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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长安 正文 第70章 对峙解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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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对峙解谜三更合一

    “秦柯要出事?”裴晏有些不解。

    姜离脑海中杂思纷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先问:“秦柯怎么会和秦耘一起出城?”

    “今日冯骥离开之后,秦耘去找到秦柯,说秦家茶叶铺子上的一批存货和账目出了岔子,要请他一道去城外仓房清查,生意上的事本是秦耘在管,但如今账目出了岔子,秦柯也不愿轻放,便随他一起去了,但秦府城外仓房有三处,府里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我们入府之后派了人去找他们,又就杨子城之事再审问了秦府众人,便从一个车夫口中问出来,腊月二十八那日,杨子城拦过秦桢的马车。”

    裴晏利落说完,又道:“秦桢既见过杨子城,那他的死多半与杨子城的出现有关,我们派出城的差役适才传来消息,确定他们是去了城外靠近茶山的庄子,如今多半已经寻到人了,但还没有线索表明秦耘要对秦柯不利。”

    姜离语气紧促道:“其实我也还没有足够证据,也不明动机,但若我判断无措,秦耘定有问题,且他在冯都尉离开之后才带秦柯出城,期间意味定不简单,如今我们得立刻出城,看能不能救下秦柯,再来,请裴少卿立刻派人去搜秦耘的住处,看有无异常,如果他有鬼,那他屋子里一定藏了罪证——”

    姜离态度虽坚定,却并无证据,若换了旁的主官,必定难信她所言,可裴晏听完她的话,立刻吩咐身边卢卓,“你带人去搜,若有异常立刻来禀,再把秦铭叫来与我们同行。”

    卢卓领命返回秦府,裴晏看着姜离道:“当真一同出城?”

    姜离点头,“我怀疑城外有我想知道的证据!”

    裴晏深深看她一瞬,“也好。”

    姜离松了口气,复又爬上马车,待秦铭从府内匆匆赶出来,大理寺一行也翻身上马,马鞭起落之间,队伍浩浩荡荡朝着明德门而去。

    “长恭,紧跟着裴大人!”

    姜离扬声吩咐,长恭马鞭重落,马儿奔驰之间,车厢颠簸愈甚,姜离一手撑着车璧,秀眉紧锁,仍在苦思,眼看着明德门将近,她掀开车帘,“秦管家,你家大公子回长安之后可常常出城?他身边的亲信小厮可信得过?”

    秦铭策马靠近,“回姑娘的话,回长安前半月大公子的确常常出城,因他管着我们府上在长安城的丝绸与茶叶铺子,几家铺子的仓房都设城外,我们将去的这处庄子靠着茶山,除了是茶叶铺子的仓房之外,还是我们府上茶山每年晾晒茶叶之所,他身边的小厮叫余庆,跟了他两年有余,今日就是余庆和章平一起驾车送两位公子出城的。”

    秦铭答了话,又心惊胆战道:“不知姑娘为何有此问呢?如今天黑了,大公子和三公子说不定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他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又迷惑又担心,做了秦府管家多年,他亦是个人精,这般阵仗一出,他便想到府内凶案或许和另外两位公子有关,如今秦图南和秦桢都死于非命,若再有人出事,那秦府便是气数将尽,思及此,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裴晏闻言只往城外方向看,“你们的庄子多远?”

    秦铭忙道:“庄子不远,出城之后再走十里便可。”

    裴晏颔首,“等见到秦耘二人便知道了。”

    姜离也看向漭漭夜色,“希望来得及。”

    她放下帘络,不多时,马车跟着十多轻骑出明德门上了官道,大理寺众人燃起火把,在前疾驰如飞,幸而薛氏的马儿脚力不弱,虽颠的姜离与怀夕不适,但到底没有拖累行程,如此于寒夜狂奔了小半个时辰,两匹快马迎面而来。

    当首一人正是大理寺都尉冯骥,他拱手道:“大人!秦氏的庄子就在前面,秦耘二人乘坐的马车也在庄子门口,但很奇怪,庄子大门紧锁,我们来了半个时辰了,叫门也无人应答,庄子里面,只有最北面的三层塔楼有微弱灯火。”

    裴晏看向秦铭,“庄内可有人留守?”

