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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琼山颇具盛名,山名带个小字,却连绵百里,更胜地处幽僻,景色秀丽,山上栽植数以千计的梅花,囊括了千年间十余个朝代培种下的二十多种梅。
夏秋两季,满山翠绿,并无奇特。但等冬春,梅花竞相盛开,却是哪里都比不上的景致。
与初春暖煦风里的梅花相比,覆雪寒冬里的早梅,向来更受世人赞誉,以彰显孤寒的独特。便连能在这座山修建别院的,都是京城中有权有势的官家勋贵,偶尔得闲来赏梅。
往年到了冬月中旬,公府众人也多会去小住三四日。
但今年实在是有太多事忙。好几户人家都要摆席,不是寿宴就是喜宴,国公和世子还未回京,往门房递来的拜帖已经摞起一叠,还要预备年节,另还有其他杂事,也不过十日的时光了。
杨毓繁忙地推不开身,长媳董纯礼帮衬着。
几个孩子的教习先生也回家过节去,开年上元后再来。
因而此次前往小琼山别院的,只有几个闲散人。
孔采芙和自己的两个孩子一块,还要看顾卫朝。
曦珠没再去藏香居,与卫虞坐一辆马车。一路上,听她说起爹爹送给三哥的弓,被一个叫洛平的人赢走了。
这件事曦珠并不知,自那晚卫陵在路上拦住她说过那番话,她尝试着给他回信,真是没好写的,短短一句话就要磨去她半夜时日。
第一封回信去后,他明显高兴地不成样子,再来的信又是洋洋洒洒几大张纸。除了照常说自己一日做什么了,更多腻人的话,让她都不敢去看第二遍。
他怎么能有这么多话说。
那时曦珠白日忙事,夜里还要给他写信,真是累地不成样子。可歇下的这些日,他那边却是一封信也没来了。
也是被他这出格举止给惯的,让她习惯睡前收到信,看过才去歇息。
骤然断了联系,她没一回碰见过他,有时竟会想他为何不来信了。
这般若即若离的感觉,是很能让人去猜测的。
就连往来传信的青坠也疑惑,还说要不要去那边问问。
曦珠自是不肯。
便是这时,才从卫虞口中得知他的消息,原来前几日休沐,还邀洛平来公府做客了。
世事偏离,卫虞和洛平提前认识了。
原该是明年,或是后年,两人才会见面。
曦珠并不十分清楚,在流放峡州的十年之前,她与卫虞其实不亲近,更不了解这些事。有关自己的过往许多都模糊了,更何况他人的。
只记得再回到京城,洛平就上门来说要娶卫虞。
自卫家落败,北疆就被蓄兵的狄羌占去三分有二,城池在不断沦陷,关口存活的百姓在不断迁移南下,是洛平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从那时起,北疆升起的军旗改成了洛。
卫陵尚在时,北方从未丢失过一寸一厘的土地,甚至还从中侵田谋利,当时都以为打仗并非难事,想要将人拉下自己替上。可人没了,立时被虎视眈眈的羌人反扑,打地节节败退。还要做出和亲公主的耻辱事。
北疆就是块烫手山芋,朝中再无人敢与洛平争夺那个位置,倘若最后的城池再崩溃,那这千古罪名是下到黄泉,见了祖宗都没脸的。
由此,洛平权势渐盛,被封成安侯,也暗中为在峡州的他们谋得喘息之机,帮扶他们。
他求娶卫虞时,已过而立之年。并许诺曾经卫家男子不纳妾,他此生也只真心待卫虞一人。
不必说那样的诺言。
近十年,他身边未有过一个女人。
夜里,曦珠问卫虞,是否愿意嫁给洛平?
