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帮我们保密二更合一
“我适才演的如何?”
去往昌明街的马车上,裴晏睨着姜离,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
姜离背脊紧帖车璧,轻咳一声道:“尚可吧。”
昌明街在延寿坊,距离裴国公府只隔了两条街市,姜离此刻乘着裴氏的马车,马车之外,还跟着适才前来传话的“裴氏小厮”,这小厮瞧着面生,却是宁珏身边护卫,姜离与裴晏自都见过,他来传话时,也没想过裴晏本人就在薛府之中。
“宁珏请你看诊,倒是拿我祖母做掩护?”
裴晏问得平静,语调却透着凉意,姜离怎么也没想到会被碰个正着,只好道:“是我的意思,他的宅邸离你府上不远,说去给老夫人看病,薛琦也不会怀疑,若是被外人撞见,我也好有个合理的解释,且他也十分信任你,用你的名头再合适不过,你若是介怀,那让他往后换个说法便是。”
裴晏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我介怀的是你用裴府的名头?前次在衙门,说宣城郡王的药方至少要用一月才可见效,这才多久便又来请你,你既得薛兰时信任,那便不该与他走得近,薛琦和薛兰时若是知道,必定不会轻放。”
姜离正心虚着,便气弱三分道:“明白明白,我自明白,我也未想到宁珏今日传话,但这个时辰来应不是小事,或许是李瑾的病出了岔子,过去了就知道了。”
若真是李瑾的病生了变故,那倒也能理解,裴晏幽幽道:“嗯,未想到今日来传话,今日不来,便不会被我发现了。”
裴晏语调一板一眼的,严肃又不饶人的架势,姜离可熟悉的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在白鹭山书院做学生的时候,然而眼下可不是当年。
她反问道:“宁珏只是传话,你今日为何而来?堂堂大理寺少卿,如今旧案已定却还拿旧案做幌子,也实在古怪,我回长安三月,你来了薛府三次,你从前可来过这样勤?何不让九思来传个话便是?”
需要时便用裴府的名头做遮掩,不需要他时,便嫌他自己过来易生枝节,裴晏听得明明白白,简直快被她气笑,“传话怎比当面说准确?”
姜离反应极快,“淮安郡王的事有消息了?”
见姜离直勾勾望着自己,裴晏忍着气性道:“当年跟着肃王治丧的是当时的礼部侍郎江楚城,淮安郡王死后,是肃王坐镇,江楚城为丧仪大总管,一切大小是由,是他带着礼部一众礼官、司吏,外加郡王府上下仆从一起完成,丧仪按照皇子的礼仪置办,总共动用了百多人帮忙,丧仪前后之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姜离忙问:“那他如今人在何处?”
平康坊在东,延寿坊在西,此去少说要走两炷香的功夫,裴晏语速稍缓道:“他今岁六十有七,已于八年前因病致仕,他是德兴二十年的状元,更有一手极厉害的丹青之术,致仕后这些年,他一边求医问道,一边在南边云游讲学,如今已是大周极有名望的大儒,从他留在长安城中的府中人那里打探,得知他过年时人在绵州,如今还不确定在何处。”
姜离拧起眉头,“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不可能直接去问当年旧事,更别说人还不在长安,可能找到其他礼部之人探问?”
“不容易,当年经手之人如今还在朝的已不多,即便有,也已分散去六部各司,若当年分管的并非我们所查之处,反而容易走漏风声,这几日探查下来,我才得知这位江大人与我父亲有些旧交,最好还是从他这里入手,他眼下虽不会回长安,但再过半个多月,他会去一个我们都十分熟悉的地方——”
裴晏卖了个关子,姜离迷惑道:“我们都熟悉的地方……你莫不是说白鹭山书院?”
裴晏微微颔首,“不错,今年书院的春试定在三月初二,届时会邀请许多大儒文士去书院讲学论道,他正在受邀之列。”
姜离大松一口气,“那便是等三月就能见到人了?”