    秦铭有些迷惑,“如今不是茶季,这庄子派不上用场,只做仓房用,但这里也没放多少货物,有个住在附近的庄头儿时不时过来看看。”

    裴晏拍马疾行,走过一段泥泞乡道,秦氏的庄子便近在咫尺。

    这处庄子依茶山而建,距离玄武湖不算远,门前一条清水河流过,到了春日,是赏景踏春的好去处,但如今尚值隆冬,四野漆黑,万籁俱寂,高矮错落的屋舍在山影之中显出了几分鬼魅阴森之感。

    “上去叫门,若不应,径直破门便是!”

    裴晏扫了一眼屋门口的马车,一声令下后,冯骥再无顾忌地上前拍门,大理寺众人手执火把等候,点点火光在寒风之中摇曳,远处看来,如幽幽鬼火。

    “砰砰”的撞击声突兀震耳,连着喊了七八声,庄子之内仍无半分应答,裴晏凝眸,“不等了——”

    冯骥应了一声,后退两步,一个纵身跃入了庄子外墙,“咔哒”一声从内将院门打了开。

    众人鱼贯而入,一进庄子大门,便见庄内格外阔达,西侧为几个颇为高耸阔达的仓房,东侧是两排门窗紧闭的厢房,正北面,则是几间制茶工坊并一座夯土为基茅草遮顶的三层塔楼。

    冯骥望着北面道:“大人,那小楼之内本有一星光亮,这会儿竟然没了,大抵是听到了外头动静。”

    秦铭朝着北面道:“大公子!三公子!是你们吗?!”

    他嘶哑的呼号在寒风之中回荡,但无人回应,裴晏盯了一眼北面,目光又在地上逡巡,“先搜东西两侧的仓房和厢房——”

    庄子里无人常驻,但此刻积雪未化的院场之中却有脚印交错来回,冯骥和九思得令而去,秦铭白着脸道:“仓库是晾晒茶叶的地方,厢房是每年采茶的季节,给请来的短工们住的,这后面茶山面积不小,每年采茶的日子也短,每次我们都是速战速决,因此请来的人手极多……”

    “大人快来——”

    秦铭正说着,九思在西面一处仓房内喊了起来,裴晏目光一凛往西去,姜离和怀夕也连忙跟了上,仓房有三座,发现不妥的乃是西面最南侧一座。

    这仓房挑高两丈有余,里头一丈多高的木架错落,更有一股子霉味与茶叶腐烂之味颇为刺鼻,而就在这座仓房正中,竟平地而起一座房中小楼。

    房中小楼有两层,以木板搭起,但众人仔细一看,莫名觉得这两层小楼竟与摘星楼的三楼与四楼颇为相似,虽简单粗陋,但其窗口大小与飞翘的檐角,分明就是按照摘星楼的轮廓搭建,这时众人走向屋内,先见小楼一楼空荡无奇,半点儿家具也无,而当众人上了二楼,便是裴晏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因场地限制,二楼的屋子并不大,却刚好和摘星楼四楼的佛堂一般大小,不仅如此,其内布置竟然也与摘星楼佛堂一模一样!

    两座简陋佛像与佛龛,四面墙壁皆是五彩经幡,屋顶之上高悬灯笼经幡,西窗之下,有高悬的灯笼一般的明黄宝盖,便连那茶桌茶具、铜制火笼和打坐的毡毯都几乎一模一样。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屋内地上躺着一具干草缝制的断头人偶,人偶穿着鸦青华服,地上的人头为木头雕刻而成,五官清晰可见,顶部亦雕刻出了秦图南常绾的发髻与发簪形状,不仅如此,甚至有人给断头上了颜色,朱唇红颈,黛眉白面,发顶与发髻乌黑似发,打眼一看,真若一颗栩栩如生的真人断头。

    “尸体”旁的地上,有散落在地的经幡布条,已被撕扯的褴褛破烂,再仔细一看,木板地衣之上竟遗留着与些许果皮果壳,而那木制断头的发髻处,不知怎么有数道可疑抓痕,姜离上前用脚尖碰了碰“人头”,眉头微微一皱。

    秦铭后一步上来,看到屋子里的布置,吓得连退两步,“这……这是什么意思,那地上的莫不是按老爷模样制作的人偶?!”

