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鬼影》
门外的面包车还没开走,被赶过来的村长和刘翠梅拦住了。
刘翠梅拽着婆子不撒手:“咋回事啊?说好的两个大学生呢?我们定金都给了,你说跑了就跑了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家结婚的花销都给出去了,我大侄子就等着娶这媳妇了!”
婆子把定金数出来退给她:“确实没办法,外面抓得紧,那女娃找着机会就喊救命,后面刚好有辆警车,我们也不敢追。”
刘翠梅还是不同意:“那我大侄子的婚事咋办?啥时候你再把人送过来?”
婆子如实道:“这一年估计都不行,外头严打,我们也要避避风头。”
双方都不是什么善人,在外头拉扯了好一会儿,跟过来的刘大强站在院门口东张西望,恰好看见刘有财把周萱从猪圈里放出来。
刘母挥着扫把呵斥:“你把她放出来干啥!就该好好关她几天,让她长长记性!来了我刘家村就得认命,以后老实给你当媳妇,还能活得像个人样!”
刘有财不满地嚷嚷:“猪圈那么脏,东西又乱,万一出点意外咋整?要关也关我屋里去!”
那些刚被卖到村里的女人总是闹着要死,被她们寻着机会自杀了,付给婆子的钱可就打水漂了。刘母一想,也就没有再阻止刘有财。
刘大强看见刘有财身后那个漂亮清瘦的身影,眼睛都直了,转头就跟还在跟婆子吵架的刘翠梅说:“姑,我想要那个女的。”
刘翠梅朝院内望去,看见周萱撇了下嘴,但却没反驳刘大强,拉着婆子压低声音:“那你把这女娃送到我家去,我们加钱!”
婆子常年跟这一村子人打交道,知道个个都是弯酸难缠的主,连连摇头:“人反正我送到了,其他的你们自己交涉去,我得赶紧走了。”
天色阴下来,看着是要下暴雨的征兆。村里的路不好开,面包车赶在下雨前开走了,刘翠梅朝村长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由村长出马,去跟刘有财的父母商量。
他们也知道这事儿不占理,只能拿出村长的官威来压,但在这件事上,刘有财父母一点都不愿意退让,最后双方不欢而散。村长一家离开的时候,刘母站在门口朝他们的背影唾了一口。
黎知看到乌云和黑夜一起降临。
天黑之后,雷鸣电闪,暴雨打下来时,刘有财穿着雨衣扛着锄头匆匆出门了。
黎知看到了那道惊雷,也看到了刘有财跌进堰塘的过程。
画面一晃天就亮了,刘有财的尸体被发现,村里炸开了锅。
刘母刘父跪在泡肿的尸体边哭嚎着,突然看见围观的刘大强,愤怒地朝他扑了过去:“是你杀了我儿子!肯定是你!”
刘大□□躁地把老两口推搡在地:“刘有财自己短命,关老子屁事!”
刘母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杀人了!村长的儿子杀人了!还有没有王法啊!”她突然说:“我要报警!我要打110,找警察把刘大强抓起来!”
本来围观的村民变了脸色。
众人对视一眼,安抚的安抚,擡尸的擡尸,劝慰的劝慰,这场狗咬狗的闹剧最终因为全村人的团结一致而结束。
村长给了刘有财父母一笔钱,把周萱买了过来。
周萱哭闹过,逃跑过,自杀过,最后被绑着跟刘大强拜了堂,反抗在这个魔窟毫无作用,被强迫的那个晚上,她睁眼流泪到天亮,从那天起开始绝食。
刘大强看她一天天瘦下去,又气又急,去问刘翠梅:“姑,这可咋办啊?萱萱还是不吃饭,她要把自己饿死!”