裴晏颔首,“今岁我也要回去,届时正能见到他。”
提起书院春试,姜离道:“我只听闻今岁延期了,尚不知定去了三月,在我记忆之中,还没有这样晚过——”
裴晏语带叹然道:“当年你出事后,先生也在后来大病一场,他为治病不得已离开书院回了齐州族地,仅两年功夫,书院的夫子们便流失半数,等他病体初愈回来,他自己也没了从前的心力,这几年下来,书院的声望已不比旧时,他老人家如今算是勉力支撑,今岁延期便是因两位夫子病休未归之故。”
如此一言,姜离便是不愿回忆,思绪也飘回了八年前。
荀山先生方伯樘已年过古稀,其人天纵英才,年轻时编书著学自成一派,一早便为大周当世大儒,德兴帝与景德帝早年皆请他入朝为官,却都被婉拒,其人一生以传道授业为任,国子监的学生多非富即贵,白鹭山书院却更愿收留天资不凡的寒门弟子,后来书院声名远扬,富贵权宦人家也纷纷将孩子送入求学。
裴晏年幼时便拜荀山先生为师,后来替师傅讲学,才有了书院那两年的际遇,姜离瞥一眼裴晏,“先生是何病?”
裴晏道:“是胸痹,先生年岁大了,免不了病疾缠身,不过你放心,这两年他保养得当,未再大犯过。”
姜离松了口气,“那便好。”
裴晏继续道:“除了礼部治丧之事,我又派人往太医署探了探,得知当年白敬之去郡王府查验乃是他自请,彼时广安伯为太医令,是他准许的。”
姜离沉声道:“魏氏与白家皆是世代为医,义父从前与他来往不少,他若自请,义父多半会准许。”
裴晏也点了点头,“只是时隔十四年,医药上的记载已寻不到了。”
姜离早有所料,便又将在尚药局所见道来,“太医署的公文至多月余,一定要在他离开长安之前弄明白当年之事是否与他有关——”
说着话,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姜离掀帘一看,便见已入了延寿坊,昌明街近在眼前,裴国公府则更远些,她便道:“事情说完了,就送到这里吧。”
今日是给李瑾看病,若在场的还有旁人,总不好把裴晏牵扯进来。
然而这话出口,裴晏却道:“既然都打着裴府的名号了,总也得让我看看李瑾的病生了哪般变故,不然我如何放心?”
姜离讶异道,“你不是喜欢麻烦之人,若李瑾瞧见你,或还有旁人在,该如何是好?”
姜离为裴晏着想,裴晏却已打定主意,“无碍,如今我喜欢处理麻烦。”
喜欢处理麻烦,她不也为他带来许多麻烦?姜离暗自腹诽,只好道:“罢了罢了,反正你什么都知道,同去就同去吧。”
马车停在宁宅之前时,裴晏与姜离的表情都有些凝重,那前来薛府传话的小厮上前叫门,很快便听门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门扉一开,露出宁珏欢欣的俊脸,“是薛姑娘来——”
一句话未说完,宁珏面上笑意一滞,看着姜离身后站着的裴晏,他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师、师兄?!师兄怎会同来?”
裴晏面含关切,“你的人来时我正在薛府,薛姑娘不曾瞒我,想着这么晚请她过来,郡王殿下多半出了事,我便跟来看看……殿下怎么样了?”
宁珏听完,反应慢半拍的请二人进府,又笑意僵硬道:“没有,殿下没有出事,是我不放心,今日反正带他出来了,便想请薛泠过来请个平安脉。”
宁珏解释完,姜离果然已听到上房内李瑾的笑闹声,她秀眉微蹙,下意识去看裴晏,便见裴晏斜她一眼,仿佛在问怎与她料想的不一样。
姜离心底生出些古怪,不由道:“前次郡王的咳症可好了?”
