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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 正文 第516章 必不负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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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6章必不负相托

    被投入铜盆中的诏书依旧在燃烧着,那火焰似乎也在书房内众人心间蔓延。

    这火源,似在无形中与那自天际盘旋袭来的寒风抗衡着。

    火光摇晃攀升间,经烛火映照,在那坐于书案后的朱袍少女侧后方的书架前投下庞大光影,如一柄徐徐升起的利剑,带着冲天之势,荡出决不妥协的孤勇剑气。

    那被无声涌动着的剑气笼罩着的朱色身影,将视线落在书房内众人身上,开口道:“自我入江都以来,有幸得诸君相助,方能立下今时之根基。没有诸位,便没有如今的江都和常岁宁。”

    她指的是书房里的人,也是他们身后百千万个为江都、为她的种种决策而殚精竭虑,乃至抛洒热血之人。

    “江都之危,得以暂解。然天下之危,却愈演愈烈。而今后我所行之事,艰险程度必更胜往昔数百千倍——”

    “诸位若有疑虑,只消在此时言明,我绝不阻拦强留。”常岁宁看着众人,神情坦荡不见半分威胁:“若诸位有避世之心,我亦会尽力相助成全。”

    随着她话音落下,书房内一时落针可闻。

    骆观临盘坐原处,好似陡然间又回到了常岁宁初次与他袒露野心的那个夏夜……而今,她于这欲将心底之念正式付诸行动的关头,依旧选择了坦诚告知。

    但和那次不同的是,此时她甚至将选择权交给了他们,让他们自行决定去留。

    由此可见,接下来她要走的路,的确是艰险万分……艰险到她甚至难得与人“客气”起来。

    然而骆观临并未觉得这份“客气”是出于虚伪,若非要说她虚伪,那他倒是希望这世间多一些这样的虚伪之人,这样由上至下的虚伪,对身处下位之人是莫大福气。

    主与从,本无平等可言,但她给了足够的坦诚与尊重。

    于常岁宁而言,他们当得起这份尊重。除此外,更因她于大战之前,点兵之际,向来有两件事必做不可:必明前路,必齐人心。

    做好这两件事,是打胜仗的基本前提。

    常岁宁将诏书烧毁,态度已然明朗。接下来,便需要王岳等人做出选择了。

    姚冉几乎是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她来到书案前,却是提起裙角,朝着常岁宁郑重跪身下去,双手交叠执礼于额前,身形端正无比。

    她少有行此大礼之时,更是第一次在人前以全名自称——

    “大人欲往何处,姚冉便往何处。”姚冉垂下的眼睛里,有着心念成真的激荡,她的声音字字诚恳,将头叩下:“无论前路如何,请大人相信姚冉当日投奔之心不移!”

    当初她求了家中许久,甚至以死相逼,才得以出京,来到常岁宁身边。

    而从那之后的每一日,她都比昨日更加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至于眼下大人的决定……

    姚冉心中火光越燃越盛——

    此乃于她心头乍现了多次的朦胧念头,每每念起的一瞬,都如同墨夜中被闪电撕开一道刺目沟壑,乍见雪亮白昼,那感受惊人而又摄人心魄。

    而今,这令她神往心迷却又不敢言说的期盼成了真……她岂能退避?又为何要退避?

    在来江都之前,她被“羁押”太久了,从她出生起,便被母亲规训羁押,自那日她拿金钗亲手划破脸颊之后,继而又被自悔和自疑羁押。

    直到出京后,站在大人身后,她才看到广阔天地及常人无法想象的可能。

    而今,她就要去走这条这份常人不敢妄想的路了……

    姚冉将头叩在地上,看似一动不动的身形之下,实则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动着。

    而这几乎是除常岁宁之外的在场之人第一次听到她完整的名字。

    姚冉……

    骆观临念着这个名字,视线落在姚冉侧脸的那道疤痕之上,眼中同时闪过一丝隐晦的意外与了然。

    王长史也已起身,在姚冉身后撂袍跪了下去,执礼擡首道:“食主之禄分主之忧,下官既是大人府上的长史,又岂有临阵脱逃之理呢?”

