后回到慕容璟和身边坐下,把里面的情况大略说了下。
慕容璟和看到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她疑惑看过来的时候,忙道:“大约是后来人建造的,也许跟上面的巨石无关。”虽然是这样说,这一次他却不再那么肯定了。
石林是人造的。两人脑海中同时浮起这个念头,但随即被抛开。慕容璟和是因为不记得史书上有记载过如此浩大的工程,而眉林则是在为那只容一人爬着走的通道发愁。她想不通什么人会建造这样整齐的一条通路,却又不让人站着走。她更忧郁的是,通道的宽度竹板车完全通不过去的。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路程,她不仅要拖慕容璟和,要带食物和水,还要拿火把。
很显然,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