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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 正文 第463章 唯有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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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3章唯有杀之(求月票)

    黑袍人闻言便道:“属下已亲自仔细查看过那残肢的衣着佩物,身量,及车马旁的痕迹等……”

    “你做事我固然放心,但这些皆可作假混淆。”荣王道:“此事总归有存疑之处。”

    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这名黑衣人向来得荣王器重信任,此刻便接话道:“若死的不是喻增,那便是有人趁乱带走了他,且替他伪造出了被杀的假象……可是何人会这么做?”

    “如此大费周章制造假象,必然不会是明氏。”李隐缓声道:“她此刻,大约已认定喻增已死,我已顺利得手。”

    那背后之人造出的假象,不单是给他看的,同样也是给明氏看的。

    只是在此事之上,他比明氏更具有辨别真伪的优势,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人失手了。

    黑袍男子拧眉思索着道:“难道是喻增事先已有准备,顺水推舟借此乱脱身?”

    荣王摇头:“在京师之外,他应当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足够让他从本王与明氏两方人马的眼睛下悄然脱身。”

    要想知道是何人所为,便要仔细想一想,保下喻增,对谁更有好处?或者说,喻增活着的价值是什么?

    脱离了司宫台掌事的这重身份,喻增身上仅剩下的,便是暗中同他的这层牵连了……而这一层牵连中,分量最重的,大抵便是当年关于阿尚的那件事……

    李隐能想到此处,并非凭空揣测——

    他想到了两年前,在京中离奇失踪的玉屑。

    他早欲除去玉屑,但一直未能寻到机会,玉屑神智混乱,但戒备之心极重,从不肯踏出长公主府半步。而那些年中,他尚且受制于明氏,在京师的任何动作都有招来祸事的可能,且玉屑并非知晓真相全貌者,她所能带来的威胁,尚且可控制在喻增之下。

    这种前提下,他若将手伸去长公主府内冒险行事,稍有不慎,反倒更容易主动暴露当年之事,只会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于是他只令人暗中在长公主府附近轮流监视玉屑的举动,一为掌控玉屑的动向,二为等待一个不会引人怀疑的动手时机。

    而就在两年前,玉屑突然一反常态有了异动,主动离开了长公主府,并且“无比巧合”地跌落河中,躲开了击杀,从此后再无半分线索,连明氏也未能追查到什么。

    那日的一切都出现得过于巧合,甚至称得上天衣无缝。

    这两年间,他不时便会想到此事,可一切风平浪静,并不曾有丝毫可疑的风声出现。

    他甚至已要觉得玉屑的失踪只是巧合了……直到今日,喻增之事,也给了他同样的蹊跷之感。

    所以,他是否可以猜测,两年前有人已从玉屑口中得知了喻增当年暗中去信之事,查到了喻增身上,此次便借机带走了喻增?

    若此假设为真,那此人会是何人?

    谁会无端怀疑当年阿尚之死?时隔多年仍在试图探查旧事?并且具备带走喻增的能力?

    阿尚的旧部吗?

    李隐凝神思量片刻,脑海中出现了常阔的面容。

    当年与北狄之战,常阔是领兵的主帅,也是他带回了阿尚的遗骸……是那时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所以存下了疑心吗?

    且如今常阔之女统管整个淮南道,而唐州不过刚出淮南道地界……常阔若早有准备,那么他的确有这个能力带走喻增。

    随着这个猜测在心底逐渐成形,李隐微拢起了眉心。

    见他不再说话,似乎已有定论,黑衣男子心中不安,再次垂首请罪。

    “敌暗我明,黄雀在后……难免失手。”李隐的声音里依旧没有怒气,只道:“退下自领十杖,下次当心即可。”

    “多谢王爷!”黑袍男子动容又愧责,行礼后退了下去。

    李隐静望园中景象,不多时,一道恭儒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父王。”

    “录儿来了。”李隐含笑在亭内石桌旁坐下,擡手示意李录也坐下。

    石桌上摆着棋盘,李录会意,行礼坐下后,与父亲对弈。

    执子间,李录温声道:“父王近日难得有此清闲之时。”

