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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 正文 第645章 她赢得这样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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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5章她赢得这样轻易

    待得天近拂晓之际,大理寺、京衙等处的牢房中陆续有人被放了出来。

    李岁宁未破城前,禁军在城中四处抓捕文人百姓,各衙牢房几乎都被填满。此刻他们突然被放出来,大多数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前被关在大理寺牢房中,他们固然也曾以耳贴壁,尝试分辨外面的动静,但仅能听到极细微杂乱的声音,惟一可确定的是惨叫厮杀声……他们下意识地只作是李隐的人在大开杀戒。

    他们在牢房中痛斥大骂,吵嚷着要出去,约是过了正午,一名狱卒匆匆而来,隔着牢栏小声告诉他们:切莫再冲动喧躁,是皇太女入京了!城中此时正在厮杀!大军已往皇城去了!

    众人大感震惊,却很难彻底听信这狱卒之言——皇太女不是已经殒身北狄了吗?怎可能突然出现在京畿!

    他们向那狱卒追问详细,那狱卒也答不出具体,外面杀得正是凶猛时,大理寺衙门紧闭,没人敢在这等关头出去探听消息。

    牢中众人便更难信服了,直到天色黑下,牢房里的喧哗才终于有减弱的迹象,如此折腾一整日,任谁也饿得没气力了。

    有人向狱卒讨要饭食,那狱卒倒也很好说话,不多时便带着几人提着几只装满了热腾腾咸粥的饭桶,一摞粗瓷大碗,隔着牢栏给众人打饭。

    饿得极了也顾不上挑剔滋味,一名身着长衫、身高近八尺的壮实文人,将空了的碗伸出去,拿一口齐鲁口音要再来一碗。

    那狱卒又给他添上几勺,边嘀咕一句:【阁下这饭量胃口可与常家郎君一较高下了……】

    那文人听着这句,不由问:【哪个常家郎君?】

    狱卒却顾不上与他细说什么,已接着去前头给其他人打饭去了。

    分完饭食后,那狱卒离开,约过了一个时辰,去而复返,这次的语气愈发笃定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打探清楚了,确是皇太女殿下入京了!】

    又安抚众人,此时外头正在追捕李隐和他的残部,待晚些局面稳当了,再放他们出去。

    牢房中变得喧嚣,本打算吃饱了睡一觉的人顿时精神百倍,双手扒着牢栏与那狱卒询问究竟。

    狱卒眉飞色舞地向他们讲述听来的消息,包括城中无数人自发为太女开道的盛景。

    众人听得又激动又嫉妒,牢栏都要抠烂了——若非被逮来此处,他们也会是为太女开道的那个人!

    直到天色将亮,李隐已被太女亲自拿下的消息传来,而一支玄甲军正式接管了大理寺。

    那嗓子已经说哑了的狱卒跟着自己的上峰,伏地而跪:“小人愿效忠太女殿下!”

    说来惭愧,这类似的话,他这两年可没少说,卞军入城时,李隐入城时……他都这样跪下表过忠心。

    他就是个懦弱的无名小卒,身后有一家老小,抛头颅抗争的事他做不来,也比不上那些一腔热血被关在牢中的文士们。

    狱卒将头埋得很低,但从私心里说,他这一回,跪得最是甘心。

    皇太女四处平乱,他万分钦佩这样的人,就像先太子一样。而他今日才知道,先太子竟也是女子,和皇太女一样的女子。

    狱卒支起耳朵听着,听到那群玄甲军未有发难之意,便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之后,他奉命打开了牢门。

    那些文人们涌出大理寺。

    前后门处皆有玄甲士兵把守,天色尚未完全放亮,那些士兵们身上似乎还沾染着潮湿的血腥气,叫人不自觉便生出畏惧。

    有人向他们走来,却是两名女子。

    走在前头的是郝浣,她披着甲衣,除下了头鍪,绑得很结实的发髻稍有些凌乱,却与她更添两分英气。

    慢后她半步的是吴春白,她跟随李岁宁自洛阳而来,一直在城外大军中静候消息,是晚间才入的城,行走各处安稳人心。

    有文人认出了吴春白,她昔日为京师第一才女,常出入花宴诗会,让人印象深刻,只是众人都未曾想到这位闺阁才女,此时竟会与皇太女的大军一同出现。

    吴春白向那群文人们施了一礼,道:“太女殿下言,有如诸位宁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为苍生求公者,大盛兴盛之日必不远矣——”

