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平江李园。
平江以园林最为出名,每年全国有数以计万的游客前来参观园林,有几家老人去世后就将园林公开供世人参观。
李园却一直是私宅。
今日李宅设宴,从早上来人便络绎不绝,中午开了一场外宴,全为宴请宾客,晚上则是私宴,来的都是平日里摸不着身影的小辈。
薄迈来得不算早,入园先过一座假山,而后是不小的人工湖,接着是长亭,随后三进门,才能看见几道人影。
至于李良宵,没看见人,也能听见声。
离老远,薄迈就听见他跟老头犟嘴,说自己徒有虚表,一无是处,根本不值得任何人托付终身,如果非要强求,坏人姑娘姻缘,以后遭雷劈算谁的?
今天没外人,老头没像中午那样时时刻刻笑得如沐春风,而是指着李良宵跳脚大喊:“劈谁?劈你!我当初就该一刀劈了你!”
“小叔,哎呀,小叔!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李仲识在一旁拉架。
李良宵:“我少说了啊,我这不才说两句吗?”
“滚!你给我滚!”老头拿着手杖指李良宵。
李良宵立马敬礼:“收到!”
然后迅速转身离开。
踏出门,李良宵和薄迈迎对面。
李良宵嘴里叼着烟,薄迈睨他一眼,他递过来一根烟,薄迈偏身躲开,“算了,无福消受。”
李良宵骂骂咧咧:“你大爷的。”
薄迈嗤笑。
薄迈一进门就看到老头在正厅坐着,李仲识在旁边各种哄,他横眉竖眼,明显还没消气。
薄迈唤一声:“爷爷。”
当年薄迈回家,第一面见的不是原晔,而是李老头,少年一身孤寂,让李老头忆起从前的自己,这种跨了两代的“惺惺相惜”让他非常喜欢薄迈。
“薄迈啊。”李老头招手让他过来。
薄迈规矩地走到一旁坐着。
李老头问:“你爸怎么样?”
薄迈说:“老样子。”
李老头是原晔的干爹,早年李老头过寿原晔是不会缺席的,但是这几年他身体越来越不行,李老头就让他尽量少走动,什么礼数规矩全让薄迈代劳。
“唉,”李老头叹气,年纪大了,张口闭口都是人生,“人呐,伤筋动骨是小,伤了心才是最难的。”
原晔伤心这事薄迈知道,总结就是富家子弟被家里阻了真爱,等翅膀硬了想找回真爱时,却发现两人已经阴阳两隔。
当年接回薄迈后,原晔渐渐意识到什么叫家,他开始试图挽回自己的女儿,只可惜没两年女儿就病逝了,这个事情给了原晔很大的打击,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家庭的圆满和完整他一个都没能得到。婚姻和爱情也统统一塌糊涂。
可他明明生来时,是那么得矜贵体面。
半生过去,却落了如此下场。
本身原晔身体素质就不好,如今心理又遭受创伤,人必定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旁人听了总会念叨原晔是“情深不寿”,可薄迈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觉得,原晔这是既贪又自私的下场。
所以每每听到别人感慨,薄迈总是沉默着不接茬。
他不应声,李老头全当他不想提起这种伤心事,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拿了冠军,爷爷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啊。”李老头说。
薄迈笑道:“良宵给我庆祝了。”
提起李良宵,李老头还气着,阴阳怪气道:“那我还得给他报销呗?”
李良宵闻声立马进来,“微信支付宝还是卡?现金也成。”
李老头抓起托盘里的枣子砸李良宵,李良宵笑嘻嘻地接住,咬一口说:“那么甜!我嫂子淘来的吧?也就她对水果上心了。”
李仲识在一旁接:“是啊,我妈还说呢,反季水果最难找,但是最好吃。”
“你妈说得对,家里还有什么好的,给我送点,谢谢。”李良宵不正经道。
李老头:“你还有脸吃。”
李良宵叹气:“差不多得了,年年都是这节目,你不嫌累我都累了。”
李老头:“还不是要你带个好头?你年年混,让薄迈也跟着你混?”
薄迈面上无异,心里则是轻轻一跳。
他和李良宵不动声色对视一眼,李良宵收回目光,佯装很认真地啃枣,啃完问:“干嘛?你又想指点什么?”
李老头冷笑:“我能指点什么?我能指点谁?自家儿子都管不住。”
李良宵:“哎呀别那么说,多少也能管点,这不财政大权在你手里吗?”
