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只有屋檐滴滴答答发出声响,沈星难得没有往床上躺,而是就坐在床沿边。
雨夜无月,屋里一点光都没有。
沈星不用闭上眼睛,只需微微垂眸,眼睫挡在眼前,视线就能一片漆黑。
她屁股靠坐在床沿边,回忆二楼那间小屋的每一个细节。
很狭窄,很闭塞,窗台积满灰尘,窗户大概也不会干净。屋里应该常年不见光,所以他才那么白,虽然只匆匆看了一眼,但是沈星知道,他肯定不太健康。
沈星想着,手慢慢往后挪。
很快,她摸到了被子。
现在这床被子底下没有人,所以很薄。
可是刚刚在二楼,他明明就躺在那里,一个成年男性,为什么还撑不起一床被子呢。
沈星不敢再往深处想,她忍不住一点点抓紧手下的被子。
这被子,比楼上那床还要冷。
一下雨,二楼就会非常冷,许六怕温度太低,就从自己屋里搬了一床薄被上去。
怀里有被子,她推门动静不算小。
“当我这游乐场呢,一趟有一趟的。”一天天在床上躺着也不耽误他嘴巴很欠。
许六走过去把被子铺上,“话那么多,还是不冷。”
“不开门串风还是挺暖和的。”
许六一顿,声音没刚刚凶了,“我要不要给你开一点窗啊。”
床上的人没说话。
许六以为他默许,动身去开窗。
窗户许久没开,怎么弄都有些费劲。
“行了,一天天怎么那么敏感,”他又开玩笑,“就这都没人怀疑过你?”
许六不说话。
她一向说不过他。
最后还是他主动问:“沈星怎么样了?”
许六挺不高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不愿意回去了。”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刚刚跟我说她不走了,”许六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问,“她看到你了吗?”
“应该没有。”
“应该?”
床上人轻笑一声,屋里很黑,许六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很难从他常年一样的随意口吻里听出什么情绪。
他笑完说一句:“看到也猜不出我是许午遇。”
一句话说得稀松平常,没有微妙的停顿,也没有意味不明的僵硬和不自然。
可是上一次他这么直接地说自己是许午遇是什么时候呢?
许六都快想不起来了。
“嗯。”许六闷闷应一声。
许六情绪低落得很明显,许午遇掀眼皮扫她一眼,出口的话却是:“不管怎么样,今晚肯定没事了,您还不去晚安?”
许六低着头不说话,也不走。
许午遇无奈,他慢悠悠拖长音一句:“又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只是总觉得不安稳,尤其是从沈星来以后,再加上现在许壮死……
可这些目前来看也没带来什么波澜,许六不想许午遇在这里躺着还瞎操心,只能摇摇头说句:“没怎么。”
“别老想那么多,”许午遇说,“我一个废人也没你想那么多。”
许六立刻说:“别那么说!”
许午遇只能说:“好好好,不说。”
可是有些事实,难道不说就不存在了吗?
屋里再次一片沉默。
许六觉得窒息,起身,“我下去了。”
许午遇还有心玩笑,“不送。”
这屋里黑,两个人其实谁也看不见谁,但是许午遇眼里却一直有一层浅笑。
等许六关门离开,许午遇眼里的笑才一点点消失。
他扭头看窗外,总是悬在头顶的月今天没来,视野里黑乎乎什么都没有,那真的只能睡觉了。
希望明天月亮别犯懒,多出来转转。
第二天,沈星起床在院子里转一圈才发现小神婆不在,“许午遇”在厨房里忙,她走过去说:“我今天可以出去转转吗?”
许六扭头看她,通过她身上的气质确认她是那个内敛的沈星。
这个沈星应该不会惹什么事。
许六点头,“记得回来吃早饭。”
沈星自动把许六那句“记得回来吃早饭”翻译成“必须在早饭前回来”,所以她不敢浪费时间,出门玩呢径直去了柴火垛。
傻条不在。
沈星猜想是昨天下雨的缘故,柴火垛全都湿了,地上也全是泥,根本不能睡人。
就在她犹豫该去哪里找人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一抹很矮小的身影。
沈星扭头,看到是许明七。
许明七不知道蹲在地上玩什么,沈星走到他跟前他才察觉,擡起头看到是沈星挺意外地喊:“你怎么还在啊?”
沈星其实不喜欢许明七,但还是蹲在了他旁边。
想要和小朋友沟通顺畅,要么和他一样成为小朋友,要么把他当成和自己一样的大人。
一样的第一步,是平视。
沈星像聊天一样问:“你不知道我在吗?”
