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友花苑,距离白河现在住处大概半小时车程左右。那是一个近两年才新建的高档别墅小区,严格来说,白河其实是没有去过的。
——但他去过它的前身。
小区所在的地区,本就叫做“久友”,是这两年才开发起来的,几年前有过大范围的拆迁。
白河小时候有亲戚就住在在那里,自己暑假没事时,也去那里借住过。刚巧他亲戚的住处附近有一片刚拆了一半的老房子,走过去不过那位置,与现今的“久友花苑”,正好是重合的。
对于那片老房子,白河实际也没留下多少记忆了,只记得那里的老屋当时不知为何,拆了一半就停了,剩下一栋破破烂烂的房子竖在那里没人管,没了窗玻璃的窗口就像是空荡荡的眼窝,看上去诡异又凄凉。
尽管诡异,那地方却是真凉快,安静阴凉,还能看到很不错的夕阳。那个时候白河亲戚家里只有电扇,孩子又多,白河嫌又热又吵,就会在白天的时候自己带着暑假作业和小板凳过来,坐在屋檐下面写,等到天暗了再自己回家。
凭心而论,他还是挺喜欢一个人待在这儿的,但每次都是看完夕阳就走,从不肯在这儿多待。
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本能地知道不能在这里待到夜幕降临。然而有一天却出了意外——他有一天做完作业后落下了一些忘了带回去,偏偏第二天要返校,必须要将作业交上。
他没办法,只能拽上一个堂哥,两人大晚上的,又一起回到破屋那边去找。
因为拆迁的缘故,那屋子不光自己破,周围也变得荒芜一片,随处可见碎砖乱石,还有大车轮胎碾过的痕迹。工地被用铁皮围起了半圈围墙,尽管没有围严实,却还是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再加上没有工人在,这地方晚上也不亮灯,被周围居民区的灯光一对比,更显得幽暗阴森——光是远远看着就让人心生凉意,更别提直接走进去了。
因此,与堂哥一起跨进这地方时,白河的心里其实是有些虚的。
那天晚上,他和堂哥两人打着小手电,沿着回来的路,在地上仔仔细细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一直找到那屋子外面,却见白天一直被锁着的木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了一半,外面落着的大锁也不知所踪。
白河他堂哥的胆子比较大,自己又将门往里推了推,还拿手电往里照了照,发现地上摊着本本子,当即就叫过了白河,让他看看是不是。
白河跟着往里看了眼,发现还真是——然而正是这个发现,让他瞬间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堂哥几乎不怎么来这里,所以不清楚,但白河知道,这扇木门,从他来的第一天起,就一直被锁着,从来没有打开过。而且他白天只会在那破屋外面的屋檐下写作业,从来都没有进过屋子里……
他掉下的作业本,又怎么会跑到屋子里面去?
白河一下子就觉得不对了,他堂哥却认为是他想太多,说不定是在白河离开后,有人过来把门打开,然后风把本子吹进了屋里去……
他还很心大地打算进屋去取,白河想想实在不对劲,赶紧将人拉开了,宁愿自己回家重写一份也不想进那屋。堂哥拗不过他,便由他去了。两人按原路走过去,走到一半,又发觉不对只见他们前方不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影。那人正微弓着身体,在地上看来看去的,像是正在找什么东西。
白河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想赶紧离开。他堂哥却很热心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问他是不是在找东西。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他们手中的小手电光又很弱,白河因此没怎么看清对方的面孔,只听到他以一种很微弱的声音说:“嗯,在找啊……我在找我的头啊,我的头怎么找不到了……”
那声音轻而单调,听得白河一阵不适。他忙扯了扯堂哥想让他赶紧走,堂哥却乐呵呵道:“你的头?你的头不就在你的脖子上吗?”
“不是啊。”那人一边看着地面,一边继续以微弱的声气道,“这不是我要找的头……我要找的不是这个……”
“哈哈哈哈我知道。”他堂哥居然还笑了两声,跟着便捋起了袖子。白河看他一副要帮对方一起找“头”的架势,内心登时警铃大作,立刻借口要回去补作业,拖着堂哥一起离开了。
堂哥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被白河拖着走,走出好远了才问白河是不是怕了。白河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低声道:“你没听清楚吗?他说要找头!”
