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回到岗位之后一直没什么事,晏清辉靠在椅子上出神。
他想起鹿袁的话,又想到刚刚和满月母亲相处的细节,她很谨慎,提及女儿显得防备心很重,甚至不愿意承认女儿是来看病的,只说来咨询一点小问题-
也就是说,很大可能,满月不是忽然想开了,而是她本来就没有很严重的症状,甚至她一直都处于愿意自救的状态?
晏清辉问鹿袁。
鹿袁:是的。
鹿袁:当然这么说也不是否认你的存在给她带来的正面影响,只是说你的存在并不是她转变的决定性因素。
鹿袁:而且她愿意独住,也许是潜意识里自救的第一步。
晏清辉没有因为鹿袁这些话觉得烦闷生气,反而松了口气。
没有什么比愿意自救更好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目前为止,他之于满月确实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角色。
满月最痛苦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后来在绵长的无能为力里,他也没有陪伴其左右,他怎么敢妄图自称是她变好的最重要一环。
临下班时,晏清辉接到疗养院的电话,对方希望他能过去一趟,晏清辉看一眼桌子上的日历,沉默几秒说好。
挂电话后没多久便下班了,路上碰到几位病人家属,晏清辉淡淡和对方打招呼,很快便离开了医院。
他车子今天没停医院里,在外面,往外走的时候一阵阵冷风往脸上刮,明明温度那么低,他却在行走间生生起了一身汗。
上车以后很快打开暖风,只是这点温度似乎很难穿透外衣走进肌肤里。
一路上碰到很多个红灯,每一次缓缓停下似乎都是命运的救赎,而每一次重新启动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抵达疗养院后,晏清辉发现自己把路线记得很清楚,他几乎没有来过这里,但是路线却仿佛刻进记忆里。
路过前台需要登记,女护工看到他签下的姓名和病房说:“是你啊,等你很久了。”
她边说边带着晏清辉往病房方向走,“今天对他来说应该挺特殊的,他清醒过一段时间,下午忽然开始烦躁起来,有非常明显的自/杀行为,我们大概翻看了一下记录,发现往年也有过类似的行为,只是今年来得比较早。”
“因为情况还挺严重的,所以想当面问问你这个时间段对他来说是有什么特殊的吗?”
话音落下,还没来得及推门,房间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响,以及男护工被惊吓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类似塑料材质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正和晏清辉讲话的女护工闻声立刻打开门,只见一个男人正把男护工往地上压着捶着打,女护工惊叫一声,上前想起帮忙,忽然一股力量把她拽到后面,紧接着她只觉眼前闪过一道晃影,下一秒男人就被拎着后领拽了起来。
他挣扎着咆哮,却被晏清辉摁在墙上,晏清辉另一只手摘了脸上的口罩,声音很沉地说一句:“是我,还认识吗?”
男人瞪着眼睛,粗喘着气,瞳仁涣散。
晏清辉喉咙滚咽,半晌叫他的名字,“耿新。”
耿新愣一下,目光渐渐有了焦点,他看着晏清辉,几秒后情绪起伏更强烈,他吼着让晏清辉滚,伸手挣扎时,挠破了晏清辉的侧脸和脖子。
女护工“哎哟”一声让男护工帮忙控制,晏清辉淡淡说句“没事”,然后手上一个用力把耿新拖拽到了床上。
床上有绑带,耿新很快被控制起来。
晏清辉没再在房间里待着,出去后女护工问他伤口需不需要处理,晏清辉摆摆手说不用,而后又说:“你说的事情我会查,还有别的事情吗?”
女护工愣愣的,最后说没有了。
晏清辉走了。
他走以后,男护工才出来,手里拿着本来要给耿新吃饭的塑料饭碗,他龇牙咧嘴地揉揉手腕,骂一句:“他妈的,关了快十年了,怎么力气还那么大?”
