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杳杳带着星垣和罐罐登上了悬壶宗带他们撤离的飞行法宝——一艘巨船。
她站在船头,看着大家拖家带口地转移,医修们一队接一队地上船,突然觉得脚下这艘船好像末日降临时的诺亚方舟。而带来末日的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恋人。
很快,悬壶宗的弟子全部上船,能带走的全部装进了他们的芥子空间,可悬壶宗的根基带不走,这个矗立在飞仙峰下上千年的医术圣地从今之后便会沦为魔修作乱的焦土。
人群中渐渐有小声的啜泣声传出来,悲痛难过的情绪像一张巨网将船上所有人都罩住。
飞行法宝渐渐升空,仙气缭绕的山谷在眼前远去。驶出悬壶宗的地界,傅杳杳看见满目疮痍的人间,巨船经过许多座城池的上空,可城中再无人烟,早已沦为了座座空城。
听身边的医修聊天,得知人间的凡人早已背井离乡,往南星域迁移。
凡人弱小如蝼蚁,只能求得仙门庇佑才能在这妖魔横行的世界活下去。仙门都迁至南星域,他们如果留下来,等魔头打来,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活下去,只能离开自己的家乡,放弃大半辈子经营的生活,踏上未知陌生的旅途。
傅杳杳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无情地将一切拨回了原位。
如果她没有被傅杳抓到魔界,这一切的确早该发生。是她的出现干涉了原本的进程,改变了百里貅的想法,于是当她消失时,一切便从头开始。
一种对于宿命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巨船飞飞停停,在经过北危域其他宗门时会停下来接人。北危域的仙门都已接到了撤退的消息,许多灵脉枯竭穷困潦倒的小仙门也要靠悬壶宗这种大门派带他们一起走。
停在破星宗的时候姜疏果然带着满门弟子等在一线天谷口。
看见精神好转的傅杳杳,姜疏高兴极了,但撤退当前也顾不上叙旧,只催促着师弟师妹们赶紧上船:“羊别带了!鸡也不要了!上去满船拉屎不好收拾,这些都不要了!”
傅杳杳看着那几只养在花圃中的小羊羔,又想起那时百里貅和大家坐在一起吃烤羊肉的情景。
那时他对仙门态度的缓和分明是真的,难道随着她的消失,他对这个世界的宽容也一并消失了吗?
她缓缓走向一线天峡谷,潮湿的青苔爬满崖壁,除了她,谁也不知道这块山壁上隐藏着一个通向魔界的传送阵法。傅杳杳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掌,只需朝手心注入灵力,她就可以回到魔殿。
回到百里貅身边,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杳杳眼神迷离,慢慢擡手,手心灵力涌动,就要贴上山壁阵法,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杳杳,你怎么跑下船了?”
傅杳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猛地收回即将贴上去的手掌。姜疏已经走过拉过她胳膊:“快走快走,船要开了。”
大撤退进行了十日。十日行进,上船的仙门越来越多,北危域也彻底沦为了弃土。他们撤退的路线避开了百里貅攻占的仙域,一路倒是风平浪静。
傅杳杳每日还是在船上接受施针治疗,虽然神魂恢复得越来越好,但自从上船后她精神反而越来越差,大多数时候都抱着罐罐坐在角落走神。
大家将此归结于她逃出魔界的后遗症,目前发生的一切一定勾起了她痛苦的记忆。
夜色降临,虽然修仙之人无需睡觉,但连日撤离的压迫感让大家都心力交瘁,许多人都选择入眠来安抚情绪。傅杳杳因是病人分到了一个小小的单人间,不用跟大家挤大通铺。
星垣和罐罐已经在她身边睡着,她望着小小窗口外静谧的夜空,又看一看自己的手掌。良久,她慢慢往掌心调动一丝灵力。一道光芒自掌心浮起,连心阵若隐若现。
而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九华仙宫内,半倚在王座上的百里貅睁开了眼。他慢慢摊开自己的手掌,一个陌生的阵法正在掌心闪烁着微弱的白光。
百里貅盯着掌心的阵法,很快认出这是归元宗的连心阵。
连心阵非两人不可结阵。
此时这闪烁的白光像某种无言的提示,在这世上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何时与他结下连心阵的人正在呼唤他。
曾经仙气缭绕的九华仙宫已被魔气覆盖。放眼望去,山火焦土,群魔乱舞,穷凶极恶的魔修们聚众狂欢,宣告着他们的胜利。
百里貅缓缓皱起眉头,心口被妖骨所伤的位置又隐隐作痛。
连心阵启动,可那头没人说话,像无声诉说着他不知道的秘密。很快,光芒熄灭,连心阵也在他掌心隐去。
百里貅手指微动,脸上露出一个玩味儿的表情,往掌心注入灵力。
已经准备睡觉的傅杳杳发现自己的手心在发光,下一刻,一个像来自九幽黄泉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谁?”