又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洛平帮了他们那么多,她哪里能说不愿意呢。
“你喜欢他吗?”曦珠问。
卫虞靠在她怀里,声音很轻,过了很久才说:“三嫂,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但他等了我那么多年,应该很喜欢我,我嫁给了他,慢慢地,我也会喜欢他的。”
“只是我不想离开你们,可我知道,要是嫁给洛平,你又少操一份心了。而且我们这次回京,那些人都会顾在他的面子上,不敢欺负我们。”
曦珠眼眶微热,将抽噎的卫虞紧紧揽住。
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被京城贵女围住恭维,懵懂无知的姑娘。
曦珠不知她走后,两人相处的如何,但想来,洛平会好好待卫虞。如此足够了。
“小虞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她笑吟吟问道。
卫虞没想到表姐会问她这个,脸倏地红了,但她是胆大的姑娘。
“唔,我喜欢温文尔雅的,穿白衣,说话温柔,不要和二哥会骂人,也不要和三哥会气人,和大哥一样最好了,要知道哄人,还要好看,不要长得黑的。表姐,那个洛平比爹爹还黑……也不要舞刀弄枪,最好是个读书人。”
她出身将门,有父亲和三个哥哥,自然都拿来做比对。
又沉迷话本子,前阵子喜欢快意江湖的侠客,这两日喜欢能说会道的读书人。
这会提到,还兴起地将自己昨夜熬灯看的话本,娓娓道来。也不问听的人乐不乐意听,只管将自己喜欢的故事说出来。
马车颠簸,说着说着,竟歪着头睡着了。
曦珠给她盖上薄毯,也靠在车壁,阖上了眼。
摇摇晃晃里,她又不由想卫陵不来信,好似就是从洛平来公府那日起。
他不会这样无声无息,没有一句解释。也应该知道今日他们来小琼山了,可昨晚还是没有信。
是这段日子,出了什么事吗?
曦珠想,等回去了,她还是要去问问他。
到山庄别院时,正是晌午。
别院常年空置,不过是国公名下的其中一处屋子,也只梅花盛开,才过来住些日子。
早得到消息的仆从,几日前就把各处打扫干净。
各人原住去年的屋子,只多出曦珠。卫虞揉着发困的眼,说与她一块住。
曦珠笑应下。
丫鬟将东西拿去屋里安放。
灶上已做好午膳。大家坐一桌吃过后,就要各自回屋稍歇。
卫若牵着大哥哥的手,要一起去打雪仗。外面堆了好厚的雪。
在府上,阿娘不准贪玩,可是好不容易出来玩了,玩一会应该可以的。
卫锦也想玩,扯了扯阿娘的袖子,恳求。
“娘,我和弟弟想去玩。”
孔采芙冰霜般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道:“你今日的琴还没有练。”
她又看向卫若,没说一个字,卫若立即松开了卫朝,丧气地说:“阿娘,我去练字。”
曦珠看着两个孩子低着头,跟着孔采芙离开,微微抿紧唇。
片刻,从隔墙传来泠泠琴声,散荡在东风梅花里。一曲将尽,蓦地断掉,不知弹错了哪个音,或是力度不够,被叫停了。
须臾,琴声再响,同一首曲,练了有百余次。
卫朝可怜妹妹和弟弟,他是家里嫡长孙,都没那么严,出门都不让玩。
天知道方才他和二叔母一辆马车,憋地他t乖乖坐着,半点不敢动。若非阿娘将他塞进去,还要他听话,他是想和姑母坐一块的。
这下终于放开,虽没了玩伴,但也不影响玩。
山间风大气冷,雪比城内里下得还要大,早一个月前就堆起了厚厚一层,巍峨起伏的山势最适滑雪。
去年来时,也玩的这个。
卫虞在马车上睡足了,跟着他玩。叫丫鬟去取存放在角落一年的察纳。
上好红松木和牛皮绳做的木板子,一共拿了两块。
卫虞蹙眉:“怎么不多拿一块,没见表姐在这里吗?”
