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杳杳并没有忘记这段时日以来的记忆。她见过了哪些人,遇见了哪些事,说了什么话都记得一清二楚。在百里貅怀里挣扎了两下,又去掀他的衣领:“情蛊真的没了?”
明明脸上还有泪,最先挂念的依旧是他。
百里貅微擡手臂,将她抱起来一些,低头吻掉她脸上的泪:“没有了,逆转之阵被毁那日就吐出来了。”
他说:“我不会再骗你。”
傅杳杳眼眶红红的,又去摸他散落的白发。有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那白发映着光,便也显出几分冰封雪裹的银来,“那这个呢?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百里貅唇角微抿起来。
傅杳杳立刻就要生气:“你刚说了不会再骗我!”
百里貅说:“半世性命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傅杳杳心都被拎了起来,又急又气:“你拿一半寿命去换?你是不是疯啦!”
百里貅却笑起来:“你若不在,千千万万年又有什么好活?你若在,哪怕只能与你相守百年,我也觉得值了。”
傅杳杳从他见过他笑得那么轻松过。好像所有的前仇旧怨都放下,他终于变成了她最想看见的样子,像普通人一样活着。看着他这样的笑,她便也笑了。
百里貅将她放到地上,伸手抚顺她的长发和衣裙,牵过她的手,神色平静地朝外走去:“你喜欢人间,我们便当一对凡人夫妻。凡人白头到老也不过数十载,而我们比他们还要多得多。”
走出门去,刚刚恢复记忆的众人还没回过神来。
他们想起了傅杳杳,自然也回忆起她被世人遗忘后的那段经历。信息量过大,每个人脑中都掀起了一场风暴。
熊青青被那抹银白刺了眼,一个激灵:“尊上!你的头发!”他又下意识看向他身旁的傅杳杳,杀人如麻的壮汉此刻也忍不住心酸:“傅姑娘……唉,你真是!”
星垣和罐罐一左一右扑进傅杳杳怀中。
渡寒江手指哆嗦:“难怪!难怪!”
他就说小夫人怎么知道他那么多秘密,原来小夫人就是他曾经引为知己的傅朋友。那一日傅杳杳割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毅然决然踏入阵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再见,恍如隔世。
一无所知的南忱看着那张生动灵秀的脸,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杳杳师妹,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难道真如晏仙友当年所说,你是被妖魔拘走了灵魂?如今终于魂魄归体了?”
他转头看向神情莫辨的晏长舟,有些激动:“还真叫晏仙友说中了!杳杳师妹,你可得好好感谢晏仙友,当年若不是他慷慨赠送不朽珠,你的身体恐怕早已腐烂了。”
“后来我们把你送到了仙灵山的冰泉,没想到你竟真的活过来了,真是盘神护佑!”
傅杳杳此前还觉得奇怪。
她醒来时在一处天寒地冻的冰泉里,嘴里含着一颗珠子,那时神智不清,只觉得冷,便迷迷糊糊地下山往暖和的地方走去。照理说她死了那么久,身体早该腐烂了才对,原来那时便承了晏长舟一个人情吗?
她看向院中那位一言不发的白衣仙长,总觉得言语无法表达她半分谢意:“晏长舟,谢谢你!”
晏长舟定定看着她。
那张他早早就见过的面容。
那时他途经此地,听闻有妖魔害人前来查探,见到了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那时他还惋惜,如此韶华年纪,本该和这小院一样生气蓬勃,却在最美好的年岁戛然而止。他虽修剑道,却也擅观天机,那时只觉她命不该绝,于是赠予不朽珠,愿为她求一线生机。
原来他们的缘分那时便结下了。
晏长舟何其聪慧,观其神像便知道,每一次与自己接触的少女都是她。仙试大会上拒绝他的相救,斩妖台上问他何处是岸,玉鼎山上为穆音讨得公道的人,一直都是她。
他自小视护佑苍生为己任,从不为救了多少人帮了谁的忙而自傲自喜。唯有此时此刻,为自己曾经这一次小小的援手感到庆幸和高兴。
他一早便在冥冥之中为她留了一线生机。
当初是他害她被百里貅抓去最终跌入阵中粉身碎骨,欠她的这条命他终归算是还给她了。
晏长舟看着眉眼清澈灵动俏丽的少女,回想曾经相见的每一幕,觉得她合该是这样,这才是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傅杳杳。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每一次,她都坚定地站在百里貅身边。
在所有人都对魔头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时候,她已经选择了他。
曾经那些妄念就像他修行路上的蔽目烟障,终于被这些前尘往事吹开,露出他原本该走的通天大途。
晏长舟与少女遥遥相对,最终抱剑一笑:“傅姑娘不必言谢,今后山高水长,多加保重。”
傅杳杳也笑着朝他抱拳。
晏长舟转身便走,南忱左看右看,急急追了上去:“晏仙友,你这就走了?那百里貅该当如何?”