“好了……”宁珏答完,又舌尖一转道:“不过……这两日殿下有些积食,胃口不比从前,哦对了,跑马的时候,兴致也不比刚用药的时候高,所以我才担心起来。”
姜离眉尖拧起,“怎会积食?可是不曾忌口?”
说话间宁珏掀起门帘请二人入内,又道:“说是在忌口,但小孩子贪嘴,只怕多少用了些生冷之物,反正你瞧过之后我才能放心。”
宁珏大喇喇说着,一转头便见裴晏正面无表情看着他,他这位师兄素来严苛敏锐,他竟不敢与他对视,强自道:“殿下不愿见生人,请师兄在外稍后片刻,赤霄,快给师兄上茶,我带薛姑娘去给殿下请脉。”
裴晏客随主便,只站在堂中相候,但他目光扫量一圈,却瞧见东窗之下的矮几上放着几张眼熟的油纸,那油纸上的标记乃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点心铺子所有,如今油纸尚在,点心不翼而飞,积食的孩童,怎还能用这么多点心?
裴晏看向暖阁帘络,黑沉沉的凤眸危险地轻眯了起来。
暖阁之内,姜离正在为李瑾请脉,片刻之后,她奇怪地看着李瑾,“殿下可觉得腹胀?可有食欲不佳之感?这几日夜里睡的可好?”
李瑾先面露茫然,又求助一般地看向宁珏,见宁珏对自己眨了眨眼,他便有些笨拙地点头。
姜离沉思片刻,收手起身,“请宁公子借一步说话。”
待回到堂中,裴晏也看过来,姜离迟疑道:“从脉象上来看,并未看出胃脘有何异处,殿下如此或与近日情绪有关,他这两日可发过脾气?”
宁珏认真点头,“发过,因阿姐不许他去崇文馆习文,他觉得憋闷,便闹过两次。”
姜离想到薛兰时与薛琦所言,道:“其实宁娘娘有没有想过,不让殿下去崇文馆反而更引人瞩目?殿下之病需半年时间调养,不如先以体弱为由,让殿下继续习文,若殿下这样大的孩童,所学若不巩固过两日也是要忘的,调养此病无需完全静养。”
宁珏听得欣然,“你与我想的一样!我也如此劝过阿姐!可过年之后殿下的课业实在糟糕,她怕给殿下惹来非议,如今你也这样说,我便再劝劝阿姐,既是殿下情绪不好,那是不必多开药了?”
姜离颔首,“确实无需用药,他要用药半年,也不宜再加负担。”
宁珏暗松一口气,“那也好,我想法子逗他高兴便可。”
姜离道,“今日的脉象,比前次请脉更见有力,可见用药是好的,你尽可安心。”
“有你此言我便放心了。”
宁珏笑容满面,姜离瞧一眼外头天色只觉无奈,跑这么一趟,却只是不必用药的小毛病,宁珏实在是紧张太过。
“下次若只是积食的毛病,请宫里的御医便可,你这里我不便多来,我姑姑我父亲你也是明白的,他们也怕我沾上是非。”
姜离说的直接,宁珏苦恼地摊手,“不是我不请,实是宫里的御医,但凡请了便定会开出个方子用药,我又怕他们发现殿下在调养别的病,又不知他们开了方子我当不当用,自然还是直接找你最好——”
此言倒有几分道理,他又道:“我知道给你添了大麻烦,此番恩德我铭记在心,你若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姜离哭笑不得,瞟裴晏一眼道:“但不能总给裴老夫人看病,老夫人身体是否抱恙,长安城中与裴府交好的人家很容易知晓,次数多了总会露馅。”
宁珏眼珠儿一转,忽然看向裴晏,“这不有师兄在!你回长安之后,不是常往大理寺去?你父亲应一早就知道,不若往后说请你往大理寺帮忙?”