    “今日之战承蒙诸位相助,我代殿下向诸位道谢。”

    看着那再施礼的女子,听着这一句“代殿下道谢”,众人或受宠若惊,或觉自己当不起,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触动。

    他们今日经历了一场生死,眼见高楼塌陷,震动悲怒却也心生绝望。

    而于这绝望之间,忽闻那救苍生者自北狄归返,力挽狂澜,并救他们出生死牢狱,却又反与他们道一句谢……此中心境,非亲历者无法体会言明。

    他们终其一生,只怕也忘不掉这一句道谢,这一声“承蒙诸位相助”了。

    他们向吴春白深深施礼还之,有人洒下热泪。

    离开大理寺,长街之上格外寂静空旷。

    白日里的那场混乱,有文人衣衫被扯破,发髻散落,鞋履也不知所踪,此际赤足奔走,却未觉有失尊严。

    今日时局既定,北狄之战既胜,便无人可以夺去他们的尊严。

    是以即便此一时衣冠不整,他们却也自觉开阔落拓,于泪水中环顾四下,不禁哑声高呼:“——天不亡大盛!”

    雾蓝天穹下,有人跪在长街之上,向天地以及这天地间残留的血迹郑重叩首。

    他们坚信,这些血迹终会成为公道盛世的土壤。

    登泰楼也终于打开了大门,那些文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

    孟列目送那些激动的文人离去,让掌柜的备酒来。

    掌柜的不禁讶然,东家甚少饮酒,且这才一大早,就要喝上了?

    孟列转身往楼中走去,笑着说:“今日当庆贺。”

    掌柜的忙笑着应是,擡脚跟了进去。

    与此同时,刑部衙门外,乔玉柏和一群监生们,终于等到乔央被放了出来。

    “阿爹!”乔玉柏含泪上前:“您没事吧!”

    国子监外分别时,他当真以为要失去阿爹了。

    乔玉柏此时仍在后怕。

    那些禁军将乔央从国子监带走之后,那禁军统领在路上目睹了城中几近无法压制的乱状,那过于汹涌的民意人心,让其心中不免生出两分摇摆——

    那名统领思来想去,最终选择将乔央单独押入刑部大牢,名曰,等待新帝事后下令裁决。

    但“新帝”未来得及下令,甚至未来得及成为真正的新帝,反而是皇太女大军入京的消息率先传来。

    乔玉柏很难不后怕,若非大军及时入城,阿爹即便暂时被收押于刑部大牢中,却也绝对不可能活得过半月之期。

    宁宁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却也救下了他们。

    乔玉柏此时便哽咽道:“阿爹,是宁宁回来了……”

    “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乔央打断儿子的话,突然擡腿离开。

    还没来得及诉说几句的乔玉柏忙要追去:“阿爹!”

    却听自家父亲头也不回地道:“勿要跟来!”

    乔央甩下儿子,直奔内宫而去。

    宫中各道均有重兵把守。

    因有唐醒令人为乔央带路,乔央才得以畅行无阻。

    一路问询,跨过一道又一道宫门,乔央最后却是来到了象园外。

    此时天光已白,身穿黑袍的女子就坐在象园大门外的石阶上。

    这样重要的一日,她却独自来了这偏僻处静坐。

    就和从前打了胜仗之后,也总喜欢一人呆着时一样,竟是从未变过。

    见他来,那少年女子向他招了招手。

    泪光模糊,乔央看不清她的神情。

    乔央上前数步,再难压制诸般情绪,撩起长衫,郑重地行礼拜下。

    这是一场不需要试探印证的重逢。

    “别跪着了。”女子的声音响起,她似乎轻拍了拍身侧的石阶位置:“来与我同坐。”

    好一会儿,乔央才得以直起身。

    乔央最终在李岁宁下方一节石阶上坐下,揩去眼角的泪,才哑声问:“殿下怎独自来了这偏僻处?”

