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就应该跑的。
而不应该说什么“还好”。
五分钟后,被强压着坐在书桌前的苏妈妈心如死灰地想到。
她也是没想到,苏锦仪居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更没想到,她居然是认真的。
当时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都还没想出一个完美的回应,人就已经被苏锦仪扯进了房间里——而且这家伙对自己的手劲完全没有数,差点把她直接拽地里去。
苏妈妈那时还没放弃。她险险地站住身子,努力维持着脸上完美的笑容,对苏锦仪道:“乖,别闹。妈妈很……忙……”
她话未说完,就见苏锦仪“啪”地把门关上了。
苏锦仪的卧室里没有开灯,门一关,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只有一层薄薄的光,从门缝下面漏进来,从下方勾勒出苏锦仪的半脸轮廓。
黯淡的光芒中,但见苏锦仪嘴唇翕动:“也没很忙吧?你昨晚不是在我门外站了一晚上吗?”
她往前一步,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从阴影里浮现出来:“而且你不是我妈妈吗?你不是说爱我吗?”
……爱你也不代表一定要帮你做作业啊……
苏妈妈真的很想这么说,但她说不出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压得她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她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方才被苏锦仪捏过的地方,还残留着烧灼般的触感……
“……我当然是爱你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脱力一般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苏锦仪唇角微勾,下一瞬,她就感觉身上的重压减轻了不少。
紧跟着,她就被拽到桌子前了。
“化学是这个,课课练P23到25……”苏锦仪还非常贴心地替她翻到了正确的页码。
“……”望着面前那些长长短短的空格,苏妈妈只觉得那种脱力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这个……只要填满就行了,是吧?”她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不想苏锦仪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填什么?”
苏妈妈:“……”
她怔怔望着苏锦仪,一种不妙的预感从心底窜出来:“你不是要我……帮你做作业……”
“那怎么行,那我不等于什么都学到吗?”苏锦仪表情是毫不作伪的认真,“这样我考试也会考不好的。”
学生的工作就是学习。而工作这种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努力做好——不知为什么,但苏锦仪对这句话就是非常坚持。
既然要努力做好,那首先,肯定得先设法将不懂的东西搞懂……
苏妈妈愣愣地望着她,感到一股寒意从沿着背脊窜上来:“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教我吧。”苏锦仪一边说着,一边拧开了台灯。
冷白的灯光映在她的侧脸上,更显得阴气森森。
苏妈妈:“我……其实化学也一般……”
“可你刚才不是说还好?”苏锦仪漫不经心地说着,又拍了两本书在桌上,“没关系,还有英语和语文呢,其实我数学也需要……看你哪个擅长就教哪个吧,我感觉我什么都不会……”
苏妈妈:“……”
“你要不还是睡觉吧。”她真的想哭了。
“我感觉我不睡也行。”苏锦仪侧头看她,语气笃定,“你应该也是吧。你昨晚在我门口站了一晚上。”
苏妈妈:“……”
对不起,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那一瞬间,她突然也好想叫妈妈。
事实证明,苏妈妈还是有点用处的。
化学姑且不论,英语的语法还是能讲上一点的——如果讲不来也不要紧,苏锦仪很有耐心。
她可以等苏妈妈研究完了再教她,反正她也不用睡觉。而且有人一起钻研学习,她觉得也更有利于她的吸收。
简而言之就是想找辅导,结果找了个陪读……但不管怎样,还是有些帮助的。
感念于苏妈妈的一夜辛苦,第二天早上苏锦仪对她的态度都软化了不少。倒是苏妈妈,弄完早饭就躲到卧室里面不出来了,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
苏锦仪也不在乎,自行吃完早饭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新一天的校园生活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这只是对其他人而言
又一回放学铃响,苏锦仪和其他几人再次聚在了某间空教室中。
这次到场的只有五人。安琪没有出现。
准确来说,是她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张晓天现在对相关的事情都特别敏感,午休的时候特地翻墙出去打听消息。打听完回来,整个人脸色都非常难看。
而直到此刻,苏锦仪他们才知道他脸色如此阴沉的原因
“安琪死了。”张晓天等人到齐,上来就是一句,“今早发现的尸体。”
“……”尽管早就对此有所预感,听他这么明确直白地说出来,众人依旧有些怔然。
“确定吗?”方乐推了下眼镜,明知没什么必要,还是确认了一遍。
“我去她家附近看过,警车都来了好几辆。”张晓天不耐烦道,说完顿了下,神情又变得有些古怪,“我打听了下,她死得好像还很奇怪……”
“什么叫……奇怪?”霍青青搓着胳膊,声音里带了些颤抖。
“先说好,这些我也是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啊。”张晓天犹豫了一下,说道,“听说安琪是死在写字台前的,桌上写着很多很多的字,全是她自己的名字,但……”
“但所有的‘琪’字,全部都被划掉了。”
……嗯?