    九思也觉不寒而栗,“这是凶手提前准备好了一模一样的案发现场?连尸体都准备好了?凶手这是提前排演不成?!”

    九思不知如何形容,姜离和裴晏却快步走到佛龛处,倾身查看片刻,又往西窗之外看,这一看,便见虽然小楼搭建的摇摇欲坠,可窗外屋檐以及不远处的飞檐和摘星楼的间距十分相似,而不远处的飞檐之上,亦有凌乱抓痕。

    裴晏眼瞳几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向姜离,便见姜离目光如炬,眼前的景象,似乎也正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大人,找到人了——”

    其他人正被眼前所见惊的说不出话,冯骥又在东边的厢房内喊了起来。

    裴晏与姜离快步下楼,出仓房到东面厢房之外,便见一个面生的小厮被押了出来,秦铭眼瞳一瞪,“余庆?!你怎么躲在这里?!我们在外面叫门你怎么不开?”

    余庆早被吓得眼眶赤红,还未答话,他身后竟又被带出一人,章平腿脚发软的出来,刚一出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裴大人!救命!快救命——”

    他似乎被吓狠了,哭腔道:“有死人,屋子里有死人!木床底下……”

    他颤颤巍巍指着屋内吼叫,冯骥在旁道:“大人,屋内真有个死人,如果没认错,应该是咱们在找的杨子城。”

    裴晏和姜离快步进屋,火把照处,屋内几张木板床凌乱地堆放着,其中一张木板已被大理寺之人掀起,便见床底下,一个面色青灰的鸦青冬袄少年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只看其裸露在外的肌肤,姜离也知道他已死数日。

    如今凛冬时节,滴水成冰,人死后尸体不会腐烂,而是与地上的凝霜结在一处,姜离触了触死者的冬袄,便见其衣物都几乎被冻硬,她视线扫过死者面部与头颈之地,只见其后脑处有大块隆起,后颈处也有冻成冰的血迹,疑似致命伤。

    想到白日里才安慰过青生,姜离喉头发堵,一时不知改日该如何向青生交代。

    “是大公子,都是大公子——”

    屋门之外,章平瘫在地上哭诉起来,“大公子说今日要来城外查账查货,三公子便答应了,小人什么也不知道也跟来驾车,原想着三公子不习惯做这些,小人是来帮三公子的,可到了庄子上,大公子进门就让小人和余庆找个地儿歇着,小人正觉不好意思,却没想到余庆一进屋子突然向小人发难,他、他就用那木凳把小人打倒在地,小人脚上受过伤,又被砸的发晕,自然打不过他,后来就被他五花大绑了起来,从下午绑到现在,小人也不懂为何,三公子也……”

    章平说完,又茫然地看向四周,喝问道:“三公子呢!秦管家,裴大人!快救三公子!余庆和大公子是一伙的,他们定是要害三公子……”

    秦铭听得五内俱焚,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复杂起来,“大公子要害三公子?!这、这都是怎么回事!他是知道了什么不成?!”

    章平红着眼摇头,“我也不知啊,问余庆,余庆定然知道!”

    余庆已经被大理寺武卫反剪手臂押跪在地,面对章平的指控,他面色苍白,人也在发抖,裴晏盯着他,“你家主子在何处?又为何杀人?!”

    余庆咬紧牙关不语,一旁冯骥上前猛一使力,立刻拧得他肩膀生出一声脆响。

    余庆痛叫出声,哽咽道:“都是公子让我这么干的!都是公子!我只是听公子的话而已,我若是不听,他有百种法子让我生不如死,我一个做下人的也只能听从啊,三公子……三公子天黑时分被大公子带进塔楼了,我也不知大公子要做什么,他只让我看好章平,谁来也不准开门,我……我只是听吩咐而已啊……”

    余庆说着也哭嚎起来,其恐惧模样倒不似作假,他又往屋内瞥了一眼,“那……那人是从宜州来的,说是夫人老家之人,他父亲还认得当年的蒋公子,他要问公子讨一千两白银,说……说如此才能替公子保守秘密……”

    裴晏听得起疑,“蒋公子是何人?”

