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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长安 正文 第38章 沈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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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沈涉川二更合一

    “德王殿下的庄子乃是仿白鹭山皇家行宫而建,当初郭姑娘住的那厢房,是单檐歇山顶穿斗式的架构,从最外围的阑额、檐柱,再到里头的门窗格栅,转角与柱头铺作、遮椽板、草架、再到顶椽、望板,皆是上好的柞木与榆木,而穿斗式柱枋多椽板密,虽稳固牢靠,但一旦起火所有板材烧起来,火势便难扑灭——”

    李策一边用墨线勾勒草图,一边又回忆道:“我记得那一次,淑妤住在西厢房,孟湘住在正房,火势起来之后,淑妤和婢女被困在厢房之内,二人只能往南侧的暖阁躲避,护卫们赶到砸了南侧的窗扇,这才将二人救了出来。”

    李同尘道:“正是,那夜风很大,我记得把人救出来之后人倒没事,可那两间屋子已经住不了人了……”

    裴晏这时问到:“火势扑灭之后现场如何?”

    李策指着画纸道:“若未记错,应该只剩下这南侧屋角了,正堂方向则是西厢被烧毁,幸而那日孟湘二人住在东厢,着火之后她们二人逃得快,起初也是她们最先呼救,那夜的风先是西南,后又西北,这才让两间屋子都被烧毁大半。”

    裴晏目泽微沉,“先是西南,又是西北,烧的最厉害之处,便是郭淑妤和侍婢住的西厢房北屋?”

    李策点头,“不错,当时都说二人还有地方可躲,否则便要出人命了。”

    李同尘道:“那夜也是倒霉,好端端的她们的门闩也卡住了,差点酿成惨祸,但那几日秋高气爽,秋老虎很是骇人,一点儿火星引起火灾是有可能的。”

    宁珏道:“这便是说起火点正是在郭姑娘住的屋子,如果只起火也就罢了,门闩还出了岔子,后来没发现门闩为何卡住吗?”

    李策道:“那门被烧毁了大半,门闩也烧成了木炭,看不出问题所在。”

    宁珏看向裴晏,裴晏又看向崔赟,“郭淑妤落水那次呢?你可记得有何异样?”

    崔赟身量英武,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颇有武将风范,他道:“那一日所有人都在船舱里做赋,郭姑娘却因晕船想出去透透气,外头冷,他便披了孟湘的斗篷,出去没一会儿,我们只听见一声惨叫,出去一看,便见她在湖里挣扎,若我没记错,当时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赵一铭和段国公府的二公子段凌,二人一齐跳下去把她救上来的,当时她吓得不轻,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很快便散了。”

    裴晏道:“可她说有人推她。”

    崔赟摇头道:“这不可能,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在船舱内,只有小厮侍婢们三三两两在船尾说话,她站在船头船舷处,身边挂着不少酒旗和灯笼,我怀疑是那些东西碰到了她,让她误以为落水之时身边有人。”

    宁珏这时看向李策与李同尘,李同尘耸了耸肩,“游湖那次我们没去。”

    宁珏又看向崔赟,崔赟道:“赏月那次我没去。”

    宁珏眉头拧起,“合着,没有谁是几次都在的?那庆阳公主府那次呢?”

    李策道:“我与同尘在,敏行不在。”

    敏行为崔赟表字,崔赟叹了口气道:“这几次意外没有人同时在场,难道说凶手有两个人,此前的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每次动手之人都不同?时而是为了害郭姑娘,时而又是为了害孟姑娘?只是害孟姑娘的时候被郭姑娘赶了上?”

    宁珏听得愁眉苦脸,“一下郭姑娘一下孟姑娘,凶手也有两个,这真是难办了,害孟姑娘的缘故还没查清,想杀郭姑娘又是什么理由?”

    宜阳公主在旁叹气,“为了何事值得杀人呢?”

    她摇了摇头,牵着崔槿的手起身,“走,让他们烦恼去,我们先去治病。”

    崔槿那日受了惊吓,回来便发了病,如今病情轻松了几分,却急于想知道那日的案子是因何而起,待被宜阳公主带回室内,崔槿一边被姜离问脉一边道:“母亲,难怪淑妤姐姐好一阵子没来咱们府上呢,却是被吓病了,她数次意外皆有惊无险,想来定是个极有福气之人吧……”

    宜阳公主顺着她应是,又看向姜离,“薛姑娘,怎么样?”