“害,肯定是说充电头啦!”堂哥很笃定道,“你不会真以为他说的是脑袋吧?傻不傻,他脖子上的那个是啥?你啊,真是鬼故事看太多……”
说完,他还饶有兴致地给白河讲了个笑话,大概也是说有人在墓地里看到别人在找“头”,以为撞了鬼,吓得回去生了场大病。后来才知道对方其实是在找“设计图”,只是口音有问题,才会把“图”念成“头”……
他说完,没等白河反应,自己先傻呵呵地笑出来了。白河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只加快脚步想要离开这片工地。走到一半,他忽然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回了个头只见方才还在找“头”的那人,忽然向下弯了下腰,跟着就见他脖子一歪,整个脑袋就像皮球一般,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白河:“……”
“那天晚上,我回去就生了场大病。”白河一边回忆着,一边对苏越心道,“生病时有阿婆来给我‘叫吓着’,我听他们说话才知道,那个地方的拆迁之所以停工,正是因为之前工地上出过事——据说是有工人在施工过程中出了意外,脑袋被削掉了。”
后面拆迁工作一度停滞,一开始还有人留下看守,就住在那栋拆了一半的破屋里,结果守了没几天,那人便也失踪了。之后那屋子里,就再也没人住了。
开发方努力压下了这两条消息,大人们为了不吓到孩子,也尽力隐瞒着,只平时一再强调不让过去。白河因为是来暂住的孩子,受到的约束没那么严厉,平时看着又很乖,大人们也就没怎么管着他,哪想到就出了这事。
苏越心闻言,却是蹙了蹙眉。
“听你的意思,那地方很久之前就出问题了。”她奇怪道,“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在那里建小区给人住?还真的有人去住?”
“有的吧……毕竟那地段现在已经开发起来了。开发商也肯定会继续掩盖消息。”白河有些无奈道,“而且那片地段房价涨得很快,现在还在涨……和这比起来,再恐怖的鬼故事都不恐怖了。”
他记得自己的前同事,有一个买房就买在那儿了,到时候倒是可以找他们再仔细打听下那里的情况。
苏越心听完,若有所思地“嗯”了声,又问道:“房价在涨……那是不是说明,那里的房子不错?”
“房子也就一般吧,就普通的欧式小别墅。”白河耸了耸肩,“主要是那里通了地铁,附近又开发了商圈和文化景区……价格自然而然就上来了。”
“哦……”苏越心轻轻点着头,一手无意识地撸着猫,眼帘微垂着,也不知盘算着什么。
白河困惑地看了过去,却听苏越心话锋一转:“对了,关于那个地方,你还记得些什么吗?你刚才说你生病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被阿婆叫了叫魂,后来病就好了。”白河毫不避讳道,“不过那天的事我后面一直不确定……和家里人说过几次,他们都不信,非说我看错了,我也就不再和人说了。”
尽管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但他心里终究留了个疙瘩,之后的暑假,就再也不去这个亲戚家住了。
再后来,亲戚家拆迁,也从那个地区搬走了。他便再也没去过“久友”这个地方,只偶尔会从朋友圈里看到相关消息。
白河对“久友”和“久友花苑”的了解也就仅止于此了,苏越心听完,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淡“哦”了一声,跟着便飞快编辑起信息,打算将这些都整理成文字发到总部那边。
用她的话讲,多刷刷存在感和贡献值,到时候加分也会多一些。
至于后面的事,暂时就不用他们管了——总部那边会进一步确定死穴的位置和性质,并做好简单的剥离处理。之后就是常规的“开荒”流程,但这个阶段,未必会用到苏越心这边。
所以苏越心在又替白河刷了波存在感后,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自己的假期——虽然工作很重要,但她这次过来,到底是为了休假的。
白河对此自然没什么异议,唯一不太爽的就是那只无头猫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偏偏苏越心好像很喜欢摸它,时不时就往怀里抱。见她这样,白河也不好说将这猫鬼赶出去住。
它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他之前买下的猫窝和猫沙发……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它有事没事就往苏越心腿上趴,赶都赶不走……
白河:好气哦,可还是要保持微笑。
相比起白河,苏越心却是要悠闲许多了。
她说是来度假,实际哪里也不去,每天就是宅在白河家里撸猫看娃衣,还有就是玩手机。