    裴晏查了秦府上上下下数百人,还不知有个蒋公子,而秦铭一听见“蒋公子”三字,面色骤然一变,“这、这怎么可能……”

    姜离看秦铭一眼,沉声道:“这位蒋公子若是猜得不错,应当是袁夫人当年一开始的未婚夫,因他在赴任路上出了意外,袁夫人后来才得以嫁给了秦大人,可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怎么这时扯上了蒋氏?”

    余庆哆哆嗦嗦摇头,“小人不知,大人明鉴,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一条贱命,胆小如鼠,哪敢问主家的事啊……”

    几句话问不清,裴晏深深看秦铭一眼,又看向了北面塔楼。

    他大步走到茶坊外,仔细地听着塔楼内动静,某一刻,他高声道:“秦耘,我知道你在楼内,事到如今你不必躲了!”

    塔楼内毫无动静,裴晏目泽微暗,“冯骥——”

    “我劝大人莫动——”

    “裴、裴大人救命!!”

    裴晏一声令下,冯骥正要带人冲进去,却听塔楼内秦耘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刚落定,秦柯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只是比起秦耘冷冰冰的声音,秦柯语声之中满是恐惧,显然已经被挟持了住。

    如此一来,冯骥等人的脚步顿在原地,塔楼内漆黑一片,虽看不到二人情形,但听声音来处,秦耘似乎在塔楼最高处。

    裴晏冷声道:“秦耘,你谋害你父亲在先,害死你弟弟在后,如今,连这最后一个弟弟也要谋害?他们与你有何仇怨?”

    “呵——”

    塔楼内传来秦耘的冷笑,“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我父亲死的时候,我人在花厅之中,分明是那沈涉川杀死我父亲,大理寺抓不到人,便将罪过赖到了我身上,实在是可笑,二弟喜欢养狗,性子暴躁,他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怎么也赖到我身上!”

    秦铭禁不住大喊,“大公子!那你这是在干什么!三公子没有找你惹你,这好端端的,你为何挟持三公子?有什么话我们出来好好说不成吗?”

    “秦大公子实在机敏——”

    秦铭话音落下,姜离忍不住开了口,秦耘似乎有些疑惑,“薛姑娘来了,薛姑娘医者仁心,但不知姑娘此话怎讲?”

    姜离沉声道:“大公子真以为自己的机关天衣无缝吗?”

    裴晏看向姜离,九思等大理寺众人也望向她,事已至此,秦耘虽然已经狗急跳墙被抓个正着,可关于秦图南之死,的确还有许多疑问未解。

    见秦耘不接话,姜离凛然道:“大公子是秦大人长子,父子关系虽寻常,可你刚好知道秦大人在佛堂内的习惯……于是,你提前在四楼佛堂布置好了机关。”

    “先在数日前埋好悬挂冰刀的经幡,又在前一夜挂好冰刀,并且,还提前在火笼之中埋好了贯众炭,如此,只需要第二日你父亲紧闭门窗礼佛之后,他便可中毒,中毒之后,自然而然的往打坐的毡探躺去——”

    秦耘在远处来了兴致,“我还是那句话,事发之时,我在花厅之中用膳,余庆和秦铭都是人证,难不成我会分身之术?”

    姜离轻嘲道:“大公子说的不错,但此案本就不是大公子一人所为,大公子在众人眼前让大家为你做不在场证明,但却有其他人帮你实行计划最后一环。”

    秦耘在楼内一笑,“其他人?姑娘莫不是说沈涉川?我可指挥不动他。”

    秦铭看看姜离,再看看北面塔楼,痛声道:“裴大人,薛姑娘,你们当真查明是大公子害死了老爷?可……可现场明明没有留下人的足迹啊!”

    姜离看一眼裴晏,又望向秦铭道:“明明是有人杀死了秦大人,还将脑袋挂在了飞檐上,可就是没有留下痕迹,这也是一直以来最困扰裴少卿和我的地方,而凶手要做到这一点,他花了许多精巧的心思。”

    “第一,他要隐藏凶器——”

    “他利用现场的茶水、火笼与机关让凶器凭空消失,以此让大家误以为是武林高手入室杀人,后又飘然离去,佛堂内铺着极厚的地衣,毡毯也是羊绒所织,地衣和毡毯可以模糊水量,又因为有茶壶倒在众人眼前,大家自然觉得地上的水渍皆是茶水,但其实,是他在案发前一夜,悬挂在西窗屋顶上,似锦绣灯笼般的绫缎宝盖之中的冰刀。”

    秦铭骇然,“冰刀?是冰刀割断了老爷的头?可……可即便如此,凶手又是如何把老爷的头挂在飞檐上呢?又是如何进去触发机关呢?”

