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遇刺身亡二更合一
虽未至授医日,姜离还是来了太医署。
今日是针博士乔仲麟给针道生们授课,姜离以取经之名前来观摩。
太医署如今有针道生三十人,皆是年十五至二十三的年轻男子,这些人多出自民间的医药世家,在太医署苦学五载后,通过考试之人或留在太医署为医工,或分派至地方为医官,再通过层层选拔与考较,最终擢升为当朝太医。
针道生们早闻薛中丞府上大小姐要来授医,初见姜离,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待乔仲麟授课之后方才平息。
姜离由苏长淮陪着坐在堂后,待授课过半,她方起身出了济安堂。
苏长淮殷勤地跟出来,“薛姑娘可有何吩咐?”
姜离边往外头廊道上走边道:“还是按此前的安排罢,这些针道生大多修习了两年以上,经络取穴已有基础,我再按十四经腧穴合医案精讲,方有锦上添花之效。我在尚药局为医女们授医时,或是我自己准备医案,或让医女们准备疑难病症发问,但她们已算学成,所问极有章法,如今在太医署,这些学生尚入门不久,甚至不曾医过病患,只怕医案都要医师们自己准备,不知衙门里安排这些是否方便?”
苏长淮忙道:“姑娘不必担心,其他医师们也多合医案授课,广明堂存着不少老太医们看诊留下的医案,只消取用再归还便是——”
广明堂便是太医署存放医案之库院,姜离遂往后院去,待到了广明堂外,在此值守的医工的也迎了上来,苏长淮又道:“广明堂西厢的医案与医经皆可取用,正房和东厢乃是留档之用,暂不可用作教学。”
姜离心中有了数,正要探问一二,却闻身后脚步声响,一回头,是岳柏恩和白敬之带着随从走了进来,见姜离在此,他们也是一愣。
“岳大人,白太医——”
岳柏恩笑道:“薛姑娘怎么在此?”
苏长淮忙道:“薛姑娘在准备明日授医事宜,今日是来看乔老先生授课的。”
岳柏恩了然,白敬之也道:“薛姑娘实在尽心。”
二人早在宜阳公主府便有交集,也算半个熟人,姜离想到淮安郡王之死,便近前来关切道:“白太医瞧着面色不好——”
几日不见,白敬之又清减了些,此刻面颊苍白,眼窝青黑,说话声气弱沙哑,病态十分明显,他闻言道:“近日旧病缠身,身上不甚爽利,让姑娘见笑了。”
白敬之说完便掩唇轻咳起来,姜离听他呼吸粗重,又细观他面色,迟疑道:“白太医可是在用泻心汤与四磨汤的方子?”
白敬之和岳柏恩皆是一愣,姜离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她犹豫一瞬道:“我虽不擅胃疾,但从前也听过一个香砂六君汤的方子对胃疾有奇效,白太医或可一试。”
白敬之不禁淡笑起来,“多谢姑娘的好意了,这六君汤的方子我听说过,泻心汤的方子我也是改过的,但我病机复杂,效用并不显著,多谢姑娘提醒了。”
姜离到底不擅百科,闻言只露遗憾之色,这时一旁的岳柏恩道:“我记得薛姑娘也擅小儿病与妇人病?”
姜离颔首:“确是如此,只是我尚且年轻,比不得白太医老练。”
白敬之看出了岳柏恩之意,道:“薛姑娘太谦虚了,柏恩兄若是能请薛姑娘相助,也不必日日缠我了,薛姑娘在江湖行医,见识不比你我少。”
岳柏恩如今修撰医经,正要诸方请教,本想把白敬之留在长安,可三顾茅庐也难说服,若姜离答应相助,便也解了他燃眉之急。
姜离看一眼岳柏恩手中案卷,“岳大人有何难处?”
