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厌烦
青坠弄不明白夫人怎么就要跟三爷和离了。
两个人一路走来,三爷对夫人的体贴宠爱,她是看在眼里的。
在外从不拈花惹草,忙完了正事就立即回家来陪夫人,丝毫不觉得一个男人常待在家中,是什么堕落之举。
更何况年纪轻轻,已是三品的官职,此后仕途不限,哪家的夫人不羡慕?
之前陪同夫人去别家赴宴时,明里暗里,不知收到多少嫉妒艳羡。
便连她这个在夫人身边做奴婢的,也在那些讨好的恭维中,觉得好似高人一等了。
怎么夫人这一昏睡,再醒来就成了这般呢。
青坠如何都想不通,但她是不想夫人和三爷和离的。
在破空苑当差的日子轻省,夫人温柔,三爷大方。
这也是当初她挨打,也要撮合他们在一起的缘由。原以为两人成婚后,她余生的日子都稳妥了,等夫人再生下小公子和小姐,她又能带孩子,以后在公府的地位只会更上一层楼,兴许就和国公夫人身边的元嬷嬷一样。
却不想还没几个月,就闹和离。
青坠看到三爷在弄那株秋海棠花。
昨日早上,夫人砸碎了花盆,泥土和花都落了出来,她拿扫帚和簸箕清出屋后,不知该如何处置。
三爷说:“放到墙角去,先别动它。”
于是她把花放在墙角的阴凉地,不让太阳晒蔫巴了。
已是第二日的早上,三爷让她去找一个新的瓦盆和泥土,自己蹲着身,就在墙角那处。
满手是泥的,低头在栽花。
她原想说这样的活,她来做就好,但到底没有出声,默默地转过身,去看夫人那里有什么需要。
掀帘走进内室,却见蓉娘又在劝夫人。
“夫妻有哪样矛盾,倒是说出来我听听,我也算活得老了,能给你们些建议,结果一个两个的,都跟哑巴似的。”
一整晚,蓉娘思前想后地,急得今早起来,嘴角都燎泡了。
姑娘本就是商户女嫁进的公府,还是因那档子的风流事,若非三爷的功勋和官职,让外头人都闭嘴了,现今不知传的多难听。
又有三爷的疼爱,公爷和国公夫人这对公婆也是很好的,日子过得顺畅美满。
倘若以后,再给三爷生上一儿一女,她也算是不辜负夫人病逝前的嘱托了。
可不知为何,姑娘突然就要和离,还对她说:“等我与他和离了,蓉娘,我们就回津州去。”
蓉娘自然是想回去,离开故地多年,午夜梦回,总是会想起。
但不是这么个回法啊。
今日一早,她大着胆子去问三爷,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一字未得。
“唉。”
讲到后头,蓉娘竟也说不出来话了。
望着姑娘满脸的疲倦,显然是昨晚也没睡好,连饭都没吃几口。
她舀了一碗老鸭汤放过去,道:“你看看你瘦的,把汤喝了。”
躺了好些日子,看着人瘦了好些。
曦珠用瓷勺慢搅那碗清亮的汤,香气扑鼻,却摇头说:“我吃不下。”
她不会因与卫陵置气,而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昨日就是吵着架,还昏晕过去了。
但她确实吃不下去。
“那你想吃什么?”
“蓉娘,我想吃你做的鱼粥。”
曦珠微微弯眸,笑说。
如今,她特别想念家乡的菜肴。
蓉娘也跟着笑了,道:“好,我去给你做。”
到膳房去时,还未进到里头,隐约听到几人在小声议论,却不清楚。
是两个厨娘正头挨着头地,靠墙在择荠菜,这个时节的野菜,嫩得很,也香得很。
一边挑拣去叶,一边闲聊。
说的是破空苑的事,三夫人昏睡的几日,三爷日夜守着。人一醒,却要跟三爷和离。
三爷那般好,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若有这样的男人娶自己,真是祖上烧高香了,还恃宠而骄地闹,奇了怪了。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赶紧住口,见走进的是三夫人的乳娘,都快地起身,笑着招呼。
“您有什么要吃的,和我们说声就好,哪里用得着亲自烧火?”