许明七丢了手里的木棍,“我妈说你走了。”
“我没走,”沈星说,“她骗你。”
许明七“哦“一声,“那好吧。”
人被骗都会生气,但是被骗十次就不会再有情绪反应。
“那你以后都不走了吗?”许明七忽然问。
沈星说:“可能吧。”
许明七咧嘴一笑,“那你要给我哥当媳妇吗?”
沈星说:“我不知道。”
不给予明确的答复才能唤醒对方的求知欲。
“为什么?我哥不好吗?”许明七问。
“挺好的吧,”沈星撒谎说,“但是我想家,想我的哥哥姐姐。”
许明七问:“你也有哥哥姐姐吗?”
“嗯,你也有吗?”
“有啊,”许明七数手指头,“我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五个姐姐!还有一个哥哥!”
他说得停不下来,“但是我现在只有两个姐姐了。”
沈星眨了眨眼睛,问:“为什么啊?”
“死掉了啊,”许明七说,“我还有一个姐姐和我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哇,真的一模一样!”
沈星表现得惊讶,“真的吗?”
“对啊,她叫许六,”许明七口吻很随意,显然对这些姐姐都没什么感情,“但是她也死掉啦。”
原来她叫许六。
沈星问:“怎么死的啊?”
“不知道,”许明七说,“就是死掉了。”
所以她的伪装,只有许家人知道,连村里其他人都不知道。
为什么呢。
沈星想不通。
回去的路上,沈星遇到了傻条。
傻条不知从哪得到一件外套,手里拿着热腾腾的馒头,他一边啃一边哼小曲,挺高兴。
沈星喊他:“傻条。”
傻条第一反应是把馒头藏起来,满眼防备地擡起头,看到是她以后立刻笑了,甚至主动分馒头给她。
沈星笑着拒绝,她问:“你就吃这个吗?”
傻条不停地点头,“好吃,好吃!”
沈星问:“那你不吃点菜吗?”
傻条好像不懂什么叫菜,他歪了歪脑袋,想一会儿没想明白,继续说:“馒头!好吃!”
“许午遇在做饭,你要不要去吃点?”
“许午遇!”傻条只捕捉到这一个信息,他眼睛很亮,很高兴。
沈星笑了笑,她点头:“嗯,是许午遇,要去吗?”
傻条狠狠咬下一口馒头,含糊不清道:“去!”
沈星把傻条带回了许家,许六看到傻条先是懵了一下,很快看向沈星,沈星有点尴尬,“那个……我看他一直在吃馒头,想把他带回来吃点菜。”
许六很难形容自己现在什么心情,虽然平时也有村里人看不下去给傻条送点吃的,但这种行为放在沈星身上,许六就仿佛看到了电视剧里那种单纯善良的傻白甜。
她无语凝咽片刻,只能让俩人都等着。
许六是要去小屋给傻条找一个旧碗。
许六走后,沈星在厨房忽然问傻条,“你那么喜欢许午遇,是因为他救过你,对吗?”
提起这事,傻条神色就变得很认真,他不停地比划,强调,“危险!河里!死掉!”
“那有人死掉了吗?”
傻条一怔,好一会儿才有些茫然地说:“妹妹……”
“妹妹是淹死的吗?”沈星问,“就是被淹死的吗?”
傻条不说话了。
沈星有些着急。
她想知道许午遇除了被水淹,还遭受过什么。
她又重复问:“妹妹是被淹死的吗?有血吗?”
傻条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怎么,忽然开始咧嘴,要哭不哭的。
许六这时进来,傻条立刻站起来扑上去,他死死抱着许六不撒手,一边往肩里埋一边喊:“害怕!害怕!”
许六费力举着碗,扭头问沈星,“怎么了?”
沈星有点心虚,说:“提到了河,他好像有点害怕。”
许六无奈,只能拍傻条的后背,“没河,吃不吃饭了?”
傻条一听饭果然好了。
沈星突然有点羡慕他这种单一的思维模式,她垂下眸,拿碗筷吃饭。
傻条也拿到了自己的一碗菜,他高兴得不知所措,盯着许午遇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喊:“许午遇好几把!许午遇好几把!”
“……咳!”沈星呛得脸红。
偏偏他自己喊还不算,扭头看向沈星,挺得意地擡下巴说:“对吧!许午遇好几把!”
许六扮演许午遇那么多年都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她颇有无语地看向沈星。
沈星本来不打算再让“沈星”出来,可眼下这情况显然不是她能应对的,于是她立刻闭眼,把“沈星”放了出来。
“沈星”也很无语,她扭头瞪了傻条一眼,然后一脸自若地回看许六,“看什么看?难道不好?”
许六:“……”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