    “依稀记得此处有一棵枣树。”李岁宁看向左前方,道:“过来瞧一瞧,果然还在。”

    乔央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老枣树下方生着青青杂草,草间静静躺着一只白玉酒壶。

    李岁宁将双手撑在身侧的石阶上,任凭自己有些出神地说:“这一回,我赢得格外轻易,很觉坐享其成。”

    这最后一战,她本做好了持久对峙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北狄回来,便可直奔京畿,仅用了一日,即坐在了这旧时之处。

    她说:“能这般轻易,是因为有骆先生,老师,你们替我谋划而来,这一局是你们替我赢下的。”

    乔央却不赞成:“这仍是殿下所赢。”

    “此为人心。”乔央说:“而自古人心最难赢得。”

    此局非是单凭他们几人可成,这之后自有千万万人心做网。

    而赢得这人心的漫长过程,又何谈轻易?

    这两世以来,她行事又何曾容易过?

    若能叫她觉得容易一些,也叫这苦难苍生容易一些,便是他们这些追随之人的莫大荣幸了。

    这世间不能只有一位英雄,否则是对其他人的不公,更是对英雄的不公。

    那样的不公已经有过一次,便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助殿下,亦是助苍生。”乔央道:“殿下与苍生同道,才会得苍生相助。”

    她不单是同道者,更是开道者。

    因此唯有她能成为苍生国运的化身。

    她所得到的一切,即便是她口中的“坐享其成”,亦是她应得配得之物。

    晨风吹拂枣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也将空气中的酒香送到更远处。

    酒香飘飘浮浮,是祭奠,也似庆贺。

    朝阳升起时,乔央的身子躬低了些,慢慢搓了搓手,几分局促地道:“先前属下不知真相,多有冒犯殿下,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岁宁吹着凉凉的晨风,随口道:“三爹何出此言啊。”

    乔央面露惶恐苦色,忙起身连连施礼告罪。

    朝阳明亮,一声悠长空灵的象鸣声响起。

    乔央忙趁机拍马屁:“太平有象,可望在即,好兆头啊。”

    李岁宁慢慢起身来,再次看向枣树下的酒壶,片刻后,目光渐渐投远。

    她不会辜负相助者,更不会辜负自己,太平之象,不拔之基,将在她手中开启。

    朝阳一寸寸扫去藏在这座皇城角落中的阴霾。

    京师各处,对李隐残部余党的清除还在紧密地进行着。

    三日下来,京城内的局面大致安定。

    这三日间,大多宗室和官员们都在家中关门压惊,这也不能怪他们不中用,虽说官场沉浮乃是常态,但这数年间的沉浮幅度,对正常人来说还是太密太超过了。

    一些宗室人员们刚压下惊,便开始揣摩起那位皇太女的性情,虽说同样姓李,但人家可没靠过李家,纯粹是一路杀过来的,这样靠杀伐起家的一个人,得是个什么性子?她也没提召见他们,叫人心中怪没底的。

    李岁宁倒也不是故意晾着他们,而是没空闲,她有太多事务需要料理。

    城内琐事由宋显谭离,吴春白等人在负责交接安排,洛阳和江都派来的官员已在路上,湛勉等人还在加紧养伤——皇太女使人送去了诸多补药补品,已在拼命喝了。

    魏叔易重新住回了先前被卞军占下的郑国公府,园子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只待郑国公回京后呜呼哀哉哭着打理。

    此日清晨,魏叔易乘轿入宫,路上,经过一道巷口,轿子奉命停落。

    巷口处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小娘子在卖花。

    小姑娘看着从轿中走下来的人,不禁呆住,她还从未见过生得这样好看如神仙般的人。

    魏叔易含笑与她问价,小姑娘好一会儿才得以回答。

    魏叔易让长吉多付了些银两。

    长吉让人将足足两筐鲜花搬上后方马车,才问:“郎君买花作何?”

    魏叔易打起轿帘:“带去宫中。”

    长吉恍然,是给皇太女的啊,可是:“……宫中御花园中什么奇花异草没有?”

    “却不一样。”魏叔易的声音和轿帘一同落下。

    百姓敢试着出来走动卖花了,比起说给她听,不如带给她看。

    这一日,肖旻也从城外入京,进宫去见太女。

    宫道上有许多宫人在刷洗血迹,肖旻踏过重重宫门,靴子袍角被水迹溅湿,这非但不曾妨碍他的心情,反而令他心生怡悦安宁,愈发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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