在白河的指点下,她那台人类的手机上,除了微信外还装上了一个微博,之后的几天一直在认真钻研这两个软件——用她的话讲,既然是不擅长的东西,那更要好好学。
比起微博,她对微信的兴趣似乎更大一些,尤其是在听白河详细解释过“飞天供电箱”这个名字的由来之后当时的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猫,看看白河,又看看手机屏幕上那张被疯转的“飞天供电箱”起源图,神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微妙。
“你们人类……是不是很闲?”她想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白河闻言沉思半晌,发现这话居然还真没法反驳。
但不管怎样,毕竟“飞天供电箱”这个名字还是救了自己一次的。苏越心虽然觉得它奇奇怪怪,但还是保持了对这个名字和人类文化的尊重,没有过多评价。
她对微博的使用也就到此为止了,之后则一直专心研究微信的用法,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转账,啪地就给白河转了一个520。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现世货币,又是怎么完成充值的……白河一开始都没想到是转账,更没想到是这个数字,拿起手机看了眼,人登时懵了。
他当时正坐在电脑前查旅游资料,一看那数字,鼠标都拿不稳了,当即蹬蹬蹬跑到客厅,只见苏越心正在客厅沙发上撸猫,一听他动静就抬起脸来,神情瞧着还挺开心。
白河:“……”
他本想问问苏越心为什么会突然给他转账,知不知道“520”是什么意思,见她那一副坦然的模样,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紧张地挥了下自己的手机。
“我收到你的转账了。谢谢,很惊喜。”
苏越心听他这么说,似乎更开心了些,还问了句:“喜欢吗?”
白河勾了下唇:“嗯,很喜欢。”
苏越心闻言,唇角亦是几不可查地往上提了下。
跟着就见她低头,啪啪啪啪地,又给白河转了二十多个“520”……
白河:“……”
“不,不用了!”他望着满满一屏幕的转账记录,眼看那记录还有继续增多的趋势,慌忙叫道,“真不用了,我心领了!我不缺钱!”
苏越心这才停了手,想了想,还很大佬地来了句:“你开心就好。”
白河:“……”本来是挺开心的,但你这给的也太多了……
最后他这些钱一点没取,全都给苏越心退了回去。至于苏越心从哪儿学到这招的,他也始终没搞清楚——好在这铺天盖地的“520”攻势也就出现过一次,后面就再也没有过了。
之后的时间里,苏越心则依旧时不时拿起手机刷个不停,偶尔会露出思索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有时看着看着,视线还会落在白河身上,眼神叫白河很看不明白。
白河曾无意中问起过一次,见她不肯说,也就没再问了。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在想该约苏越心去哪儿玩。
他总惦记着当初那场未成行的花灯展,还有那句隐晦且不够成功的表白。然而现在时间不对,类似的花灯展也不好找。而且苏越心喜欢古镇、不喜欢热闹……
他查了好久,才终于锁定几个看似不错的备选。他拿着这些选项去找苏越心,一个个介绍得仔仔细细,就差没做套PPT了,苏越心果然也很有兴趣,很快便锁定了两个地方。
白河松了口气,正打算和苏越心做进一步地商议,忽然听见苏越心手机铃响只见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神情旋即变得微妙起来。
“抱歉。旅行的事恐怕不行了。”苏越心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将手机屏幕竖了起来,“之前提到的那个死穴,总部那边搞不定,需要我去开下荒。”
白河:“……”
不是他说,这时间未免也撞得太巧了点。
所谓的“开荒”,即是指进入尚未完全被改成副本的死穴,摸清其中的情况并清除掉过于明显的威胁,为之后的改造打下基础。
这份工作说来简单,实际相当复杂。首先就是“摸清情况”四字,这实际包括了三个层面,一个是摸清死穴的自带规则与通关途径,一个是摸清死穴自身的发育情况与危险等级,最后则是要搞清死穴内怪物的分布与属性——尤其要注意确认,死穴内是否存在自然波ss。
如果有的话,怎么处理这个波ss又是个难题。不过苏越心的话,一般是先揍一顿再说……
“波ss、高等怪,这两种见到就揍,准没错。”苏越心向白河传授自己的经验,“不过按照规矩,波ss那边应该是先要求谈判的……”
“要先谈判的话,就不能‘见到就揍’了吧。”白河精确地指出矛盾点。
“所以说,这需要技巧。”苏越心显然对此颇有心得,“比如说,在动手前先问一句‘你介意换个地方工作吗’。对面肯定不愿意,而且会凶回来,那就可以直接揍了……”
白河:“……”这算不算钓鱼执法?