岳柏恩眸光一亮,“入堂中说——”
岳柏恩请二人入西厢说话,待进了门,便见堂中除了诸多书架柜阁,更于西耳房设一书房,衙门内负责修撰医经者多在此伏案著作,待几人落座,姜离才知修撰医经乃是景德帝的吩咐。
岳柏恩道:“其实前朝留下过一套小儿病医书,但那医书上多有疏漏,也并不全面,陛下这些年十分看重小儿病防治,这套医经也是陛下的吩咐,待编撰完成后,将下发各个州府研习,于太医署也算是功德无量。”
岳柏恩说话时神容郑重,似乎此事大有深意,姜离自明白这份看重乃是因皇太孙而起,再看向对面,白敬之神色平平,倒不以为意。
姜离便道:“原来如此,若我能帮上忙那是最好,岳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岳柏恩笑言“不敢当”,又展开编写的医经名录请姜离看,白敬之坐在一旁时而插言两句,待议完名录,姜离也知岳柏恩难在何处。
此刻已是日头西斜,白敬之见岳柏恩找着了帮手,便起身提了告辞,岳柏恩与姜离正相谈甚欢,便让亲随相送,白敬之告辞后刚走出两步,又在门口驻足,“四月初四,薛姑娘可有空闲?”
姜离不明道:“那日并无事端,白太医有何事?”
白敬之正要答话,岳柏恩抢先道:“那日是给他的践行宴——”
白敬之解释道:“在长安多年,多亏诸位亲朋照应,这一走也不会再回来,离开长安之前我有心好好与大家辞别,便于初四日在府中设了薄宴,我与姑娘虽只有数面交集,却觉十分投缘,那日姑娘若有空闲请姑娘也同来。”
姜离微讶,按理说她乃是闺阁之女,薛氏与白氏又无私交,白府如今更无主母小姐在家,她去了多有不便,但一来她来自江湖,彼此皆为医家,二来她也有心探白敬之旧事,于是很快答应道:“好,白太医有此盛情,我届时定会赴宴的。”
白敬之满意笑开,“初四酉时二刻,静待姑娘驾临。”
他言毕,拱了拱手出了堂门。
一路出了太医署,白敬之于衙门之外驻足,往那高阔门额看去。
亲随管事白珉道:“老爷,这么多年了,到底还是舍不得的,这一走,哎……”
白敬之瞳色暗了暗,从容眉眼间浮起几分忧色,使得他神容愈显颓败,他唇角紧抿成一条锋利薄线,“再如何舍不得,也不得不走了。”
他轻叹一声,迈步往朱雀门去,待上马车,想起这些年来出入禁中,不觉便至半百之年,又掀帘再往宫门看,这一看,他眼角余光扫到了一处古怪。
白敬之眉头拧起,“唰”地放下帘络,吩咐道:“快走吧。”-
广明堂内,姜离道:“与针道的有关的几节编撰完毕之后,我可以帮大人修订,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岳柏恩长松一口气,“那太好了,姑娘不知,这医经以后要广发各个州府,还是给孩子们看病,那是一点儿错处都不敢有的,白太医这些年在地方治疫传道,所见病状比长安太医们多的多,我本请求他多留些时日,可他记挂着妻女着急返乡。”
姜离道:“白太医的病如何?”
“确是艰难,几个同僚都给他看了,他自己能想的方子也都试了一遍,效用皆是不大,回乡安养也确有好处,但能拖一两年还是五六载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已没有几年好活,那确是病得极重,姜离心底微沉,见天色不早,没多时也提了告辞。
回薛府途中,怀夕问道:“姑娘,真要去白敬之家里?”
姜离颔首,“他既开了口,去瞧瞧正好。”
怀夕唏嘘道:“白敬之如今病成这个样子,说不好就是做了恶事的报应,只是眼看着要入四月了,他四月中便会离开长安,也没几日了。”
“裴晏那边还没消息,我这里今日有了诸般理由去广明堂,接下来总有接触医案的机会,应该来得及——”
暮云四合,天边晚霞如火,姜离看着帘外道:“清明早过,不敢在节上去师父和义父墓前,待明日授医之后,后日我们先出一趟城,再去济病坊瞧瞧。”-
翌日正是姜离与金永仁定下的授医之日。
姜离辰时起,巳时便至太医署济安堂,又因早与针道生们打过照面,大半日授课皆是顺遂,在济安堂待至申时,姜离又入宫中尚药局,继续给医女们授医。
当初应下景德帝安排之后,姜离便请求继续给医女们教习,景德帝欣然应允,姜离如今出入太医署与尚药局便都没了阻碍,一整日教学下来,姜离回府之时已是酉时过半,夜色如墨,她嗓子也嘶哑的不像样。
如今已至春末,她早已交代了给济病坊准备的米粮和换季衣物,第二日一大早,姜离带着两辆马车出城而去。
她已有月余未至,此番刚到坊外,慧能师父便带着孩子们迎了出来。
阿朱几个“薛姐姐”叫个不停,姜离一边吩咐卸下马车上的礼物,一边与众人进了院子,目光一扫而过,在一众欢喜的笑脸之中,唯独阿秀和阿彩有些恹恹的,虽也有笑意,但又像笼罩着阴霾似的。
姜离把两人叫来跟前,“你们两个怎么了?”