女护工叹了口气,“憋的吧。”
男护工是新来的,盯着晏清辉离开的背影嘀咕:“那男的是谁啊?耿新亲戚?没见他来过啊。”
“不是,”女护工不愿意嚼别人的事情,摆摆手说,“忙你的吧。”
“你怎么回事啊?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忙什么呢?”手机语音忽然从车厢蓝牙播放,整个车厢里都是满弈的声音。
满月吓一跳,一边摁掉语音一边擡头看疗养院的牌子,她没着急回满弈的消息,等晏清辉从疗养院出来上车她才匆匆给满弈回一句:“有点事,晚上聊。”
说完丢下手机,眼睛直勾勾盯着晏清辉车子。
满月是送走秦母和满父以后就没回去,她一直在医院停车场,想着等晏清辉一起吃晚饭,结果没等多久就看到晏清辉一路走出了医院。
她本想在手机上跟他说一声,却又忽然想给他一份惊喜,于是急匆匆驱车跟上。
然后莫名其妙就跟到了疗养院。
一路上,她没有看到晏清辉,却在他频繁地喇叭声中捕捉到了他烦躁的情绪。
他很少这样。
满月知道跟踪伴侣行程是很不好的行为,可她的初衷并不是跟踪,也没想到真的跟踪到了大事。
返程的路上晏清辉车子开得很慢,满月看他开得慢也很慢地跟着,直到晏清辉把车子停在一个分岔路口。
满月知道这个路口,她也似乎能察觉到晏清辉的犹豫。
这个路口,一个方向通往晏清辉的家,一个通往医院,还有一个就是直行,通往满月的家。
两辆车子不近不远地停在路边,过了不知道多久,满月的手机响了,她很快拿起手机,看到是晏清辉发来的消息。
他问她吃饭了没。
满月说还没有。
晏:怎么还没吃?
满月抿了抿唇,回了句:等你呀。
前方的车辆的车窗忽然打开了,满月怔怔的,忽然看到了有烟雾从车里飘出来。
晏清辉抽烟吗?
满月仔细想了下,发现她印象中的晏清辉是不抽烟的。
她盯着那缕缕烟雾看很久,直到风完全把烟雾吹散,手机才收到新的消息。
晏:一会儿到。
满月收到消息下一秒,擡头看前方,车子已经飞驰远去。
她忽然有些自责,她能察觉到晏清辉心情不好,她不该这样为难他,可她又做不到阻止他。
因为她想,试一试,让他开心一点。
为了赶在晏清辉前面回家,满月第一次弃车坐了地铁,她把车子就近停在附近停车场,然后地铁回家。
到家果然比晏清辉快,路过小区门口的超市。她犹豫一下,还是进去挑选了一些新鲜的菜,然后在到家以后给晏清辉发消息说:我们今天在家里吃好不好?
晏清辉没回消息,可能在开车。
但是满月没有再管他有没有回复,开始做饭。
两个人的晚饭准备起来并不费工夫,但是一不小心也忘了时间,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刚巧门铃响了,她匆忙去开门,果不其然晏清辉在门口。
他手里还拎了些东西,满月扫一眼看到有水果和一双拖鞋,满月伸手接过东西,他问满月:“怎么想起来在家吃了?”
“不想在外面吃了,”满月说着从玄关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男式拖鞋放到晏清辉面前说,“穿这双。”
晏清辉看一眼满月,满月身上还穿着围裙,她头发随便绑起来,额前有碎发掉落,虽然有一点点凌乱,但却有很浓的烟火气。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先一步转身离开。
她离开后晏清辉才摘了口罩扔进玄关的垃圾桶,换鞋进门。
满月把水果拿去冰箱,晏清辉去了卫生间洗手,等他再出来,满月在厨房里忙,声音擡高一点点说:“外套可以先放沙发上。”
晏清辉脱了外套,进厨房,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满月一边把新做好的菜盛出来一边说:“没有啊。”
晏清辉看她忙碌的身影,有点舍不得移开眼。
他就靠在旁边的厨台边缘,微微偏头,盯着她看。
满月本来专心致志盛菜,一转身看到他直勾勾的眼神,差点把盘子摔了。
晏清辉眼疾手快接住她手里的盘子放在桌子上,满月忽然瞥见他侧脸处的伤口,伸手去摸,“你这怎么了……”
话未完全落下,晏清辉忽然抓住她伸出的手,一个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有些紧,像失了分寸。
满月能感受他束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以及埋在她肩窝的脸。
耳边还清晰地传来他的呼吸。
他身上有很淡的烟草味,像是被刻意处理过的,还有一点点香火味道,二者相融,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
像世俗的欲望踏进了深山幽谷里。
她愣住。
“想抱一会儿。”晏清辉声音很低。
满月眨了眨眼睛,似是慢慢缓过神来,她嗅着这奇妙的味道,缓缓擡起手抱住了晏清辉。
他明明进屋有几分钟了,满月却摸到了一手冰凉。
她忍不住像平时摸叮当那样轻轻摸了摸晏清辉的后背,然后弯唇弯眸,小声说:“好呀,抱一会儿。”
轻柔的声音像春日里绵软的云,也像夏天晚上舒适的风,很轻一笔,晏清辉心里的郁结就消散了。
他忽然意识到,在满月至此的人生里,他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一环,但在他这里,满月之于他,是坚决不可替代的。
不管是七年前的仓促相撞,还是七年后的预谋相逢。
她才是救人的那一个。
她才是,伸出手的那一个。
人间本不该令我这么欣喜的。
但是你来了。
幸好,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