人常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李良宵之所以逢年过节必挨骂就是因为经济不独立,可薄迈经济独立,最重要的是,薄迈全家都不靠李老头过日子,这种前提下,李老头能管的确实不多。
“你也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李老头很铁不成钢,“几十岁的人了,你也好意思跟薄迈一起玩,人家现在女生都比你强,丰沛回国才多久?公司运行得比你长得都好。”
李良宵:“你可千万别那么说,十里八外,除了薄迈我还真不认谁比我长得好,再说了,什么叫人家女生都比我强,人家努力踏实,比我强是应该的。”
“你知道就好,”说着,李老头看向薄迈,“你们俩性格差不多,可能对外表现她比你还要强势一点,不过说到底都是同类人,聊起来应该很合。”
“哎呀,爸,你不懂,人找对象应该互补,不能老想着同类,同类那是要争山头的。”
“争什么山头?争谁的山头?”门外忽然传来女声。
所有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V领缎面黑长裙的短发女人走了进来,她笑容得体大方,“爷爷,好几秋不见啦。”
李老头起身,笑容灿烂,“丰沛,快来快来。”
梁丰沛笑着走过去,坐在良宵旁边时说:“又帅了啊。”
李良宵嬉笑,“好久不见啊,梁姐。”
李老头“啧”一声:“我抽你了啊?”
李良宵:“一种尊称。”
梁丰沛笑笑,叫李良宵:“小叔。”
李良宵直呼:“救命。”
梁丰沛笑着看向薄迈,“哎,你平时喊他小叔吗?”
薄迈微顿,掀眸看了梁丰沛一眼,还没说话,李老头有些意外地问:“丰沛和薄迈认识啊。”
梁丰沛笑着说:“就是以前不认识,今年也该认识了。”
然后再次看向薄迈说:“说起来,还没帮你庆祝呢,明天没事就在平江找个地儿?”
话说到这份儿上,在场又有别人,薄迈自然不能拒绝。
“客气了,”薄迈说,“我来安排。”
李老头笑得很欢,“好啊,好啊,你们年轻人多玩玩,没事也带带你们这个不成器的小叔。”
梁丰沛笑道:“好啊。”
有了梁丰沛,李老头的情绪明显欢悦很多,待人到齐,宴席便开始了。
年轻人自发坐一起,薄迈和李良宵几乎形影不离。
也有还在上学的年轻女生,大家很少见过梁丰沛,凑一起讨论梁丰沛的衣服和包包。
“她那条裙子真好看,我在电影里看见过,一模一样。”
“穿这裙子牌子的女王是吧?我也看见过,没想到她个子不高,穿着还挺好看。”
李良宵听几句,偏头跟薄迈说:“女人主动起来,可比男人手段高明。”
薄迈只当没听见。
李良宵“啧”一声,胳膊肘顶他,“你什么想法?”
薄迈低头玩手机,“没想法。”
李良宵瞥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看见是车群的消息,这才想起来问:“对了,你车队怎么说?”
薄迈到现在可还没签车队呢,这次一举拿下冠军,估计不少经理已经找上门了。
“还没想好。”薄迈说。
李良宵自己有车队,这事不好多说,便不再聊这个话题。
薄迈沉心刷手机,本来随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信息,眼睛一瞥,看见朋友圈有新消息提示,随手点进去看见一个熟悉的头像。
薄迈手指微微一滞,没点进去。
没一会儿,李老头执刀切蛋糕,李良宵离老远吹口哨,李老头气得瞪眼,李良宵笑着拍一张照片,发朋友圈。
发完戳薄迈:“给你小叔点赞。”
“你有毛病。”薄迈嘴上骂,手上利索地点进朋友圈点个赞。
李良宵收到点赞消息“哟”了一声:“今天怎么那么上道?”
平时让他点个赞比直接给他要钱还难。
薄迈瞥他一眼,“我现在取消。”
李良宵嘻嘻一笑,扭头跟旁边人闲聊。
薄迈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手机屏幕上,页面仍在朋友圈,他盯着看两秒,手指很随意地划拉一下,页面滑动,熟悉的头像掠过时,他轻轻摁住了屏幕,页面暂停。
文案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小小的红绿灯图案。
一众热闹里,薄迈安静地,沉默地坐在原处。
他眼睛微微映着手机荧屏的亮光,却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半晌,他点开了图片。
落日余晖里,女人乌发黑眸,银色的簪头一点红花点缀。
她浑身上下只有那一点红是亮的,可薄迈的目光却全落在她淡淡的眉眼上。
“来了。”旁边李良宵说一声。
薄迈知道是来敬酒了,正要收起手机,忽然一顿,目光定住,看到陌笙这条朋友圈定位在平江。
几乎不可控地,薄迈紧起了两腮。
之后的一段时间,薄迈有种梦回南香最后一年的时候。
稀里糊涂的。
那段时间,日子稀里糊涂地就过了一年。
当下,也稀里糊涂就喝了一瓶红酒。
长辈的席,大多都不会特别晚,年轻人想闹也是去别处闹。
李良宵做东,请大家去club,薄迈从上了车就没话,一直到地方也沉默着。
“走啊?”李良宵招呼薄迈下车。
薄迈低声说:“你们先去,我待一会儿。”