    “是啊,你我父子二人倒是有数月不曾这般闲坐了。”

    “这些时日,父王实在操劳。”李录面露惭愧之色:“儿子无能不孝,少有能替父王分忧之时。”

    荣王闻言摇头,微叹了口气:“我儿心敏多慧,唯有一点不好……”

    他说话间,落下一子,才继续道:“待己太过苛刻,不知爱惜自身。”

    “这些年来,你困于京师,已助为父良多。”荣王面容和煦,眼底含着为人父的慈爱之色:“你能平安回到益州,我与你母亲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那些琐事,怎及我儿身体紧要?待你养好身体,自然日后不缺帮为父分忧的机会。”

    李录遂应了声“是”。

    相比于时下为人推崇的儒家思想,他的父亲李隐更喜以道家修心,故而外在总给人以散漫随性之感,待他也从无严苛之态及来自父权的审视威压,且从不吝于欣赏他的长处,肯定他的付出。

    在父亲未被调离京师之前,父亲常将年幼的他扛在肩头,教他吹箫,抱他骑马,为他亲手雕刻木剑……

    且父亲始终未有庶子女,极尊重他的母亲,仅有他一个儿子,将作为父亲的全部目光都给了他。

    这样看起来,他似乎很幸运,拥有这天下最好的父亲。

    他曾经也这样认为,故而即便自身因迫于环境变得精于算计,心中却从未对父亲分过你我,因此他行事尽心尽力,对父亲的叮嘱言听计从,真正将父亲的事也当作了自己的事,从不曾有分毫怨言……

    可是现如今,他却远没有从前那般笃定了。

    李录在心中缓缓吐了口气,面上未显露半分异样之色,依旧恭儒平和。

    行棋间,李录主动向父亲谈问起如今的形势,荣王也毫不敷衍。

    末了,荣王道:“近日最常听闻之事,莫过于那江都常岁宁,升任淮南道节度使——”

    听到常岁宁的名字,李录眼神微有变动:“是。”

    “此前你让为父再多观望一段时日,称其是万里无一,不可多得的谋事奇才……现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荣王眼底含笑,面有赞赏之色:“她的确十分出色,如此年少,便有如此惊人成就,智勇双全,已可与我侄李效媲美一二。”

    说着,含笑与李录问道:“你应不止一次去信试图说服于她,她可曾有过回应?”

    李录微垂眼:“回父王,暂时未有回音。”

    荣王眼中淡淡笑意未改,语气随意却笃定:“看来此人不会甘心为我荣王府所用。”

    “父王……”李录忙道:“是儿子此前行事不周,方法不当,惹了她心中生厌,生了隔阂,待假以时日,未必不能……”

    荣王微微摇头,打断了李录的话,道:“此中牵扯不单是她一人,还有她父亲常阔。”

    “她尚年少,或的确尚有说服她的可能。可她父亲常阔,性情刚直,一旦认定之事恐怕便很难更改了——”

    李录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的态度变化,不禁道:“可父亲先前还愿意多给常家一些时间……”

    于父亲而言,即便常家不能为荣王府所用,若可多一份割据天下的势力出现,对荣王府却也没有坏处。

    “那是之前的想法了,如今看来,情况有变。”荣王道:“一则,那常岁宁起势远快于常人,短短两载间,即身居节度使之位,如今手握十余万兵力。且更为不妙的是,她如今在百姓文人间颇有声名,前不久,荥阳郑潮竟也归于她门下……那些江南世家,待她也颇为心服。”

    “再者,自她种种举动来看,她虽有野心抱负,却非是我需要的乱世之才。”荣王的目光似透过棋局,看到了局势因那少女而出现的变化:“她杀徐正业,平定江南,杀退倭敌,助东罗扫平内乱……甚至设局杀康定山,助崔璟以兵不刃血之法,替朝廷解决了关东之患。”

    荣王话到此处,眼底同时溢出赞叹与惋惜:“她所行桩桩件件,是为定势,而非乱世。”