苏锦仪听着这话,内心微微一动。
她转向看向张晓天,正要开口细问,又听张晓天声音干涩道:“而且最奇怪的是,她的尸体被发现时,两条胳膊和十指都是骨折的……”
所以那些字,到底是她什么时候写的,又是怎么写的?
这个未竟的疑问随着张晓天的话语出现在了每个人的脑海里,带来更深的寒意。
苏锦仪对此却有着更深的猜测,然而这并不是一个适合现在说出来的事
她怀疑这些字是在安琪死后留下的。
在她死后,她的精神或许还残留了片刻,并且像丁一一样,意识到了某些极为关键的情报
丁一曾说,他们的名字都是假的。
而假如张晓天所言为真的话,安琪很可能也是发现了这点,所以才会不断否认自己的名字……
那是不是就能说明,丁一说的是真的?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记忆,全都是有问题的?
苏锦仪唇角微抿,陷入了沉思,另一边,方乐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苏锦仪。”方乐当众叫了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啧,这位小哥,还挺敏感。
苏锦仪想了想,说了实话:“有点发现,但现在还不太好公开,我需要进一步确认。”
“确认什么?”张晓天皱紧了眉,“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好吧?”
“确认情报的可靠度。”苏锦仪不慌不乱道,“有些事情不确定就说出来,只会增加大家的混乱程度,甚至浪费大家的时间精力。你觉得这会是件好事吗?如果觉得是的话,那我现在就说也无妨。”
“你……”张晓天一时语塞,苏锦仪这句话一堵,反而让他不知说什么了。
霍青青却在此时站了出来。
“我……我相信苏锦仪。”她轻声道,“她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要逼她。”
“哈?”张晓天一脸莫名地看向她,不明白她和苏锦仪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一旁的方乐却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昨晚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他问霍青青,“我今早在你桌上看到了椰蓉球。”
椰蓉球……昨天苏锦仪给出的自保方案里,其中一条就是要用到椰子糖,或者椰蓉球!
张晓天恍然大悟地朝霍青青看去,眼神中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霍青青却是十分笃定地点了下头。
“嗯……我昨天回家后,在我窗前的水果上,也发现了奇怪的齿痕。”
她当时被吓得整个人都懵掉,短暂的僵硬后,就是一阵阵的慌乱与害怕。最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照着苏锦仪的建议搞了个全套,还从超市里买回了几大盒礼盒装的拉斐尔椰蓉球。因为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放,干脆就开了个大礼盒,放在盐圈外面。
当天晚上,她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只在接近凌晨时才克制不住地打了个盹,睡梦中隐隐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而等她再次醒来后,她发现,放在盐圈外的椰蓉球礼盒被动过了。
礼盒里已经空了大半,椰蓉球的包装纸散落一地。而霍青青的窗户和房门都是锁好的,不可能有外人进来,就是有,也不会有人别的啥也不做,就专门蹲在床边,吭哧吭哧连吞那么多椰蓉球吧……
唯一的可能,就是苏锦仪的建议起效了。
她昨晚确实遇到了“鬼仙”,而鬼仙则被她防住了,还享用了她准备的椰蓉球……
虽然一个鬼仙蹲在床边吭哧吭哧吃狂吞零食的画面也很惊悚,但相比起安琪,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走大运了。
也因此,她更愿意相信苏锦仪——她是一个很实际的人,比起毫无根据的怀疑,她更看着行之有效的建议。
“真的有效吗?”听她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张晓天也有些动摇了,“你真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霍青青细声细气道,“都这时候了,难道我还能和苏锦仪一起串通做戏坑你吗?这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呀。”
“……”张晓天越发沉默了。方乐却是十分坦然,直截了当地表示,那他等等也要去准备椰蓉球。
“椰蓉球只是讨好用的,最重要的还是盐。”苏锦仪随口补充道,“盐圈必须画实,床头也要撒上,这才是重点。”
张晓天抿唇望了她一眼,没说话,方乐则老实道了谢,还掏出笔记本来认真做了备注。苏锦仪见状,又道:“那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人影随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苏锦仪看了他一眼,微微感到些诧异。
许青江——她记得对方是叫这个名字。
他也是倒霉的失忆者之一,或许正是因为这点,他在两次讨论中都表现得十分沉默,几乎不怎么说话。
印象里,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表达意见。
“苏锦仪的法子能够救命,这是好事。但我们总不能这样就算了吧。”许青江往前走了几步,视线扫过众人,神情十分凝重,“且不说这法子是不是每次都能起效——难道你们就想就这么在盐圈里睡一辈子吗?我们总得设法做些什么吧?”
方乐瞟他一眼,问道:“那你打算做什么呢?继续找那鬼仙的真名吗?”