刘翠梅坐在屋檐下嗑瓜子儿,闻言冷哼了一声:“要我说,打几顿就好了,你又舍不得。”
刘大强摇头:“不成,我娘死的时候我答应她了,不打媳妇。”
村长抽着旱烟从旁边的屋子走出来,眯眼看着炊烟袅袅的村落:“去把大军家的叫过来,劝劝周萱。”
刘翠梅想了想:“也成。”她掸掸身上的瓜子壳站起身:“照我看啊,整个村子就大军媳妇最懂事,你看人家又有文化又贤惠,我听大军娘说,大军媳妇以前是个研……什么来着?”
村长磕了磕烟杆:“研究生。”
“对!研究生!大军命就是好,娶了这么个媳妇,多省心啊,哪像我们家这个。”她朝楼上看了一眼,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个大学生,人家研究生都认命了,她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傍晚时分,沈佳妍出现在了村长家的院子里。
黎知看着她。
她比照片上看上去苍老了一些,眼睛里也没有了当初那种怨恨的光。她就像一个普通平凡的女性,笑盈盈跟村长一家打过招呼后,走上了楼。
直到看到屋内瘦脱相的周萱,看到锁着她的那根铁链,黎知才终于又看到了十年前的沈佳妍。
她红着眼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平复好心情后,才关上门,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半昏迷半沉睡的周萱瞬间惊醒,喉咙里发出恐惧又绝望的哑声。
沈佳妍在她身边蹲下,伸出手轻轻摸她的头:“别怕别怕,我跟你一样,都是被拐卖过来的。”
周萱浑身一颤,眼泪唰唰流下,抓住她的手,哭得小心翼翼:“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你叫周萱是吗?”沈佳妍就地坐下来,反握住她的手:“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周萱耸动的肩膀渐渐平复,满脸的泪。
沈佳妍压低了声音:“这是一个拐卖村,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帮凶,我们一旦被卖进来就很难逃掉了。之前有人逃跑过,但都失败了,出村的山路很难走,村口还有放哨的,一旦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整个村的人都会去追。”
周萱呆呆地看着她。
沈佳妍握着她的手:“但一定有办法的,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所以你不能虐待自己,这是你自己的身体,在这里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爱惜它。你只有把身体养好了,等到了有机会的那一天,才有力气逃离这里。”
周萱又落下泪:“还要等多久?我还要等多久?我一分一秒都忍受不了了。”她顿了一下,突然问沈佳妍:“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沈佳妍默了默,没有立刻回答。
周萱自嘲地笑出声:“很久了,是吗?”
他们不会拐卖中年妇女的,他们想要的都是年轻女性。
沈佳妍看着她:“十年。”
周萱眼底绝望更深。
“相信我,会有机会的。”沈佳妍握紧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力量:“村里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都没有放弃,我们都在等一个机会。”
周萱绝望地闭上眼:“如果这个机会需要等十年,我情愿现在就死。”
“我们的命是父母给的,凭什么因为这些畜生就放弃?”沈佳妍语气坚决:“为了这些畜生死不值当!你想一想,你死了,爱你的人甚至连你的尸骨都见不到,我们决不能将命白白葬送在这里,就算要死,也要拉着这些畜生陪葬!”