丫鬟踟蹰说:“没多的了,还有一块板子,是三爷去年留下的,奴婢也不敢拿。”
三爷一向最忌讳别人碰他喜好的玩意。
曦珠原也不想玩,这会道:“你们去玩好了,我就不去了。”
卫虞拉着她的手,道:“那怎么行。”
又摆手对丫鬟说:“没事,你去拿,等回去我和三哥说。”
丫鬟只好再去拿。
木板经过一年的不见天光,仍然红泽光亮,只是板底磨损地要比另两块板子严重,想见用它的人途径多少险地。
曦珠垂眼看着那些斑驳错杂的痕迹,还是接过了。
再回屋去换过衣裳和靴子。
天是澄澈的白,山道堆积能陷进去一截腿的绵雪。横亘山野的寒风送来一缕缕梅花香气,时清淡幽香,时馥郁芬芳,究竟是哪种梅花,也分辨不清。
曦珠没玩过这个,卫虞就教她。
曦珠踩着板子,小心翼翼地不敢撑开雪仗滑动,她怕一旦滑出去,要是碰到哪里匿藏的石头,摔倒怎么办。
卫朝插话说:“不会的,我去年学时,三叔叔也是在这里教的我,不会出事的。”
“你好胆小啊。”
被一个孩子这样说,曦珠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沉下心,摈弃那些杂念,认真地听一大一小两人教着。
都是去年卫陵所说过的话。
那时她还在津州。爹娘过世,她执意守孝半年,等开春后,才会前往京城投奔卫家。
而那时,卫陵就在这里,与家人以滑雪玩乐。
曦珠学地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能和他们一样,控力在雪道间滑出去,又能稳稳地将雪仗停住。
并没有什么难的。
她自小也是爱玩的性子,再危险的事都做过,不过摔一跤,又怕什么呢,爬起来接着去玩好了,顶多破点皮流些血,都会好的。
什么时候她开始畏首畏尾,变得害怕摔倒了。
刺骨寒风刮过她的脸颊,连吸进肺腔的气都冷地几乎冻住,但曦珠渐渐觉得血热起来,心里有什么正在充盈满足,所有的负担在此时好似都消失了。
她想更快些,不再控制力道,任由自己在山雪里,从上往下滑下去。那些淡粉或白的梅从她眼前掠过,只留下云霞般的残影。
她好似在这样的风里,窥见年少的自己。
当一切喧嚣静止,她的心还是跳得很快。
紧随其后的卫朝仰头,望着她张大了嘴。
原来她一点都不胆小。
卫虞更是直接夸道:“表姐,你真厉害,我第一次都不敢这样。你滑下去时,吓我一跳,以为要摔了。”
她从不吝啬夸赞人。
曦珠笑着说:“不会摔的。”
卫虞觉得比起方才,表姐好似更高兴了,笑起来也更好看了。
天色垂下,又下雪了。
他们玩了有一个多时辰,精疲力竭,才回到别院。
琴声已经停了。
卫虞说饿了,要吃锅子。让丫鬟去和厨房说。
不一会,热腾腾的铜锅就摆到廊下,设了座。油味重,也没在屋里,更是对着满山梅花,纷飞落雪更添意境。
再多加两个炭盆,半点不冷。
卫朝被仆妇拖去换身衣裳,过来坐下了。
曦珠看到锅被分两半,一边热辣红油,一边牛油清汤,沉浮着菜蔬荤食,有阿锦喜欢吃的肉丸子,还有阿若喜欢吃的笋,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什么立场,但还是问出口。
“要不要叫阿锦和阿若过来一起吃?”
卫虞就让丫鬟去说。
很快,丫鬟回来了。
“二夫人说不用了。”
吃锅子时,卫虞说在别院的后面有温泉池,等吃完了就去泡泡,极是舒服畅快。曦珠笑着应下。
等吃完,雪还没停。
却有人来找,是另一个别院的贵女,派人过来邀卫虞去玩。说是才知道她也来了小琼山,原以为这年不来的,她那里已经有好些人了。
卫虞问那个仆从有哪些人。
曦珠在旁,听到了姜嫣的名字。
等那人离去,卫虞犹豫下,问道:“表姐要不要一起去玩?”
她有些局促。她和表姐玩得很好,也跟那些朋友很好,可上回她的生辰宴,表姐好似是不高兴走的。
曦珠摇了摇头,轻声:“刚玩地腿酸,也有些困了,就不去了。”
“一起去吧。”卫虞又问了一遍。
曦珠微微笑道:“你去和她们好好玩吧。”
残剩的锅子被收走,卫虞进屋再换过身衣裳,带着丫鬟赴会去了。
只留下曦珠和卫朝两人。
坐在廊下,卫朝撑着腮帮子嚼梅子脯,望着雪里的梅景,忽然道:“今年三叔叔没来,一点都不好玩。”
爹爹和祖父一样忙,大多时候都是三叔叔陪他玩。病了会给他买糖吃,闲了会给做玩具,有时候会故意吓唬他,然后哈哈大笑,可他还是喜欢和三叔叔玩。
“阿娘说以后三叔叔有事要做,不会再和我玩了。”
曦珠低头,看见他鼓着嘴巴,沮丧的样子。
这时的卫朝还是玩乐的年纪,并无一点前世承担复兴卫家的样子。
她隐约想起前世卫陵是来了的。
又发生了偏差变化。
这些日,他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
天渐渐黑下,卫朝说自己带了志怪话本来,是三叔叔之前给他的,得空就会念来吓他,可故事没说完,他好想知道那个山怪最后如何结局了。
“你怕不怕啊?”他问。
曦珠笑说:“不怕。”
“那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曦珠拿过那本书,点头道:“好。”
这孩子身份贵重,自会说话,府上就请了名师大儒教导,当然早早就认得字,在外人面前是矜贵的小公子模样,只到底是孩子,此时想有个人陪着。曦珠翻到夹角的那页,开始讲。
她从小也很喜欢这样鬼神精怪的故事。
她常将书上的故事记住,然后说给学堂里的同学听,看到他们吓地一愣愣的,还有胆小的跑出去哭了,会觉得好笑高兴。
先生得知后,气地胡子都吹了,便会打她手心。
疼是疼,但她下回还敢那样干。
曦珠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放沉了音调。
一点儿都不可怕,但为何他会被吓地扑过来,抢走书?