    这些疑问正在意料之中,姜离接着道:“秦管家问的不错,此前我和裴大人也只破解了凶器为冰刀,也知道凶器被提前吊在西窗宝盖之中,但我们仍不知凶手是如何钻进屋子里,又是如何离开,甚至不知他是如何不留痕迹地将秦图南的脑袋挂在飞檐之上,但其实,是我们的方向想错了——”

    “我们已经设想过,凶手将垂挂冰刀的绳索隐藏在绸布和经幡之后,末端系在佛龛一脚,只需解开系绳,冰刀便会落下,这便是说,凶手如此大费周章地布置了一个复杂的前置机关,但此机关如何触发,却十分简单——”

    秦铭道:“解开佛龛腿上的绳索?”

    姜离点头,“不错,而他之所以如此布置,是因为他知道四楼的窗户要改,成年人要钻入必留下颇多痕迹,而他作案的目的,是想嫁祸给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沧浪阁主,只有做到片影不留,大家才会怀疑到沈涉川身上,于是,他想到了这个颇为机巧的法子,机关由他自己布置,而后留下一个极简单的启动之法,最终,将这个启动之法,交给一个能听懂指令,能飞檐走壁,又不会被窗口限制的活物手中——”

    裴晏听到这里并无意外,其他人却都面露疑色,秦铭更是道:“能听懂指令,且能飞檐走壁的活物?薛姑娘说的不是人,是牲畜?!”

    姜离冷冷牵唇,“不错!我此前也想不通,凶手提前费力布下机关,但不还是得自己解开吊绳吗?若如此,何不等秦图南昏睡之后自己持刀而入?直到天黑时分,我在西明寺外的庙会上看到了一场江湖杂耍艺人的表演,我才恍然大悟,而同时,前日我在给五姨娘看病之时,一个不起眼的小事也让我坚定了猜想,甚至怀疑到了大公子身上。”

    裴晏正也好奇为何姜离一早确定了凶手是秦耘,遂极专注地看着她。

    便见姜离穆然道:“那日五姨娘想吃柑橘,可厨房却说府里的柑橘除了上贡台,都被三姨娘和大公子分走了,三姨娘本就爱吃柑橘,大公子却是食欲不振,以柑橘促饮食,当时我听来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想到了凶手行凶之法,我便联想到了此处……”

    “我见过大公子两面,若我未记错,他当时容色颓唐,唇色发白,眼下青黑,虽有熬夜守灵的缘故,但只从面容五官来看,他的胃脏应算羸弱,胃脏羸弱之人,怎么会在冬日里大量食用柑橘?”

    姜离眉目一冷,断然道:“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些柑橘本就不是给他用的,而是给他藏在屋子里的猕猴用的!”

    周遭响起倒吸冷气之声,九思骇然道:“猕猴?凶手用猕猴杀人?!”

    姜离应是,又往西侧的仓房看了一眼,“我在庙会上看到的杂耍,乃是一场猴戏,那猕猴能攀杆,能自己穿衣,能给绳索打结,于是我这才想到,凶手设计机关的初衷,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自己进来行凶——”

    人群之中响起阵阵私语,裴晏望着姜离,瞳底流光闪动。

    姜离继续道:“猕猴行凶需要训诫,而猴类最喜柑橘类的果物,凶手提前买了聪灵的猴儿,又将其一点一点驯化,仓房内的小楼,便是最好的证据!”