傅杳杳心跳停了一拍。
她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头等了很久,终于幽幽笑了一声,冰冷的语气像死亡威胁:“我会找到你。”
光芒熄灭,傅杳杳像溺水之人伏在床上大口喘气,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下来。
十日之后,巨船到达南星域。
南星域是仙门二十四域中面积最大的仙域,地产丰富,灵力充裕,背靠蓬莱海域,进可攻退可守,所以仙门才会选择这里作为大本营。
一路行来荒凉至极,乍见到下方热闹繁绕的城池,大家还有些不适应。进入南星地界,几个仙门弟子御剑前来迎接。
为首的正是晏长舟。
傅杳杳站在船头,晏长舟第一眼便看到她。
晏长舟是认识傅杳的,但两人并无交集,且因为傅杳的仙灵根体质,两人在几年前的仙试上还互为对手,傅杳目中无人的高傲给晏长舟留下过不好的印象。
他早已从长辈那里得知她从魔界逃出来受了重伤的事,他憎恶归元宗的所作所为,但对傅杳的遭遇依旧抱有同情,不过也仅此而已。
傅杳杳对这位仙门风骨的正道之光还是很有好感的,对上晏长舟的视线,友善地朝他笑了笑。
晏长舟愣了一下,又很快平淡地移开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仙门长老。
安置新来的这几千人又是一项繁琐的任务。各门各派都被带到分化的区域,傅杳杳门派已灭,现在属于无门无派的散修,按理应该被分到散修那边。
但她每日还得施针治疗,便还是跟悬壶宗住在一起。医修自然是重点保护对象,悬壶宗的住所被安排在最强盛的几个仙门之间。
这些医修一住下就开始开荒种地,种花种草种菜,药田里大片灵气蓬勃的仙草惹得其他仙门弟子眼馋不已。白师姐担心有人来偷仙草,把看管药田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傅杳杳。
主要是交给罐罐。
云川兽身形暴长往那一蹲,哪个不长眼的还敢上前。
众人看这只云川兽有点眼熟,认出来后惊慌失措:“这不是穆逍寿辰那日大魔头出场时骑的妖兽吗!你逃跑的时候把大魔头的坐骑也偷出来了?!”
他们记得百里貅骑着罐罐霸气登场的场景,只有她缺失在那幅画面中。
傅杳杳只好含泪承认:是的,是我偷的。但是你们看,这只妖兽现在听我的话,和大魔头没关系了!
跟魔界打架的事自然轮不上她,虽然仙魔大战正在这个世界蔓延,可悬壶宗的医修们总有办法把生活变得岁月静好。傅杳杳每天种种仙草喂喂灵兽,日子还是过得和之前一样。
直到白师姐带着晏长舟来找她。
傅杳杳来这里后遇到过晏长舟好多次,但一次也没说上话。她能感觉到晏长舟对她态度冷漠,估计是傅杳留下的坏印象,每次见到也不再主动跟他打招呼。
此时晏长舟见到她,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请傅姑娘和我走一趟。”
白师姐紧张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杳杳也很紧张:难道她昨天带着罐罐去偷吃七星剑派刍灵果的事被发现了?!
就吃了一个,不至于吧!
晏长舟对上傅杳杳紧张兮兮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这一次再见,他也察觉出了傅杳的改变,大约是险境都会让人成长,她如今的模样看上去好相处了很多。
晏长舟放缓了语气:“不用担心,只是仙长们想问一问你有关魔界的事。毕竟你是我们之中对魔界最了解的人。”
傅杳杳的心情更沉重了。
白师姐不放心地交代晏长舟:“不可过于刺激她,她的神魂还未完全恢复,回忆之前的事对她的伤影响很大。”
晏长舟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朝议事殿走去,他察觉傅杳杳脚步沉重,想了想还是转头安慰她:“不用害怕,仙长们只是简单问问。”
傅杳杳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议事殿内已经围坐十多个人,有几人傅杳杳见过,有些却是新面孔。如今的仙门已然重组,不再以九华仙宫为首,各自为势。大家心中默认,谁能在这次的仙魔大战中带领仙门走向胜利,今后便以谁为首。
傅杳杳一进去就被十几道视线锁定。众人神情各异,看得傅杳杳浑身不适,最后还是晏长舟的师父承擎剑尊率先开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傅杳杳早已有了说辞:“那日魔界突然开战,百里貅受伤后无暇顾及我,我便趁机逃了。”
又有一人追问:“那你是如何穿过魔界的结界,又如何晕倒在破星宗?”
傅杳杳垂着脑袋:“我不记得了。”
“那你可知百里貅有什么弱点?”
“不知道。”
“他最信任身边哪一位魔将?”
“我不知道。”
“你被关在魔殿如此之久,一点信息都没搜集到?”
“没有,我就是个囚徒,能搜集什么。”
“那魔头每次与你见面都说了什么话?你仔细想一想,或许其中有关键信息。”
傅杳杳捂着脑袋:“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
问话的人怒了,猛一拍桌面:“什么都不知道!那你逃出来有什么用?!”
傅杳杳有气无力的:“那你们把我扔回给百里貅吧,看他愿不愿意因此放过你们。”
晏长舟站在傅杳杳身后,及时开口:“仙长,傅姑娘神魂碎裂,的确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何况她对百里貅而言只是一介囚犯,接触不到中心消息。”
众人其实本也没指望她,只是走投无路,什么办法都想试一试罢了。见她这般模样,冷着脸让她退下了。
傅杳杳木讷地跟着晏长舟走出议事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颓废。晏长舟担心这一番盘问又让她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需得找些事分散她的注意力,便对她道:“傅姑娘,我与几名师兄师姐要去银羽山加固邪灵的封印,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
傅杳杳果然好奇问:“邪灵封印?”
晏长舟点点头:“妖魔大动,以前封印在各处的邪灵也受到影响。银羽山本是一座孤山,封印着许多邪灵,但近来山脚下迁来了许多凡人。师父派我们去加固封印,以免邪灵生乱伤害凡人。”
傅杳杳本就为人间遭此战祸而难受,听说是为了保护凡人,立刻点头:“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芥子空间有许多法宝,去了或许还能帮上忙。
两人便和其他几位七星剑派的弟子汇合,一道前往银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