    王长史的声音里有着一缕叹息,却非出自犹豫。

    他想到了太傅当初之言,太傅曾告诉过他,新任江都刺史是个有大本领的人,也是个要做大事的人——

    他几乎从未听太傅这样夸赞过谁,但彼时他却仍未想过,彼“大事”竟是此“大事”。

    本领的确够大,要做的事也的确够大……

    王长史估摸着,他若胆敢临阵脱逃,来日再见太傅,太傅怕是要拿书砸他的……哎,来都来了,就跟着干吧!

    再者,凡入官场者,又有哪个不是心怀抱负呢?

    而经过这一路来的相处和共事,王长史已经很久没再想起太傅当初对常岁宁的夸赞和肯定之言了——

    这样一个人以如此模样立于万人之前,她早已不再需要任何人来为她的能力和德行“作保”了。

    王岳也紧跟着跪伏下去,擡起头来。

    望山先生的姿态固然没有那么端正,却更显真情实感。

    更不必谈那微红的眼角,和微颤的声音:“……大人此言,岂非轻视我等追随大人之心?望山本无大才,承蒙大人擡举错爱,才有今时造化……”

    王岳尽量使声音听起来郑重一些,但他实在太过感性,情绪轻易收不住,竟要泣不成声:“只要大人不弃,王岳必当誓死追随大人脚步!以此愚钝之身,为大人尽绵薄之力,替大人牵马拽蹬……任凭大人差遣!”

    骆泽看在眼中,猛地回神,上前跪身下来,施礼道:“……小子也愿跟从大人谋事!”

    “……”骆观临看着突然上前,甚至连个眉眼招呼都没同自己打上一下的儿子。

    察觉到父亲视线,骆泽却跪得依旧板正。

    若事后叫祖母知晓他未有及时站出来表态,怕是要将他逐出家门的!

    至于父亲……不管了,祖母说过,父亲的想法多数不正常,也不重要。

    这句话在心底落音的一瞬,骆泽余光内却见那道藏青色的身影站了起来,走到了他旁侧,撩起衣袍,竟与他一同跪了下去。

    骆泽愣住,转脸看向神态一丝不茍的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见父亲跪常节使……

    父亲性情执拗顽固,且心中一直认为女子不堪大任……若非真正发自内心认同,绝不可能甘心跪拜。

    骆泽心如擂鼓,莫名地,眼眶就蓦地一酸。

    这酸涩并非是觉得父亲委屈了自身,做出了退而求其次的决定,而是他真正为父亲感到高兴……父亲到底是等到了,等到了真正值得追随的明主。

    他不晓得父亲内心有过多少挣扎,但是能让父亲抛却心底最大的成见……是否足以说明,父亲经历了一场撼天动地的折服?

    骆泽眼中不禁泛起泪光。

    骆观临跪在那里,擡手深深一礼,并未多言一字。

    常岁宁已自书案后起身。

    姚冉见到那一缕朱红袍角在自己面前停留,而后,一双手托扶起了她的手臂。

    姚冉随之缓缓起身。

    面前响起少女似带上了一丝笑意的声音:“蒙诸君信任,我今日便斗胆邀诸位与我一同共谋大业,共扶此将倾之厦,共定此动荡乾坤——”

    待众人一同起身时,常岁宁看向他们:“前路生死难料,我不敢允诺生死成败,但我与诸位保证,必不辜负诸位今日相托。”

    言毕,说话之人擡手施礼,宽大衣袖垂落,遮去了半张面孔,但那双眉眼间却好似自成天地乾坤之气。

    她的声音始终平静,未见抑扬顿挫的誓言,也未曾有歃血为盟的举动,只一句【必不负相托】,落在众人心头,却比任何激荡言行都来得更加牢固厚重。

    姚冉等人无不擡手还礼,深深拜下。

    书房外,一阵大风拂过池面,掠起一池波澜之后,即呼啸着卷向天边。

    夜幕苍茫,风云涌动,星子时而隐匿无踪,惟一轮圆月静悬天幕,任风云如何搅动,它亦只依照它的岁时月令而行。

    直到东方见蓝,银月渐隐去时,即有朝阳刺穿云层,照破江河山川。

    自江都往西北而望,可见地貌渐起伏陡峭。

    皇帝的诏令经快马奔驰行过这些起伏之地,很快也相继传入了西北各道。

    陇右道节度使和负责关内道的朔方节度使,先后接到诏令后,私下见了一面。

    此二道节度使分别驻守于玉门关内外,负责北境防御,此刻陇右道节度使愁眉不展:“……北狄随时可能再犯,此时让你我入京,军心怎么办?难道要将这偌大的北境全交由崔大都督一人吗!”