    她看向仓房,“今日我想到是猕猴行凶之后,本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可适才我进了仓房看到那小楼,便知道我猜的不错,猕猴虽聪明,可凶手行凶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要确保万无一失,自然不能出任何差错,于是,最好的法子,便是搭建一个和案发之地一模一样的场景,让猕猴日复一日在此场景之中驯练!这样,到了摘星楼,它便会重复此前的行为,不会发生半点儿意外——”

    姜离所言条理分明,再加上仓房中的小楼近在眼前,众人皆听得恍然大悟。

    裴晏便道:“因此,案发之时应当是——所有人先去花厅用膳,但同一时间的秦大人已开始中贯众炭之毒,中毒之后,秦大人趴去毡毯上休息,而这时,与凶手合作之人带着驯化好的猕猴到了摘星楼以西,猕猴经过训练,只需攀上竹竿便可潜入被卸下铁销的窗内,入屋之后,猕猴解开绳索令冰刀下落,在秦图南断颈之后,是猕猴用经幡绑住秦图南的脑袋,再将其脑袋带出,又以竹竿送至屋檐,而后将脑袋挂去飞檐之上——”

    姜离应是,“不错,之后凶手接下猕猴,再用竹竿扫乱屋檐上的积雪,造成有武林高手来过的假象,之后趁着众人用膳未完,再偷偷将猕猴带走!”

    九思猛一拍手,“正是这样!那竹竿之上留下了许多杂痕,当日我们只以为是竹子运送过来留下的损伤,可如今想来,那都是猴子的抓痕才对!刚才那木楼里,不是也有多处抓痕吗?还有那木脑袋的发髻之上,那猴子必定练了很多遍绑脑袋!”

    九思激情澎湃地说完,却又迟疑道:“可即便是灵猴,也应该留下些痕迹啊,毕竟没有人的灵智啊……”

    姜离望着黑暗中的塔楼影子幽幽道,“这便是凶手最细致入微之处了,你可还记的,佛堂西窗之上曾有一片凝结的冰凌?”

    九思重重点头,“是屋内水汽凝结而成!”

    姜离点头又摇头,“起先我也以为是屋内水汽凝结而成,毕竟屋内烧了火笼,地上又有颇多水渍,可是再仔细一想,若是这个理由,为何其他几扇窗户上没有一点儿冰凌?”

    九思看裴晏一眼,见他没有解惑的打算,便歪着头道:“因为西窗离水渍处近?”

    姜离弯唇,“一开始我也这样想,可后来我想到窗沿上明明有血色,却偏偏没有留下猴儿的一二足痕,我便明白了凶手的细致之处——”

    “猴儿再灵巧,它来来去去足上也会沾上血迹,但在地上时,地衣能淡化足印,地衣和毡毯泡水发胀也能遮掩一二,最重要的是,秦大人断颈处流血量极大,便能掩盖地上的印痕,地上的掩盖了,窗台上却也不能轻慢,即便有竹竿在外接应,猴儿也需其他借力支点,于是,凶手提前将窗台窗框都洒上了水——”

    九思听得目不转睛,待姜离说至此,他陡然大悟,“洒上的水会结成冰凌,猴儿踏过之后是先在冰凌上留下了足印,但彼时佛堂内烧着火笼,猴儿离开之后冰凌会化,冰凌一化,猴儿的血足印便会淡化,我们去看时便只看到一片血水,自然就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把秦大人的脑袋带了出去!!”

    姜离赞许地颔首,“适才我在木楼中碰了碰那假人头,那人头和成年男子大小相似,且似乎还是铁木雕刻,比一般的木材更重,凶手花如此心思试炼猴儿,自然也是为了确保一击即中,若我未猜错,那猴儿只怕已死,要么藏在房内,要么已被处理……”

    她转身看向塔楼,“秦大公子,我说的可对?”

    塔楼内悄无声息,但像是印证她所言似的,庄子大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下一刻,卢卓急奔进来,“大人!在秦耘房内寻到了好些剩余的柑橘花生,还在他火炉灰堆之中找到了没有烧尽的骨头和一条铁链,看骨头样子,像是何种牲畜之骨。”

    在场之人一片轻哗,至此,秦图南被谋害的行凶手法已被姜离尽数解开,周遭众人听得心服口服,皆满眼赞叹地望着她。

    秦铭唇角几动,眼见卢卓已经把猴骨送去裴晏跟前,他实在难有反驳,他心痛地望向塔楼,“大公子,你……你怎能如此丧心病狂?!”

    塔楼内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被秦耘推倒,他咬牙道:“我丧心病狂?!”

    他狞笑一声,语声中满是疯狂,“秦图南害死我父亲,抢走我母亲,害我断腿之时……你可曾觉得他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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