“你和三叔叔一样吓我!”他指控道。
曦珠眨了眨眼,道:“我哪里吓你了?”
他只憋着嘴,不说话。
“你不要听,那我走了,天黑了,我要去睡觉。”
故事说到末尾,只差一页。他不情不愿地将书递过去。
曦珠又笑地将书接来,很平常的语调,缓慢地念着。真相揭露,那个鬼其实是人假扮的,是为了害人。
卫朝终于松口气,不是鬼就好。
“你看,你知道他是鬼的时候,觉得他可怕,一旦知道他是人了,便觉得没什么可怕的。难道仅是一张皮,你就能忽视那些被害的人是如何惨死的吗?”她说。
有敲门声响起,是别院的嬷嬷,来说温泉池那边都备好了。四小姐还未回来,表姑娘可以先去,不碍事。
曦珠将书合上,放到柜上,轻声说:“我走了,早点睡。”
转过身的她,忽地又扭过头,扮个鬼脸。
“小心夜里鬼来将你捉走吃掉!”
身后传来哇哇叫声,曦珠止不住眼里的笑,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跟着嬷嬷来到后院。
青坠已将更换的衣裳放在池子边的木盘上,退到外面守着。
表姑娘不喜欢人伺候沐浴。
浅云色的帷幔落下,曦珠脱掉身上厚重的袄衣棉裙后,走进池子里。很暖和,温水逐渐淹过她的腿、腰、胸,直到锁骨,她坐下来。氤氲白茫的雾气漂浮在眼前,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变轻许多。
万籁俱寂,偶尔有透气疏窗外,雪从梅花树梢落下的簌声。
疲惫徐徐袭来,她缓缓闭上了眼。
她陷入了一个梦里。
她跟着他。
他要去哪里呢。
她并不知道,只知道要一直跟着他,哪怕他从未回头,发现身后的她。
她不妨被雪里一块石绊住,登时尖锐的疼传遍全身,痛地眼泪直掉。
也是那时,她听到了一个颇为烦恼的声音。
“不过是个纨t绔子弟罢了,仗着家中几分权势,要我如何直说呢,怕得罪他。”
她忍泪擡眼,看见他停住脚步,整个人像是愣住般。
“可我瞧他对你挺好,那样脾气大的人,你那时没收他送的生辰礼,后面也没计较。你那个庶弟不是欺负你吗,他还帮你收拾了人家。”
“他那叫帮我?只知打架斗殴,不学无术,他不来找我,败坏我的声名就好。”
“那国公夫人有意你,你要如何说?”
“我便是为这事烦,若非我母亲与国公夫人有交情,我都不想登那个门,就怕撞见他。”
女子笑闹声。
“哎,嫣儿,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我也不求什么,只要能平平淡淡过日子就好。”
“你这副容貌才学,还能平淡得了?以后说不准要嫁给什么人物。到时茍富贵,莫相忘啊。”
……
脚步声渐行渐远,匿迹于梅林深处。
她怔怔在原地。
然后听到一道轻飘的笑声。
“觉得我很可怜?”