阿彩怯怯地不说话,阿秀也欲言又止,阿朱这时道:“薛姐姐,有两家人想来收养她们姐妹,可都只要一个,她们不想分开……”
阿朱已有十一岁,阿彩和阿秀却都只七八岁年纪,又是亲姊妹,自然不想分开。
姜离看向慧能,慧能道:“两家人,一家是开绣坊的,另一家家主是个陶匠师父,家里就是普通人家,开绣坊的那家没有儿女,想要个属虎腊月生的孩子,阿彩正好是;陶匠家里也没有儿女,那家夫人就想收养个女儿,以后留在家里招赘,见阿秀乖巧,便想要她,但她两姐妹不想分开,我们还未回话。”
闻言阿秀忙道:“师父,薛姐姐,我是愿意的,想收养阿彩的是富贵人家,她去了是享福的,我是愿意的——”
她这般说着,阿彩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眼眶也发红。
姜离看向慧能,“这两家人可稳妥?”
慧能颔首,“施主放心,这几年济病坊被收养了不少孩子,一应官府文书皆是齐全,我们也会往善主家里去,不会出差错。”
姜离看看阿秀,再瞧瞧阿彩,也无法替她们做决定,便道:“此事不急,若这两家心诚,想来等得住,她们姐妹情深在一处是最好的,阿彩不会说话,尤其她的去处定要万分稳妥才好,让她们想清楚再定夺。”
慧能合手道:“施主尽管安心。”
说话间马车上米粮衣物已卸完,姜离令两辆马车先回城,自己带着阿朱给孩子们和老人们分发衣物,这般忙完已经过午,姜离去学堂看了孩子们课业,又一起用了一餐素斋方才告辞离去。
至水月观墓园时已至黄昏,龙隐山西北方向的山坳中,参天的松柏苍碧欲滴,高高矮矮的坟茔墓碑仍显得凄清森然。
怀夕紧紧跟着姜离一路往墓园西北角走,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二人来到了魏氏坟茔之前,已有三月未至,这一片坟茔却未被荒草遮盖,再看墓碑之前,更有不少散落在地的香蜡纸钱残迹。
怀夕蹲下身子数了数香柄,“姑娘,大概有六七炷香呢,应是半月前清明时来的。”
祭拜亡人多有规矩,三炷香一拜,今岁魏氏忌日时,墓碑前也有不少香蜡柄。
姜离彼时没放在心上,如今又瞧见这般多祭祀痕迹,不禁起疑心,她拿出自己带来的纸钱,道:“除了李策,只怕是裴晏……”
怀夕赞同道:“裴大人对魏家的旧事也很上心呢。”
姜离不接话,只从魏阶与虞清苓的合葬墓开始祭拜,待到了魏旸墓前,便将高晖之恶道出,又道:“兄长,这些年来我始终有怨在心,如今方知兄长是为恶人所害,不过兄长在天之灵安心,那恶人已受惩处……”
祭拜完一圈,天色已昏暗下来。
姜离将祭拜的痕迹清扫一番,又蹲在虞清苓墓前道:“师父,下一次来的时候,便是为您和义父雪冤之时了,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女儿,保佑女儿早日得偿所愿。”-
回城的马车上,怀夕道:“姑娘,何不如就让阿秀姐妹二人留在济病坊呢?济病坊如今吃穿不愁,还能读书认字,将来拜托裴大人和小郡王替她们找个营生便是了。”
姜离摇头,“济病坊在她们十四五岁时便要将她们放出去,她们姐妹二人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口不能言,到时便是做活儿也是朝不保夕,一旦遇上些波折,转头为奴为婢都是有可能的,但若被善主收养,只要是个稳妥人家,总不至于沦落奴籍。”
这等世道,似浮萍一般的娇弱小姑娘能有几个有好境遇?怀夕心知肚明,又无奈道:“要是她们有武艺傍身就好了——”
姜离叹道,“习武也非朝夕之功。”
说至此,姜离眼底浮起两分愁色,“也不知薛泠如何了。”
姜离被称呼了数月“薛姑娘”,她自己猛然提起“薛泠”,怀夕还听得有些古怪,她便道:“只怕如今早已经嫁人生子了——”
姜离也道:“多半是这样。”
怀夕便问:“您还记得她的模样吗?”