宁珏又请求地看向裴晏,“师兄,你看如何?你眼下知道内情,就全当是为了小殿下,若有需要你周全之处,还请师兄帮我们保密。”
裴晏在旁看了半晌,此时看看姜离,再看看宁珏,深觉他竟成了个局外人,他不仅成了局外人,还得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成全宁珏这个做舅舅的“好心”。
“帮你们保密。”
裴晏重复一遍,只觉这五个字没有一个字顺眼。
“是啊,定不妨碍师兄公务。”
宁珏点头说完,又眼巴巴望着裴晏,就在他以为裴晏势必会应下之时,却见裴晏板着脸一本正经道:“如此只怕不妥。”
宁珏面色一苦,“师兄——”
“其实无需如此担忧。”姜离也觉多此一举,“我前次便说过,我的方子温和,只要不出意外连平安脉都不必请,殿下调养得当后,往后会病的越来越少。”
宁珏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只觉无处下手,便偃旗息鼓道:“那……还是按此前说好的半月一瞧?”
“半月足矣。”
宁珏自是失望,但思来想去亦觉保密要紧,若一旦露在人前,为姜离带来麻烦不说,再想请姜离看病便要难上百倍了。
时辰已是不早,李瑾既然并无大碍,姜离便提了告辞,裴晏见状也不好多留,二人与宁珏作别后先一步离开了宅子。
薛氏的马车停在街口,待出院门,姜离无奈道:“宁珏也实在草率。”
裴晏老神在在看着她,“他性情如此,行事难免有失考量。”
姜离摇了摇头,又道:“薛琦若问起今次,还要你帮忙周全一二。”
裴晏波澜不兴道:“嗯,帮你们保密。”
姜离本要应是,但细一咂摸只觉这几字也字字怪异,她不由道:“怎叫帮我们保密,又不是我的意思……罢了,随你如何说,反正你总不会叫薛琦知道此事的,时辰不早了,我自己回去便是,你不必送了。”
姜离话音落下,转身往街口走去,裴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未再留她。
好半晌,九思上前来,“公子,薛姑娘已经走了,我们可要回府?”
裴晏应一声,这才上马车往裴国公府去,半炷香的功夫后,国公府遥遥在望,裴晏远远地瞧见有马车从侧门离去,等入了府,便问起门房,“今夜有客来访?”
门房小厮道:“是庆阳公主殿下,来探望郡主娘娘的,留了小半个时辰适才刚刚离去。”
裴晏了然,直径回了书房,十安早已在房内等候,见他面色不快,迎上前来道:“公子回来了,怎去了这么久?”
九思紧随其后入内,咋舌道:“真是巧了,碰上了宁家公子去请薛姑娘看病,还打着我们老夫人的旗号,连我都吓了一跳,后来公子陪着薛姑娘走了一趟昌明街宁宅,便耽误了些功夫,宁公子还要我们公子给他们打掩护。”
十安瞥一眼裴晏面色,似明白了什么。
九思这时道:“没想到宁公子私下里和薛姑娘关系这般亲近,公子,小人瞧宁公子待薛姑娘很是殷勤,只不知这份殷勤,是因为薛姑娘冒险给宣城郡王看病还是因为别的,也奇了,薛氏与宁氏素来不睦,薛姑娘宁愿瞒着薛大人和太子妃也要给宣城郡王治病,若薛大人和太子妃知道了少不得要——”
话未说完,正更衣的裴晏将手上外袍兜头扔了过来,他内息深厚,锦缎夹裹劲风,九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扯下衣袍,后知后觉地发现情况不对。
裴晏一袭月白袍衫坐去书案后,面色沉得极不寻常,他盯着桌案一角跳跃的烛火,目光深湛,不知在想什么。
十安沏茶送上来,轻声道:“公子请用茶。”
裴晏神容未动,又过片刻,忽然起身往北面墙下走去,他一把拿下壁上悬剑,大步流星出了书房,九思瞪大眸子,很快便听见院子里传来的剑气破风之声。
九思缩了缩脖子,“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