他发现了她,转身看她,英挺的眉眼俱是冷意。
模糊的视线里,她慌忙说:“三表哥,你别听她说的,你很好,你不是纨绔。”
冷冽寒风中,他的唇角轻挑,讥嘲般,仿若听到笑话一样。
她其实不知该怎么说安慰的言辞,只反反复复地说着他很好。除去这三个字,她哽咽地再找不到话说。
她没想见到这一幕,更不曾想过姜嫣会拒绝他。
雪落下了,他的唇角渐渐放平了。
“天冷,回去吧。”
他提步朝前走,不再看她。
她想要跟上他,却一动,脚痛得厉害,一步也走不了。
她看到他越走越远,眼泪忍不住掉在雪地里。
靠着山石,她滑坐到地上,也不再看他的背影。
她擡袖,一点点将眼泪擦掉,低头,咬唇忍着痛,将帕子围扎在脚踝流血的伤处。
直到头顶传来一道低声。
“你的脚怎么回事?”
他回来了。
她含泪的眸弯了弯,一股喜悦乍然蔓延心口。
她还没说话,他就蹲下身,俯首,要伸手握住她的脚看伤势。
她忙往后退,红了脸,怯声:“三表哥,我,我……”
荼白的裙摆坠落,柔软地拂过他的手背。
她看见他的手僵住,而后紧握成拳收回。
一息的静默后。
他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她披上,将兜帽给她戴上。
“上来,我背你回去。”
他转过背,在她面前曲下膝盖。
雪花飘飞,落在他身上。他久等不到,声重了些,“上来。”
她的手脚都冻地发麻了,红了眼眶,咬紧泛白的唇,终于趴伏到他背上。
他搂住她的一双腿,站起身,顺着片刻前被踩出的雪印,继续朝前走。
她从未妄想过有一日离他那样近。
那时,她竟然感激起脚上的疼痛。
氅衣全是他的气息,炽热而涩苦。
她被包裹住,而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衣。
雪花成片落在他的发上,肩上,直到他咳嗽出声。
“三表哥,你冷不冷?”
“不冷。”
“三表哥,你放我下来,你拿衣裳去穿。”
“没事,你穿着。”
他将她往上托了一把,嗓音很平淡。
她想搂住他,却一直不敢。
她能做什么呢?
终于朝他靠近些,倾身为他挡住身后的风雪。
他背着崴脚受伤的她,走在大雪之中。
他没有问她为何出现在那里。
一阵风吹来,她的泪水倏然掉落他的后颈,延流进深衣里,她慌乱去擦。
他的脚步顿了顿,接着往前走。
那条路很长,怎么都望不到尽头。她希望可以快些到,他就不会再被冷风吹了,又希望慢一些,不想他放下她。
快点吧,慢一点。
快点吧,再慢一点,再慢些……
……
“姑娘,醒醒,醒醒!”
曦珠睁开眼,就见青坠来到身边,神情担忧。
她揉揉眉心,松缓过来,笑道:“我没事。”
她从温泉池中走上去,擦干身上的水,穿好衣裳。
推门而出,风雪停了,一轮十六的圆月垂挂山峦,映照下方的梅花林。
曦珠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往前走。
青坠忙跟上去,问道:“姑娘不回去歇息吗?”
“我想去那边看看。”
曦珠朝她笑了笑,又转目踩着绵软的白雪,朝不远处的蜿蜒山涧而去。
濡湿的长发随风翩飞,贴到脸颊,一阵冷意。
走了许久,来到那块嶙峋山石旁。雪越来越深,梅香也愈加浓烈,和梦里的一样。
月辉下,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任何扰声。
她停了下来,望向幽远暗地。
一阵疾风掠过,携夹霜雪扑来,身后响起青坠的惊呼声,曦珠还未来得及回身,骤然被一双手掐住腰,将她高举了起来。
惶然失重,她跌落那个熟悉的气息里,撞入一片温热中。
她不必去看身后的人是何面目,已经知道是他。
她推他,挣扎着要下马,却被他的手臂牢牢紧锢在两侧,让她不能动弹分毫。
“放我下去!”
他侧首靠近她的鬓发,吐息落在她的耳畔,带着蓬勃的热意,声中含见她失措后,得逞调弄的笑意,道:“不放。”
“卫陵!放我下去!”
她恼火起来,直呼他的名字。
他怔了下,随即眼里的笑更深了,“好啊,亲我一下,我就放了你。”
对上他的无赖,她只能落败。
他拽着缰绳,驾马走上另外一条路,被繁密花树遮住的道路,黑漆漆的,望不到底。
“你为什么来?”曦珠被迫靠在他胸前,忍着气,咬牙问道。
这回你又是为什么来。
他目光幽深,低头看怀里不安的她,却缱绻柔声。
“我想你了,所以来找你。”
曦珠,是不是我不主动来找你,你不会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