随着怀夕之语,姜离的思绪又飘向了十三年前,连语气都悠长起来,“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的眼睛又清又亮,圆溜溜的,许和阿彩很像。”
“寺里的师父说她幼时得过病,是被一个道姑送去济病坊的,那时我与姑姑分离,流落到济病坊时孤身一人,她因有些口吃的毛病,平日里不爱说话,起初我只以为她是个小哑巴,后来我看她被人欺负,帮她与那些年纪大的孩子厮打,这才与她相识。”
“口吃?怎么听薛氏人提起过?”
“只怕是被拐之后受了惊吓,并非真的口吃。”
姜离已记不清幼年情景,脑海中浮现的是阿彩姐妹的模样,“后来我与她同吃同睡,不过只有三个多月,她被收养之时,我也替她高兴,我只愿她快些去好人家做大小姐,再别吃流落在外的苦,可惜那时我还不知她是薛家的姑娘。”
姜离只叹命途难测,“那时我见过她藏起来的玉珏,见过她肩背上的疤痕,可硬是隔了十多年,我才知她是薛氏走失的大小姐。”
姜离之所以冒名成功,凭借的便是肩背伤疤和那块儿简家老太爷雕刻的碧玉信物,而这些在济病坊的旧事,甚至连虞梓桐和裴晏这些故人都不清楚。
当年她被收养回魏氏时,薛家早已放弃在长安寻找,她不知薛氏寻女,便错失了向薛氏报信的机会。直到前岁,她诸方谋策如何换个身份回长安时才知薛氏丢过一个女儿,再细一打探,如遭雷击,后几番波折,她扮作薛泠回了薛氏。
忆起往昔,姜离一时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又道:“当年收养她的人家乃是一户游商,虽远不比薛氏显贵,但应不会让她吃苦,只是失了踪迹。”
怀夕道:“薛氏虽显贵,可夫人患了病,她若是个软性子,即便回来了也不知会如何,反正阁中人还在南边找她踪迹呢,待找到了人,迎她归来便是……不过蒲州离长安也不算远,薛家竟是没找过去,这或许也是命数吧……”
姜离闻言沉默下来,她卸下薛氏大小姐的身份是迟早之事,思及此,到底先为自己所图忧心起来-
白敬之既邀约,到初四这日,姜离一早便做好了赴宴准备。
这几日来她先往太医署行走,又为简娴制药施针,虽未得紧要线索,到底也不曾空闲,眼看着近了酉时,她乘马车往光福坊而去。
白氏世代行医,虽非世家之列,其坐落在昌平街的四进宅邸尚算阔达。
姜离来的不早不晚,马车停在白府外时,天色将将昏暗下来,白府外的长街上已停了七八两马车,府内也次第亮起了灯火。
姜离下马车,先扫过铁画银钩的牌匾,又看向白府门前左右两座石狮子。
眼皮一跳,她一下想起了当年被皇后放出宫后,她一户一户登门求问,最终却无一人见她的场景。
白敬之与魏阶交好,但当她哭求上门,白敬之也不愿见她,她彼时孤身一人,就跪在这雪色皑皑的门口石阶之上。
“薛姑娘来了——”
一声轻唤打断了姜离的回忆,她冷冰冰地擡头,正看到岳柏恩迎了出来。
姜离弯唇,步上门前石阶,“岳大人——”
岳柏恩着宝蓝蜀锦常服,近不惑之年的他显得颇有些儒雅俊逸,他拱手做礼,热络道:“还有一刻钟便要开席了,适才敬之令我来看看,果然等到了你,快请,今日来的大都是太医署和尚药局的同僚,还有些敬之的故友,这些人姑娘多半认得,待会儿可莫要拘束,虽多为男子,却也都是守礼之人,姑娘不必担心。”
岳柏恩在前引路,绕过影壁,方见白府亭台楼阁星罗棋布,碧树芳花,疏影横斜,白府比姜离想象之中还显得秀美精致些。
“今日夜宴设在水榭之中,随我来便是。”
岳柏恩徐步在前,一路穿廊过院,便近了府中荷花汀,今日设宴的望舒阁伫立汀畔,此刻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再加星月与荷香,别有一番意趣。
“诸位,薛大小姐来了——”
岳柏恩轻呼一声,阁中十多人皆看了过来。
姜离目光雪亮扫视一圈,真如岳柏恩所言多为朝中太医,这些人姜离多打过照面,因忌她薛氏大小姐身份,又知她医术不输于自己,面上自礼敬有加,哪怕姜离比他们小了辈分也不敢妄称尊长。
寒暄几句,姜离笑问:“怎不见白太医?”