    朔方节度使坐在椅中,攥紧了拳,最终却是一声叹息:“如今这大盛,还有天子不疑之人吗。”

    他们在此驻守北境国门多年,哪怕这些年来他们向朝廷所请,屡屡被敷衍搪塞,却也未曾想过放弃自己的职责——正因熟知戍边事务,时刻直面北狄这头凶兽,他们才更清楚,一旦国门失守,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数年来,他们借着有限的条件,与崔璟一同共行戍边大事,一日也未敢怠慢过。

    于他们而言,守好国门是迫在眉睫之事,远比一切重要,那些皇权争斗,他们根本无暇理会掺和。

    他们不愿卷入,但局势却由不得他们。

    与关内道相邻的河东道节度使,在两年前曾有过造反举动,虽被崔璟及时平定,但有此先例在,朝廷对他们的信任显然也十分有限……此番入京,大约便是要给他们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想到这里,有着一半胡人血脉的陇右节度使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声。

    朝廷那些人,真当北狄被打退一次,便不会再来了吗?逼他们站队表忠心,也要看一看时机!

    “……老子倒真想去京师瞧瞧,那些各怀鬼胎的玩意儿,究竟都生得怎样一副嘴脸!”陇右节度使来回踱步:“他们争来争去,干老子屁事!”

    虽有言道,小国毁于外战,大国崩于内患,却也没有因内患而拖垮外部的道理吧!

    “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倒是说句话啊!”陇右节度使驻足,看向一言不发的朔方节度使。

    “要去。”朔方节度使正色道:“你我至少要去一人,否则朝廷必会疑心你我有相互勾连谋逆之嫌……到时若朝廷发难,只会惹起更大动乱。”

    “我去吧。”朔方节度使道:“关内道上方有玄策军驻守,陇右道如今更为险要,不容许有丝毫闪失,你留下听从崔大都督安排,继续筹备御敌大事。”

    陇右节度使欲言又止,他想说此行入京危险重重,可是……这并非适合彰显义气之际。

    沉默了片刻后,陇右节度使道:“放心去吧,若你有什么万一,我自会替你安顿好家中姬妾与财物。”

    朔方节度使“啧”了一声,起身来,一拳砸在他肩头。

    陇右节度使擡手还了一下,二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次日,陇右节度使策马离府,去寻崔璟。

    崔璟近来出入各营地,忙于加紧练兵之事,轻易见不到人。

    北境冷得更早,如今尚可着轻便衣甲操练,待再过两月,天气冷下来,白昼随之更短,可以利用的时间也就更少了。

    因近来在秘密演练新的方阵,为提防北狄细作探查,各处军营中的戒备之严更胜从前,几乎十步一哨。就连陇右节度使带来的人也经过了层层查验,才予以放行。

    待陇右节度使来到营中时,天色已晚,而打听之下才知,崔璟今日午后便离开了此处,回了离此地五十里开外的另一处营地。

    听闻是午后离开的,陇右节度使忙问:“可是有紧急之事?”

    “算是吧。”那名答话的副将神秘一笑,道:“为一位贵客饯行去了!”

    陇右节度使一奇:“哪个贵客竟还需崔大都督百忙中亲自饯行?”

    “就是此番奉常节使之命来给咱们送银子的人……”副将凑近了些,挤眉弄眼悄声道:“据说此人在常节使跟前很说得上话。”

    末了,拿“您懂吧”的眼神看着陇右节度使。

    陇右节度使恍然,噢,懂,这关系……那是得好好送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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