两人此时,正沿着白河回来时走的那条漆黑通道往里走——因为那个死穴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剥离,且和总部建立了联系,想要进入,还是得从总部那边走。
总部的意思,本是想请苏越心一人来完成开荒的。苏越心在问过白河的意见后,却以“和白河完成了短期绑定”为由,坚持要带白河进去这样一来,白河正式参与考核时能拿到的加分也会变多,换句话说,等于是想带着白河混分数。
她的战绩摆在那里,总部那边也没法说什么,便由着她多带了一人。这也是苏越心这会儿正一边赶路一边向白河讲授经验的原因。
至于白河,他对加分之类的其实不是很在意。他对苏越心助手的位置志在必得,这次想要一起跟着去,与其说是为了分数,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先做个适应,为日后做准备。
而且……而且既然旅游的事都已经黄了,那一起进个副本,勉强也能算是一起旅游了……
白河有些丧气地想着,跟着便打起精神,问道:“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说,那个死穴好像有点反常?”
苏越心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她在收到消息后,就和白河分享了一定的情报,不过因为需要立刻返回总部,两人时间有限,也没有说得很细。正好这会儿有空,她便又捋清思路,细细给白河讲了遍。
“嗯。这个死穴不对劲的点有两个。”她一边在隧道中行进,一边回应道,“一个是它的内部。一般来说,死穴内部的规则只针对自己的猎物,也就是活人,但这个死穴却是一上来就无差别攻击,最开始被派进去开荒的员工全都因为违反规则而被袭击了——而且他们遭受到的袭击,全部都是枭首。”
“也就是砍头?”白河楞了一下,“砍鬼的头吗?”
“嗯。”苏越心应道,“虽然鬼怪不会因为这样就死,但还是有一定伤害的。据说那两个员工,现在还在医务室缝脑袋。”
“……他们违反了什么规则?”白河忍不住问道。
“拥有脑袋。”苏越心冷静道。
白河:“……?”
“这就是他们违反的规则。”见他似乎没明白,苏越心又补充道,“根据目前得到的情报,‘拥有脑袋’这个事实本身,似乎就是在违反规则。”
白河:“……”
“第二点呢?”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第二点则在于那个死穴的存在本身。”苏越心淡淡道,“还记得我之前问你,为什么那些人还敢在那儿建房子吗?总部那边查出答案了——在那片地区彻底拆掉重建前,开发商则请人在那儿做了仪式——就是被你们人类称作‘祓禊’的那种仪式。”
“所以那个死穴暂时封闭了?和兰山公路一样?”白河蹙了蹙眉,想起来被丢在他家的那只无头猫,“那它现在……”
“又开放了。”苏越心接口道,“但很奇怪,在它再次开启后,却没有杀过一个人。反倒是不住地引诱动物和孤魂野鬼进去……”
“也就是说,它的猎物从活人,变成了动物和孤魂野鬼——难怪它之前要砍掉鬼怪的脑袋。”
白河说着,抿了抿唇:“不过……为什么非要砍头?”
“这就不清楚了。应该是和死穴内部的自带机制有关。没关系,总能弄清楚的。”
白河“嗯”了一声,想想又皱起了眉。
“既然‘拥有脑袋’本身就是死亡条件的话,那派你进去确实情有可原。你实力过硬,又能以黑雾变换形态……可我的话,不等于一进去就触发了死亡flag?”
倒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比如他可以用鬼藤将脑袋全罩起来……不过总感觉怪怪的。
“不要担心。我问过总部那边的对接人了。他说他们有办法的。”苏越心很有信心道,“听他的意思,他们这次应该是为我们特意准备了一些道具。”
“那就好。”白河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很快,他就想收回上面那句话了。
三分钟后,望着据说是对接人“特意准备”的道具,白河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仅是他,就连苏越心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他们所谓的道具就是一张体质改变卡,据说可以将使用者的体质暂时改为“丧尸”,还是各个部件都可拆卸的那种。
尤其是脑袋。
……虽然有些搞笑,不得不说这个道具负责人的思路还挺有道理既然“拥有脑袋”就一定会被砍头,那么我先把自个儿脑袋摘下来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