    姜离道:“今日还需施针。”

    崔槿一听有些害怕,姜离温和道:“县主放心,我会避开经络密集的几处穴位,不会痛的。”

    崔槿闻声微松了口气,又更衣躺下,足两刻钟之后,崔槿才欢欣道:“薛姑娘的针法竟当真不痛,若每次都是这样,那我也愿意施针了。”

    姜离噙着笑意道:“下一次施针是三日之后,县主这几日可安心养着,今日的方子按我之见需得改两味药,不知白太医何时来?”

    宜阳公主看了一眼天色,“应该快了,他昨日说过,今日太医署有教学,他或许会晚来小半个时辰。”

    姜离心中了然,如宜阳公主所言,她刚写好方子,白敬之便带着药童走了进来。

    他见礼后问脉,因崔槿脉象平和许多,他有些惊讶道:“比在下预想中恢复的更好,想来是薛姑娘针灸的功劳——”

    姜离谦虚两句,又叮嘱崔槿多静养,宜阳公主也道:“你的病本就是因惊吓而起,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是不要好奇了,等你好了,再让游之给你讲外头的事,这会儿先躺着准备用药。”

    施针之时不可动,崔槿僵卧半晌,也的确疲惫,便乖乖闭上眸子小憩片刻。

    宜阳公主留下嬷嬷守着,带着二人退了出来,眼看到了前厅,白敬之望着姜离道:“姑娘在医道上的天分实属难见。”

    姜离失笑,“多谢大人夸赞,是师父教得好。”

    白敬之身形微顿,“听闻姑娘还擅医妇人病?”

    他回长安已有数日,自然知道太子妃和裴老夫人的隐疾是姜离在看诊,这二人皆是旧疾,也请他延看过,他便也明白姜离所擅之类。

    姜离坦然道:“我师父是女医,极擅妇人病,我初初入门便学医妇人病。”

    白敬之眼瞳微瞪,自是觉的太过巧合,宜阳公主闻言也想到了从前,笑道:“薛姑娘的经历,倒是让本宫想到了从前长安也有一位女医,这位女医擅妇人病,也有个和你一般年岁的小徒弟。”

    虞清苓当年擅妇人病之名远扬,富贵人家怕寻常女医口风不严,但凡患病,必定请虞清苓出诊,姜离虽不是每次都跟随,但各家各门也知晓她的存在。

    姜离眼珠儿微动,“公主莫不是说,那位广安伯夫人?”

    见她如此直接,宜阳公主和白敬之面色都是一变,白敬之更道:“姑娘如何得知?”

    姜离淡声道:“我回来半个多月,自然听说过长安城一众神医之名,这位夫人我早知道,不过父亲说过,说五年前广安伯所犯之案乃是忌讳,所以即便听闻他有门出神入化的针灸术,我也不好多提起。”

    宜阳公主和白敬之都明白她说的是何案,正不知如何接话,宁珏从外走了进来,他冷哼道:“什么出神入化,依我看,分明是欺世盗名,自己搞出一套特立独行之说辞故作高深,如此出了岔子,好不易被人发觉罢了。”

    五年前皇太孙身死之时,宁珏正在凌霄剑宗学武,时值凌霄剑宗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等他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回长安时已是二月初十,广安伯全府上下已被斩首,就连姜离都已“葬身火海”,他只见到了因丧子之痛病重的姐姐宁瑶,而情似手足的小外甥李翊已葬入皇陵,他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到,自此,他深深地恨上了魏阶。

    宜阳公主叹道:“游之,话不能这么说,当年魏阶夫妻还是救治过不少人。”

    宁珏哼道:“我知道,都称他们夫妻为魏氏活菩萨嘛,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害死无辜之人还不够,连自己府上妻儿老小都被他牵累至死,可见他那些功德之行也多半是为沽名钓誉,老天爷压根不认。”

    宜阳公主知他心结也不多辨,宁珏这时看向姜离,“其实五年前的案子也不算什么忌讳,薛大人对姑娘如此交代,莫不是他有何难言之隐?”

    宜阳公主再听不下去,轻咳一声道:“游之,不要胡闹——”

    宁珏耸了耸肩,“我随口问问嘛,薛姑娘刚回长安与旧事无关,这我还是明白的。”

    见姜离作纳闷之色,宁珏还想再说,目光一晃却看到裴晏朝门口走来,他忙抿唇闭嘴,裴晏缓步而入道:“殿下,我先告辞一步。”

    宜阳公主忙道:“如何?那两次意外可有何说法?”