蓉娘脸皮皱巴,收敛窃听的尴尬,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也忙着吧。”
她在灶台前忙碌时,身后只余择菜的细微声,再无碎言。
鱼粥炖煮了两个时辰,是在黄昏将近时,和药汤一起端上桌的。
晚膳,卫陵也来到外厅的桌前,坐下与曦珠一块用。
他看到她喝过药,接着吃粥。
其他的,什么都不吃。
便夹了一箸火腿鸡丝到她碗里,笑道:“尝尝这个,很好吃。”
他清楚她的口味,她会喜欢的。
但最后她一口未动,将鸡丝扒拉到另一个空碟子上,继续吃蓉娘给她做的粥。
吃的一干二净,起身离开外厅,回到内室去了。
整顿晚膳,她没有和他说一个字。
从昨晚开始,便没有和他说过话。
卫陵垂眼看那碟子上的菜,过去好半晌,张了张口,唤来青坠。
“收走吧。”他说。
深夜,他又听到床帐内,她的声音:“卫陵,你签不签和离书?”
他又要说等京城稳定后,便会和她一起回去,但提了前半段:“等我家安定后……”。
她就已经翻过身,是不想再听他说了。
卫陵没有再出声,曲着腿躺在逼仄的榻上,怔望几上重新摆放的秋海棠花。
今天他栽好了,用的是之前那个花盆,几乎一模一样。
翌日晌午,他看到她又在喝粥了,还有一盘炸黄鱼。
他劝她多吃些其他的。
但她并未听他的,又将他夹给她的菜,撂到一边。
也一句话,不和他说。
卫陵低头看碗中的米饭,用筷夹起塞t进嘴里,齿关咬合着咀嚼,吞咽入腹。
一顿饭吃过,她便回到床上,靠在摞起的枕头上翻书看,看累了就睡觉歇息。
一整日都不和他说话。
等灯烛都熄灭,室内陷入月光渗进的昏暗。
她又在问了:“卫陵,你签不签和离书?”
卫陵磨牙凿齿地痛恨,真想立即去撕了那张和离书,恨不得它从未出现过,但是……他不敢。
孤枕难眠的半夜,他终究穿鞋起身。
小声地怕惊动熟睡的她,隔着青纱看她好一会,转过头,悄悄地往外走。
他来到书案前,擦亮火折,点燃一盏青釉灯。
坐在灯下,他继续修补贝壳灯。
灯是破损得最严重的。
是用最脆弱的贝壳做成,当时在做这盏灯时,他并未料想到会有这一日。
碎片都被装在了一个木盒子里。
他小心谨慎地用漆,忍住颤抖的手,去粘合那些裂缝,一片片地,在盒中寻找本在那个地方的碎片,将它们复归其位。
但直至一旁的油灯耗尽,他也只是弥补了贝壳灯半个巴掌大的残缺。
卫陵擡起酸痛的眼,看向窗外,天光大亮。
第三日已然来临。
巳时末,有管事把这个月,他们自己院的账本送来了,另外还有田产庄子的一些杂事,需要问询主子意见。
自然而然地,和之前一样,管事来到夫人跟前,才开了一个头,却见夫人说:“去问你们三爷,别来问我。”
管事左右为难,他默地走了出去。
在廊檐下听过事务,处理之后回屋,看到用过早膳的她,又回到床上看书,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话本,有什么好看的。
用午膳时,她又在吃鱼了。
卫陵竭力撑出笑,给她舀了一碗笋干乌鸡汤,嗓音温柔道:“总吃鱼,对你身体不好。”
曦珠冷笑:“我们那里的人都是这样吃的,我也是从小这样吃着长大,怎么来了京城,还忘了本的?”
于是,这顿饭是在沉默中过去的。
以及窗外屋檐下的旧巢中,叽叽啾啾的燕子叫声。又一年的春天,它们从北方飞回来了。
吃过饭,卫陵想她消气,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现在天气暖和起来,园子里景色正好,我们出去逛逛,别总待在屋里,闷得慌。”
他过去衣柜前,给她找之前出门逛街时买的新裙子,她还未穿过的。
“快起来穿上,我们出去玩。”
但在他把那条青莲色的湘裙捧到床前时,却见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从书上移到他的脸上,问:“和不和离?”
他没有说话,被裙掩盖的手紧握成拳。
曦珠道:“那就别在我面前晃,看到就烦。”
她现在一看到他,就心生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