    这样能力出众,却不肯顺应大势,而是选择与大势背道而驰的人,是极其稀少的。

    他从中,竟依稀见到了几分阿尚昔年的旧影……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样的人,若由她壮大,来日便只会是阻道之人。”荣王道:“实不可因一时惜才,而养虎为患。”

    他的语气不重,但李录从父亲的棋路中,已窥见了杀气。

    李录微握紧了手中棋子,擡首道:“父亲,儿子认为……”

    “录儿。”荣王也擡眼,目光依旧平和,却叫李录下意识地噤声。

    “纵使你如何强大,然而这世间万物,总有生来便无法被驯服的存在。”荣王拿谆谆教导的口吻说道:“为父知晓,你虽体弱,心智却比常人更加好强。但有时若过于执着于一物,那物便会成为心中魔障,使人失去客观视物的能力,驯服不成,反会成为对方的傀儡——”

    对上那双并不锐利的视线,李录陡然生出被全然看穿之感。

    荣王将视线重新投至棋局之上,再次吞吃一子:“面对此类不受控制无法降驭的人和物,唯有趁早杀之,方可杜绝一切隐患。”

    话至此处,李录深知自己已无法再出言阻止,片刻,拿受教的语气应道:“是,多谢父亲教诲,录必当谨记。”

    荣王还有一重原因未有明言,那便是他疑心是常阔带走了喻增,触及到了当年李尚之死的内情——

    于他而言,那件事,实在不适宜再被重提。

    如此种种不利之隐患摆在眼前,唯有趁早着手除掉常阔父女,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一局结束,棋盘之上胜负已分。

    李录惭愧一笑:“父亲步步深谋远虑,儿子输了。”

    荣王笑着道:“父亲如你这般年纪时,尚不及你。”

    父子二人闲话了两句,荣王提醒道:“你若得空,便多去看看你母亲。”

    李录应声“是”,去年一个冬日熬下来,母亲原本刚有些起色的身体,而今又一日不如一日了。

    知晓父亲忙碌,李录便适时起身施礼,临去前,想了想,低声问了一句:“敢问父亲,马婉要如何处治……”

    荣王对马婉这颗棋子的存在显然并不放在眼中,闻言只一笑,道:“立场虽有相悖之处,但她到底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处置去留或善用,你自行做主即可。”

    李录垂眸:“是,多谢父亲。”

    他的父亲向来如此,在底线之内,总会给予他足够多的自我做主的权力,所以他从前从未感受到分毫压迫。

    离开的路上,李录脑海中闪过了马婉不安的脸庞。

    是,他的确该将人留下善用。

    毕竟如今他能够真正掌控利用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荣王妃信佛多年,荣王便为妻子在王府中建了一座佛堂。

    荣王妃如今病入膏肓,已很难下床走动,但佛堂中仍香火不断。

    一道清瘦至极的身影,此刻正跪坐在佛堂内抄经。一旁为她研磨的侍女,神情麻木呆怔,眼睛红肿,不知哭了多少回。

    抄经的人正是马婉。

    自去岁年底,她按照祖父和圣人的交待行事之后,荣王府便以让她这个儿媳为婆母抄经祈福为由,让她就此留在了这座佛堂内,已有足足四月之久。

    她知道,这是变相软禁。

    这四个月里,她的话无法从此处传出去,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半句。

    这种连正面质问和明确发落都不曾有,也未给她任何说话机会的举动,叫她愈发煎熬。出于自保,在荣王府态度未明之前,她亦不敢主动有过激的言行,然而日复一日,却不知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

    她想了许多,也盼了许久,却始终未有盼到想见之人前来。

    难道荣王府打算就这样困她一辈子吗?那他呢?他是何想法?

    马婉心不在焉地抄经间,一向寂静的佛堂外,忽然有动静响起。

    “见过世子……”

    负责看守之人的行礼声传入马婉耳中。

    马婉抄经的笔一顿,笔下洇开一团墨迹,她将笔放下,立时站起身来——是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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