    裴晏摇头,“暂不能确定,不过若有人要杀郭淑妤又要杀孟湘,我倒是有了个方向,只是如今尚未理清不可直言,我稍后先走一趟广宁伯府。”

    宜阳公主点头应好,裴晏又看了眼宁珏,“你跟我来。”

    宁珏扬眉跟出去,二人站于廊下说话,也不知裴晏说了什么,宁珏惊道:“师兄怎么今岁不去了?陛下可是很赞成你回师门的,大理寺那么多人,师兄就一定要自己亲自查这些线索吗?师兄不回那我也不回了,正好,父亲母亲也不愿我离开长安。”

    没多时宁珏又道:“好吧好吧,如今师兄是不比往常了,咱们年纪大了,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惜了今年的比武大会,我去岁都未进乙等……”

    宜阳公主听着宁珏所以,对姜离无奈道:“这个游之,少时拿鹤臣做榜样,又无心从文,便吃了不少苦头学武,后来还真成了鹤臣的师弟,只不过他们出身非比寻常,二十多岁总该要承担家族重任了,哪有那么多江湖之远?”

    姜离从正门望出去,便见裴晏已带着九思几人大步离去。

    恍惚间,她又想到了十年前的光景。

    自从头次看到裴晏被高阳郡主鞭笞,姜离每进一次裴国公府,便心惊胆战一次,尤其见到高阳郡主温婉和善地待客,她一时难以将那日窥见的狠厉妇人与之对应。

    那几年里,她潜心学医,与虞清苓一起出诊之时,也与裴晏打过几次照面,但勤于习武作文的裴世子一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未正眼看过她这个伯府义小姐。

    她也只在各处不断听闻,他做的文章又得景德帝嘉尚,他又拜了哪位大儒为师,又小小年纪就编修了某某古籍,又或得知,他连着几年都未在长安过年,一半年月都在凌霄剑宗学武,又在百战榜上升了多少名次……

    他不在长安城,可年轻一辈处处皆有他的传言,学文的拿他做典范,好武的也以他为楷模,而景德帝也十分乐见世家子弟成为武林翘楚,更在宫宴上放言,希望他在十八岁之前,于凌霄剑宗的武林比武大会之上夺个头筹,让江湖人看看朝堂之上自有英杰,那时的裴晏才十三岁,高阳郡主在宫宴上闻言,当着文武百官,替裴晏应下了帝王期许。

    “薛姑娘,你没生气吧?”

    回神之际,便见宁珏目光炯炯看着她,姜离摇头:“五年前的旧事我听说过些许,宁公子气在何处,我想了想便也明白,人之常情罢了。”

    姜离深明大义,倒让宁珏有些不自在,这时李策几人也入前厅,皆是见时辰不早提出告辞的,见姜离在此,李策笑意微深道:“近日真是巧了,总能碰见姑娘在外行医,不知姑娘出诊诊金几何?”

    宁珏看李策一眼,轻笑道:“小郡王是不是看薛姑娘年纪轻轻医术高明,便想起了故人?不过依我看薛姑娘显然更……”

    “宁游之,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同尘急急打断宁珏,再看一眼李策,果然李策面色已变,但李策也不觉意外,他“嗤”地一笑,“算了,快到除夕了,我忍你一忍,同尘,咋们先走。”

    宁珏眸子瞪大,“李寄舟,你——”

    这日已是腊月初三,还有二十多日便至除夕,而除夕正是皇太孙李翊的忌日,宁珏既提“故人”,那他李策也要点一点除夕,都是戳心窝子,谁都别想好过。

    见宁珏忍不下气,宜阳公主一把拉住他,等李策走远了才叹道:“你好端端的惹他做什么?寄舟疯起来,可不是你会些拳脚功夫就惹得过的,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你往后少提这些事,说起来便没完了!”

    宁珏咬牙道:“谁让他当初……”

    “你也知道是当初?”宜阳公主说完,又扫了一眼低眉敛眸的姜离和白敬之,无奈道:“好了好了,你也快走,好好去你姐姐那里静静心。”

    见宜阳公主动了怒,宁珏多少也为心直口快懊悔,拱了拱手,擡步便走,姜离和白敬之面面相觑一瞬,也连忙提了告辞。

    同行出府的路上,白敬之边走边道:“公主殿下提的那位小徒弟,是广安伯府义女,还曾是小郡王的未婚妻子,宁公子适才说的故人便是她,当年出事之后,小郡王为了魏氏四处求情奔走,虽未救得下来,但宁公子回来之后还是气过好一阵子,和小郡王也时常不对付,姑娘往后还有得见呢。”

    姜离含笑道:“多谢大人解惑。”

    白敬之这时看向姜离,“姑娘刚才说,知道魏氏的针法?”