院中只剩下魔界反派,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难掩面上的喜色,傅杳杳兴高采烈地宣布:“今日心情好,我们吃火锅吧!”
渡寒江和熊青青不约回想起来,曾经她还在魔殿时,他们时常跟魔尊一起吃饭。可自从她消失,魔尊一日比一日疯,别说同桌吃饭了,多看他一眼都要脱层皮。
饭间熊青青喝多了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傅姑娘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过得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还好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百里貅:“?”
傅杳杳偷偷凑过来说:“熊青青喝醉了,你别生他的气。”
百里貅斟了一杯酒:“嗯。”
不仅不生气,听到熊青青说这些,他甚至听得很高兴。
世人都盼她回来,如他的心情一样。
渡寒江大着舌头醉醺醺说:“傅朋友你放心!我回去便算清这些年店里的进账,赚的钱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
傅杳杳高兴举杯:“好!干杯!”
一直闹到深夜,连罐罐和星垣都喝趴下了。熊青青和渡寒江醉醺醺搀扶着告退,屋外正月明星稀。百里貅挥挥袖,房中的杂味便尽数清楚,只留下一缕清寒花香。
傅杳杳也喝得晕乎乎的,却一点也不觉得困,嘴里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又跑到屋外去赏月下花簇。
虽早已回到这座陪她长大的小院,但清醒时再看,又是别样心情。百里貅跟过来,看见她站在那颗甜李树下,仰头看着已经显出几分秋意的枝芽。
她有些遗憾:“花期和果期都过了。”
百里貅从身后抱住她:“想看?”不等她回答,他手指轻招,于是月夜之下满树梨花争相开放,霎时风起,飘落漫天梨花。
傅杳杳伸手去接,眉眼潋滟:“会法术真好。”
百里貅笑了声:“想学吗?”
傅杳杳叹气:“没有灵根呐!你忘啦,我只是个凡人。”
他手指缓缓摩擦她唇角:“区区灵根,还不简单。”
傅杳杳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抱起来放在了树下铺满梨花的长椅上。月光和他的白发一同倾泻,白的发,黑的衣,黑白之间泾渭分明,这一刻他似妖、似仙、似魔,于是她便被美色迷了眼,主动仰头去吻他红润的唇。
衣袍滑落在地,黑白缠绕的发也从长椅缝隙间垂落,那白色的梨花落满他的背脊,像描上去的浅色纹花。
夜风拂过空荡荡的肌肤,傅杳杳终于从醉意中惊醒,一巴掌按在百里貅脑门将他推开一些。
“等等!”她惊恐地问:“我们要做什么?”
百里貅神色平静:“你不知道?”
傅杳杳着实有点慌:“我不知道!”
百里貅笑了一声,他突然伸手一招,手中便多了一本书,慢悠悠地问:“你既收藏了这本书,怎么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这书中记载的九十八般姿势我都觉得不错,我们合该都试试。”
傅杳杳定睛一看,是那本《魔尊大人,你弄疼我了》。
月色下,她雪白的肌肤瞬间变作绯红,脸颊几乎要滴出血来,百里貅与她相贴,都能感受到她骤然升高的体温。他没忍住,埋在她颈窝大笑起来。
傅杳杳羞愤地想将他推开,然而他纹丝不动,等他笑够了,才又来亲她的唇:“我们继续。”
他的衣袍滑落至腰间,白发扫着腰腹,像要吸取她精气的妖精。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道、道侣双修不应该、神交吗?怎么也、也要这样!”
“你想神交?”百里貅略作思考:“那便一起。”
一起???还能一起???
傅杳杳没有来得及说话。
神识和身体同时的冲击让她在一瞬间坠入了云端,他来势汹汹,像狂风骤雨,却又如漫天飘落的梨花,落地无痕。她跌跌撞撞,沉沉浮浮,像水中浮木,像云间飞鸟,上不了岸,落不了地。
某一个瞬间,傅杳杳睁开眼。
看见夜幕之下山野辽远,天地无垠,她渺小到快找不到自己,只能用力抱紧眼前的身躯。漫天梨花下,他白发铺散,笑着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