“在此之前,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确定那召唤仪式的出处,然后在找出应对的方案。”许青江正色道。
霍青青搔了搔脸颊:“可这召唤仪式是苏锦仪提出的。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所以我做了个初步的计划。”许青江一脸认真,“我之前上网查过,没在网上查到相关的记录,所以我怀疑,这个仪式应该是苏锦仪从某本书上看到的……她不是会经常去图书馆借书吗?借的还经常是旧书。我猜,她在图书馆旧书上看到这仪式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我们可以先从图书馆查起。正好我和负责图书馆的老师很熟,也可以试着直接去查苏锦仪的借阅记录。”
说完,他又看向了苏锦仪:“如果你有其它旧书渠道的话,也希望能和我们说一下,我们广撒网,一定能把记着仪式的那本书给找到……诶?诶?苏锦仪?”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苏锦仪站了起来,顺势拎起了包。
“先回答你的问题。我没有其他的旧书渠道。如果你要去翻图书馆,随意。”
苏锦仪将包挎到背上,认真道:“不过我个人的建议是,不要太纠结那个仪式,也不要再去纠结那什么真名。”
如果丁一说的是真话的话,那么那个什么召唤仪式,本身就是个谎言,太过在意,说不定反而会被其牵引到某个陷阱里去。
而且不知为什么,“真名”这个词,总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不过说归说,她现在也拿不出个像样的自救方案来,自然也没什么立场去阻止其他人设法自救。因此苏锦仪只是简短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跟着便直接拎包走人了。
离开学校,她径自回了家——既然暂时没有别的思路,那还不如赶紧回家学习。
今天的家里,却是分外安静。
客厅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电视,总是坐在沙发上的爸爸也不见踪影。冬天天黑得快,放眼望去,客厅里已是一片昏暗。
桌上倒是留了晚饭,旁边还压了张条,言明爸爸妈妈今晚有事,让她一个人吃饭做作业,不用等他们了。
苏锦仪:“……”
吃饭就吃饭,为什么还要特地强调一遍,做作业也不用等了?
苏锦仪眉毛微微一动。她总觉得这纸条好像是在暗示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妈妈的爱吗?苏锦仪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扔到了一边。
她一个人静静吃完了晚饭,处理好碗筷,走进房间时,又不由皱起了眉头。
有点奇怪。
她房间的灯,是亮着的。
苏锦仪自己用不着照明,所以她的卧室从不开灯,最多就是拉着妈妈陪读的时候,开一盏小台灯。
然而现在,她卧室的灯却是亮着的。不仅亮,还在滋滋作响,苏锦仪前脚刚踏进门框,那灯光便飞快闪烁起来,节奏急促,明灭交替,叫人想起那种紧急警报的灯光。
在这急促的明灭交替中,又听“啪嗒”一声响,有什么从头顶掉落下来,沿着地面一阵滚动。
苏锦仪低头,发现那是一个苹果。
她的房间里早就没有水果了——那些腐烂的水果,早在昨晚就被她处理掉了。这个苹果也不知哪里来的,骨碌碌在地上滚着,滚到她脚边时,恰好停了下来。
闪烁的灯光中,苏锦仪看到,那个苹果上,有一圈齿痕。
细细密密的,完全不似人类的齿痕——齿痕的边沿,还有着淡淡的血迹。
苏锦仪盯着那苹果,默了片刻,抬头向上方望去。
恰在此时,灯光忽然熄灭,又在下一瞬倏然亮起——就在在剧烈的光影交替中,苏锦仪看到了。
她的上方,趴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穿着短袖、短裙,长发向前垂着,遮挡住面孔,正两手两脚岔开着,以一种完全不似人类的姿势,趴在她头顶的墙角。
灯光的闪烁还在继续,苏锦仪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般,只定定地盯着那个方向看。
过了好久,她忽然自语般地开口:“裙子。”
女鬼:“……?”
“注意一下你的裙子。”苏锦仪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穿短裙的话,其实不太适合这个姿势……”
女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岔开的腿,默默地将它们并了起来,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下一刻,却又见苏锦仪看了过来,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着,眼神里带着几分思索。
“不好意思,多嘴问一句。”苏锦仪道,“你身上穿的,这是校服吗?”
水手衬衫、格子裙、还有领结……虽然和她身上这种土不拉几的校服不一样,但应该还是校服,没错吧?
既然穿着校服……那多少应该是念过点书的吧?看上去似乎还是高中校服……
苏锦仪默默想着,看着女鬼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
女鬼:“……”
虽然不知道苏锦仪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但在这一刻,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并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最好否认一下。
于是她斟酌着,以一种阴森森的语气开了口:“不……这、这是JK……”
不料苏锦仪听了,却像是更高兴了。
“太好了。”她语气惊喜道,“你还懂英文!”
女鬼:“……”
总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