    姜离点头,“那魏氏的伏羲九针之名,我在江湖上都曾听闻,后来回来,更生过研习之念,不知大人可听过我母亲的病?我自己擅针灸,可回府后还是拿母亲的病没有法子,与府里老嬷嬷说时,嬷嬷也提到了那位广安伯的针法。”

    白敬之对薛氏主母的事略有耳闻,“是为了你母亲……你母亲的病我听过,但……其实那魏氏针法,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神奇,再加上魏氏灭族,如今已经失传,姑娘还是另辟蹊径为好。”

    姜离从善如流应好,到了府门处,二人作别后各自上马车背道而行。

    马车车帘刚落下,怀夕便忍不住道:“姑娘,那位宁小公子果然是个冒失的,昨日对您出手也就罢了,今日说话还那般无礼,奴婢都看得出来,他对魏伯爷恨极了,连带着竟对小郡王也恼上了……”

    宁珏对魏阶之恨溢于言表,对旧事更是耿耿于怀,当着宜阳公主也不加掩饰,但越是如此,姜离越是高兴,她凉声道:“我最怕的便是他们已将旧事遗忘,有恨有不甘,才有重寻真相的契机,宁珏性子莽撞,嫉恶如仇,可谓正合我意。”

    怀夕欲言又止,这时姜离掀帘的手一顿,又朝前唤道:“宁公子——”

    一听此言,怀夕忙不敢说,探身看去,便见宁珏带着两个护卫,正驻马在街口,而前方朱雀大街之上,正走过一队气势煊赫的人马,当首者乘坐的马车由三匹油光锃亮的宝驹所驾,其车厢严丝合缝,外表看去,竟像是精铁打造,而马车前后各有四五十执坚披锐的武卫相护,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位亲王出行。

    宁珏听到声音回头,见是姜离,调转马头靠近,语声清越道:“薛姑娘稍等片刻,等这行人马过了再走——”

    姜离狐疑地盯着武卫着装,“这是哪家王府的人马——”

    宁珏一笑,摇头道:“不是哪家王府,这是朔北道节度使秦图南回长安的队伍。”

    “朔北道节度使?”姜离听着这名字只觉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从前此人身份,“都入了长安城了,怎么还这么大的阵仗……”

    宁珏倾身靠的更近些,“这里头有缘故的,姑娘行走江湖,应听说过小魔教沧浪阁吧?”

    姜离点头,身侧的怀夕也精神一振。

    便听宁珏朗然道:“十三年前,沧浪阁阁主沈涉川为报仇雪恨,一共杀了七位和他父亲案子有关的朝官,并且这七人,或多或少都查到了一些证据,要么证明他们严刑逼供,要么证明他们贪赃枉法,总之,沈涉川杀人也求个师出有名。”

    “而当初涉嫌陷害他父亲的人,其实有八个,前七个被他杀死,还剩最后一个他始终没有机会动手,这个人便是那铁马车里坐着的秦图南——”

    姜离与怀夕齐齐望向朱雀大街声势浩大的队伍,宁珏继续道:“这个秦图南是当初的刑部侍郎,洛州决堤贪墨案案发后,同样是三法司会审,只不过彼时领头的是刑部,起初也是刑部拿出证据将沈栋下狱,后来沈栋在天牢里重刑而死,有人说就是这秦图南下的令。”

    “当初沈涉川藏身武林后,连杀七人无可制衡,这秦图南便一直躲在长安不敢出去,直到五六年前,沧浪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他才松了口气,彼时陛下有心令他赴外任,但他不敢去南边,求了陛下后,陛下知他所惧,便让他去了朔北。”

    说至此,宁珏挑起眉头,似有些好笑,“因怕沈涉川找上门来,他在朔州出入皆带数十护卫,且这些护卫,个个都是他从武林中重金请来的高手,连夜里睡觉都要人在屋子内外守着,出门乘坐的马车车厢,更是用精铁打造,就怕沈涉川冷箭偷袭,就这么严防死守,这五年他倒也平安无事,如今是回长安述职来了。”

    长街上的队伍已通过大半,宁珏扬眉道:“他从朔州来,路上大雪封山走了一个半月,原因之一就是他这特制的马车极其笨重,出发半月后,他还递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送入长安,说路上不太平,要增加护卫人马,陛下宽宥准了他,他一个节度使回长安,竟足足带了五千人马,如今入城只带了百数亲兵,城外还有五千人就地扎营。”

    姜离听得心惊,“真不太平?”

    宁珏似笑非笑道:“多半不假,这几年沈涉川悄无声息,但是我猜,凭他死仇必报的性子,他就是蛰伏着,等待机会找他一击致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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