李良宵笑:“怎么?多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车里没开灯,只有club的灯光照在车里,偶尔几道落在薄迈脸上,晦暗不明。
他点了支烟,白雾缭绕间说:“一会儿进去。”
“行。”李良宵先招呼人进去。
已经九点多,夏天夜色并不浓厚,风里很热闹。
薄迈靠在车椅背上,仰面望天。
车顶圆月一处,几乎没有一颗星星。
明天什么天气不好说,因为大城市总是很难捕捉到星光。
而月光,不管何地,只有那一处。
可它不属于任何人。
不知过去多久,薄迈僵硬着躯体准备起身去club,起身时手机掉落,他弯腰去捡,手机屏幕亮起,自动识别虹膜解锁,页面停在朋友圈。
他刚刚关掉后再也没有打开。
也没来得及切出朋友圈。
手指轻碰,页面自动刷新,最新一条仍然是熟悉的头像。
他没有给她更改备注,昵称是简单的M。
新的朋友圈是一张月光图,但是能看出角度是自酒店的落地窗拍的。
定位是清晰明了的酒店名称,甚至连区域都点得很明。
没有文案。
薄迈盯着,两腮瞬间紧绷,手背青筋凸起。
好一会儿,他才缓一口气,抓起手机,重新坐回车里。
club旁边很多空闲的代驾,薄迈平静好情绪,招手示意过来一名代驾。
……
陌笙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就收到黄果到家的消息。
【陌笙:替我问阿姨好。】
【黄果:我妈刚刚还骂我为什么不带你回来,来都来了!!!】
【陌笙:下次一定。^^】
晚上逛了一晚上,这会儿黄果到家也急着去洗澡,陌笙和她没聊两句,就去吹头发。
头发吹一半时,陌笙疑似听到了门铃声。
陌笙看着镜中脸颊微红的自己,继续吹头发。
直到头发完全吹干,陌笙甚至给头发涂了精油,才从卫生间出去。
一路走过床边,陌笙擡手把灯都关了,只留了玄关一盏。
行至玄关,陌笙目光落在地毯上,门缝狭窄,却能看到一片浅淡的阴影。
她好整以暇地靠在一旁,没出声。
没过去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陌笙轻声问:“谁啊?”
没人回答。
陌笙并不急于开门,甚至也没有问下一句。
短暂地相互沉默过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陌笙轻轻挑了挑眉,道:“不好意思,麻烦有事找前台。”
话落一瞬,门外男人低声:“陌笙。”
“开门。”
玄关浅光在陌笙眸中划过,陌笙手落在门框手柄上,犹豫三五秒,还是选择打开了门。
门只闪了一道缝,外面的人如寒风强势涌进,陌笙几乎什么也没看清,整个人就被掐着腰摁在墙上。
门咣当一声关上。
陌笙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袍,男人大手随意一掌箍,指尖摁在浴袍缝隙边缘,触碰了她平坦的腹部。
明明是夏天,薄迈手却凉得惊人。
陌笙忍不住“嘶”一声,擡眼看向他,“你手好凉。”
男人闻声眉眼压低,他个头高,玄关的顶灯几乎就在他的头顶,因为太近,光线照下来,反而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光或月,都不经细看。
可这世上,总有痴傻的飞蛾。
陌笙看着薄迈晦暗不明的面容,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眼热。
他怎么总是那么笨。
陌笙目光一寸寸描绘薄迈的眉眼,在他擡眼的一瞬,忽然一把将薄迈推在了墙上。
她倾身而上,手越过薄迈的肩,落在了墙上的玄关灯开关上。
轻轻一声,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落地窗前的窗帘没有关闭,酒店房间位居高楼,仿若能俯瞰半座城,月光就在眼前,床前一层薄薄的月光,是上苍赠予的一床轻纱。
陌笙主动搂住薄迈的腰,下巴放在他肩头。
她声音很轻,只说了两个字。
“做吗?”
短暂的安静后,陌笙只觉天旋地转。
待目光再定,她整个人被薄迈扣在了落地窗前的飘窗。
她坐着,如同重逢那日,脖子被薄迈单手扣住。
月光为陌笙的肌肤铺了一层柔软,薄迈只觉自己的手指仿佛陷进了一片洁白的沼泽。
他生来有操控欲,传达特别情绪的手段是“欺负”。
他手上情不自禁地用力,她眉眼却始终淡淡。
他宛若在折一枝崖边雪莲。
薄迈单膝压在飘窗上,脊背弓出月下孤狼的弧度。
他盯着陌笙,回味陌笙刚刚说的那两个字。
他眼前出现陌笙朋友圈拍的那张月亮。
恍惚又朦胧。
他问:“我是第一个来的吗?”
“今晚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啧。
讲话真难听啊。
陌笙擡手搂住薄迈的脖子,浴袍袖子顺势落下,露出她纤细的胳膊。
她说:“你猜。”
薄迈沉默地与她对视。
片刻,笑了。
“喜欢这儿?”他说着,擡手扯开了腰带。
“那就在这儿。”
“今晚谁换地儿,谁喊停,谁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