沈佳妍劝了周萱很久。
最终,周萱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吃饭的。”
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不是所有人都心性坚韧,任由雪压霜欺任能傲立。
周萱并没有撑太久,哪怕沈佳妍时常来看她,给她带她喜欢吃的东西。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周萱发现自己怀孕了。
一想到自己体内正在孕育那个畜生的孩子,周萱就恨不得亲手将自己开膛破肚。
她恶心得时刻都在吐。
怀孕之后,刘大强对她比之前好了很多,但她依旧被那根铁链锁着,没有自由,也没有尊严。
就算她绝食,刘大强也会掰开她的嘴,将食物强塞进她嘴里。
他说,不能饿着我儿子。
为了防止她逃跑,村长和刘翠梅切掉了她的大拇指,那天之后,她连下地都困难。
周萱躺在床上,看着窗户外那一片小小的天空,时常看着看着就流下眼泪。
所以当那一天,刘有财他爹趁着整村人都在地里抢收偷偷摸进来时,周萱看着那张苍老刻薄的脸,一点也没有挣扎。
刘父打开了她的锁链,把她装进麻袋里,一路扛着跑了回去。
再一次见到周萱,刘母的态度比之前好了太多。
她哄着她,让她不要吵,只要抱着刘有财的灵位拜完堂,今后他们一家肯定好好对她,绝不像刘大强一样锁着她。
周萱听话极了。
她微微笑着,声音温柔又乖巧:“娘,我也一直念着有财呢,刘大强那个蛮子一点都比不上有财。”
刘母高兴地拉着她的手只呼好女娃。
之后的事情如黎知了解的一样。
周萱哄着刘母给她找来红裙子,抱着刘有财的灵位拜完堂后,扯下喜庆的红布,吊死了自己。
刘大强带着村民追了几十里路,一直没有看到周萱的踪迹,有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儿子说今天下午看见刘有财他爹扛着麻袋从你家那方向跑回去,鬼鬼祟祟的,周萱估计是被他们绑了。”
刘大强气势汹汹掉头冲到刘有财家要人。
他个子高,力气大,比其他人跑得都快,等其他人跑到刘有财家时,刘有财一家已经被砍死了。
满屋鲜血,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就吊在横梁上,火把映着她微笑的脸庞,吓得这些人齐刷刷后退。
只有沈佳妍站在人群中,捂着嘴哭出来。
狂躁症发作的刘大强逢人就砍,村长领着好几个人才把他制住带回家关了起来。
村里几个辈分高的连夜开会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肯定不能报警,警察一来我们整个村都完了。”
“刘有财一家都死了,也不需要给谁一个说法,就是刘壮那几个兄弟不好应付。”
“老刘多出点钱,再把刘壮家的地和屋子里值钱的东西分给他们,足够堵他们的嘴了。”
“还有周萱这女娃,死得太不吉利,我看烧了最好!今晚就去请张家村的先生,叫他来办场法事。”
周萱的尸体当晚就被烧掉了。
沈佳妍站在远处看着刘家人烧尸体的那一幕,火光映进她眼里,漆黑的夜色中,像两团熊熊燃烧的怒火。
刘有财家的事如何解决和她无关,只是白日里村里时不时能听到念经颂文的声音。
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听到刘翠梅一副大嗓门辱骂:“真是晦气!买了这么个丧门星!她死了就算了,大强的病还犯着呢!他爹锁着他都不敢开门!”
另一个妇女感叹:“大强那病不好治吧?”
“可不是!胎里带来的!他妈就不是个好东西!家里药也吃完了,拿药还得去县城,麻烦得很!一会儿我还得跟他爹进城去拿药呢!”
那人问:“怎么不带着大强一块儿?”
刘翠梅说:“他犯着病呢,哪敢带出去。正好他爹进城开会,我跟着一起去,帮他把药拿了。”她说着又叹气:“我们一家就是命苦,我弟和我侄子都没娶到个好媳妇,哪像大军那么命好。”
她看向沈佳妍,一脸羡慕:“看看,大军媳妇多贤惠!还给大军生了个儿子,转眼都十岁了。你说这周萱,怎么就不能学学你!”
沈佳妍擡头朝她笑了一下。
洗完衣服,她端着木盆回到家,开始准备晚饭。
衣柜底下,藏着一包她这些年东一点西一点攒的农药。家里老太太这些年一直防着她,不让她沾手,这些都是想尽办法才攒下来的,不足以致命,但足够让人中毒昏睡。
下在酸菜面疙瘩汤里,毫无痕迹。
沈佳妍提前吃完了饭,坐在门槛上纳鞋垫,回头看他们一碗接一碗地喝下肚,脸上始终挂着笑。
小孩的反应最快,吃完饭没多久就跑过来喊她:“娘,我肚子疼。”
沈佳妍板着脸教训他:“是不是回来的路上又偷偷买零食吃了?赶紧回屋写作业去!”