客人在阁中以茶点招待,只几个婢仆候着,主人却不知去向。
这时金永仁道:“适才柏恩刚出去,敬之便急匆匆往后院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有其他客人——”
岳柏恩意外,“其他客人?”
金永仁道:“白珉来传了话,他没交代就走了,我们也是猜的。敬之这些年在长安常给贵人们看病,适才宜阳公主府便送了礼来,想来还有其他贵人派人过来吧,无碍,我们正在说近日得闻的一个疑难之症,薛姑娘既来了,不妨也听听?”
在场者十之八九为医家,所言也皆是医道,姜离目光扫过角落里两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一时没认出身份,便先听金永仁说那疑难病症。
“此病暂称‘目不识丁症’罢,是洛州送来的医函禀报的,说洛州永平县县丞患了一种怪病,他无任何不适,不疼也不痒,只是一夜之间突然不识字了,一个堂堂八品县丞,本是饱读诗书,可早晨醒来后真是一个字也不认得了,这怪不怪?”
“这定是病邪入脑,患了癔症。”
“若是癔症,又如何只是不识字,并未不认人呢?”
“总不可能是失忆了吧——”
“失忆也不可能只忘了字啊。”
所有人惊诧不已,一时当个趣闻来论,姜离也听得称奇,见金永仁看来,她一头雾水道:“若无任何不适,那我只能推测这人是故意装的。”
笑声中不少人应和,亦有人接着猜出了更离奇的鬼神之说,正论的热闹,忽然一道惊叫响了起来——
“刺客!有刺客——”
恐惧的吼声令阁中刹那安静,众人一愕,角落里坐着的那二人对视一眼,起身便往水阁东北方向去,那是水阁北门,可去往后院,眼看着二人疾出,姜离忙跟了上去。
随着她动,其他人也乌泱泱跟了上来。
出水阁是小片梅林,众人没走几步,管事白珉面色惨白冲了过来,“有刺客!有刺客刺杀我家老爷,请将军救命——”
话音落下,远处楼阁果然有道黑影窜出,那身材魁梧的二人见状立刻断喝!
“——哪里跑?!”
二人急掠而去,见真有刺客,姜离惊不能已,忙问:“白太医呢?”
白珉骇然道:“在后面回春堂——”
姜离提起裙摆跑起来,岳柏恩等人醒神,也忙跟着跑,回春堂就在十丈开外,为一座二层小楼,刚跑进院门,便见那二人已与黑影缠斗在楼侧。
而回春堂一楼的楼门大开,里头一盏孤灯摇曳,众目睽睽之下,白敬之一袭月白袍衫,正俯趴在前厅的血泊之中——
“老爷——!!”
白珉目眦欲裂,悲呼着冲进堂内,岳柏恩惊叫一声,也忙往堂内而去,其他人或惊愣在当地,或跟着进去救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已,姜离震骇地往前走了两步,又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落在那缠斗的身影之上。
堂内众人或探颈脉或探鼻息,亦有人掏出随身的救命之药给白敬之喂下去,岳柏恩不住地叫白敬之名字,然而很快,金永仁哑声道:“不好,匕首正中心腔,入刺五寸,这只怕是……救、救不了了。”
在场皆为长安最好的御医,却救不了白敬之,这怎么可能?!
姜离望着这一幕,只觉荒诞又离奇。
几乎是同时,她听见一声异样的闷哼,转头一看,便见那欲要逃走的黑衣人被那两位将军制服,二人挟制着黑面黑衣的刺客到了正门前。
岳柏恩满手血色,悲怒交加,见人被拿住,他快步冲出门口来,“你是何人?!你与白敬之有何深仇大恨?!你怎敢,你——”
他喝问着拉下刺客面巾,下一刻,剩下的话都哑在了嗓子里。
姜离看着来人的脸,也惊得瞪大了眼瞳。
宁珏被挟制着,他似也没想到姜离会来,只咬牙道:“人不是我杀的,去大理寺,去大理寺请裴少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