天黑的时候,一家人都倒下了。
刘大军吐了两回,看她的眼神带着狐疑和警惕,沈佳妍假装没发现,一脸担忧:“坏了,是不是那酸菜放久了过期了?我早跟娘说过,过期的东西不能吃,容易中毒,她就是舍不得扔。”
她扶刘大军躺好,贴心地替他盖好被子:“你先躺着,我去喊刘叔过来看看,小斌可不能出事,刘叔要是没辙我们得连夜去镇上的医院。”
刘大军看着她满脸担忧,加之还有自己生养十年的儿子,最终放下了怀疑,无力地躺在床上:“行,你去,搞快点。”
沈佳妍应了一声,转身带上门,从院子的草垛底下翻出她提前藏在这里的红裙子。
早些年有一段时间流行红色连衣裙,刘大军为了收买她的心,也给她买了一条,沈佳妍高高兴兴地收下,一副珍惜的模样,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拿出来穿一次。
那个时候,她没想过这条裙子会是她翻盘的关键。
黎知看到她穿着红裙子沿着小路跑到了村长家的院墙外,那个位置正好对着刘大强房间的窗户。
沈佳妍心跳得很快,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深夜,终于等到窗口的灯亮了。
起夜的刘大强看见了她。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那把刀就被她贴心地放在门口最显眼的桌子上,刘大强挥刀的时候,刘大军一家人都还中毒昏迷着。
他们连反抗都没有,就已经人头落地。
直到引诱刘大强杀掉了所有的人,她才趁刘大强不注意躲进柴房大声嚎哭起来。哭声引来了住在附近的村民,等他们冲进来时,沈佳妍已经换上了提前藏在柴房的衣服。
犯病的刘大强被村民制住了,沈佳妍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
没有一个人怀疑她。
毕竟那是她的亲生孩子。
“畜生的儿子长大后迟早也会变成畜生。”三天后的傍晚,沈佳妍对范宁宁说:“刘大强的母亲也是被拐卖来的,他也很爱他母亲,可他还不是买媳妇害死了周萱?”
沈佳妍挥刀砍下一颗菜头,神情冷硬:“他们都该死。”
范宁宁红了眼眶,半晌,咬牙切齿:“对,他们都该死,我听你的!”
沈佳妍一直都很聪明,她也是所有被拐卖到刘家村的女性中,过得最好的一个。
沈佳妍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她清楚哪些女性和她一样,始终没有放弃。她一一找上她们,承诺会带她们平安离开这个魔窟,她们都相信她。
于是复仇计划也顺利进行着。
没了刘大军一家的监视,沈佳妍的行动自由很多。她为丈夫一家操办了葬礼,每日都哭红了眼,看上去虚弱又憔悴,每个人见了都要慰问两句。
她说她痛苦得睡不着觉,村里的赤脚大夫就给她开了很多安眠的药。
那些药最后都进了那些被灭门的人肚子里。
那些饱受折磨的女性,亲手挥刀杀掉了自己的仇人。
这原本就是一个思想尚未开化愚昧无知的地方,他们只会恐惧鬼神。他们一遍遍请道士来做法,一遍遍加固刘有财家地窖的封印,一遍遍烧纸拜神,祈求平安。
沈佳妍看着这一切,觉得可笑又可恨。
就是这样一群愚昧无知的人,毁掉了她们的一生。
最终,再也受不了的村民冲进村长家,要杀掉始作俑者刘大强来平息怨气。
那一天,四位女性站在村口高高垒砌的堡坎上。她们什么也没带,唯一揣在身上的,是那条红裙子。
喊打喊杀的声音顺着风隐隐传来,张絮轻声说:“我们成功了。”
朱雪依和范宁宁相拥而泣。
沈佳妍低头看着怀里简陋的骨灰盒,那是她在周萱被烧掉后,偷偷从灰烬里找出来的残余的骨灰。
“周萱,我们可以带你回家了。”
她曾向她求救,可她最终没能救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