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东边走廊右边倒数第三个房间。
这是一间很小的书房,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书桌上亦堆满书籍,显得十分凌乱。
白河推门进屋的时候,苏越心正蹲在桌子旁,专心望着什么,闻声转过头来,很淡定地向着白河道了声好。
白河应了一声,关门进屋,见苏越心正从地上站起身来,便好奇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看桌子腿。”苏越心平静道,目光掠过桌面上放着的沙漏,“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来得比预计要晚些。”
“诶?”白河愣了一下,抬起手腕看了下表,低低嘶了一声,“咦,还真是……”
自得到许晓璐传话后开始算起,他花了点时间探索房间,又触发了一个奇怪的场景,之后又费了些时间去向徐维维和老吴示警,这中间的耗时肯定超过十分钟了。但白河估摸着,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刻钟。
但现在仔细一看,距离他得到许晓璐传话到现在,过去了已经整整二十五分钟。
怎么会不知不觉间耽误这么久……白河不由有些尴尬。
他大概向苏越心解释了一下,苏越心平静地点了点头。她本来也没有怪白河迟到的意思,只是顺口那么一问而已。
“抱歉,我应该提前发给消息给你的。”白河摸着口袋里的“手机”,说道。苏越心却摇了摇头:“没那个必要。按你的节奏就是,不用太管我。再说我手机也没带。”
身为“游客玩家”,她能携带的道具也有限制。她现在身上带着的,也就白河和鬼藤给她的那点东西而已,外加一套小册子和笔,自己平常工作用的道具则一个没带,包括那个手机。
本想着好歹也有张联络纸可以用于联系,没想到这个副本把所有的玩家道具都禁了,她只能托许晓璐转达了。
“所以,你找我是想谈什么?”白河一边观察着这间房间的布局,一边问道,“又为什么是这个房间?”
因为之前向工作人员问了一下,一楼只有这里的摄像头是坏的……苏越心在心里默默回道,但碍于“不可解释”的原则,只能含糊道:“因为有些事情,我必须向你确认下。单独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严肃。白河有些诧异地看过来,苏越心认真回望,不知为什么,又特意重复了两遍“单独的”。
白河莫名其妙却还是点了点头:“嗯,单独,然后呢?”
苏越心:“……我不是在和你说。”
她说着,垂下眼眸,冲着正悄咪咪朝她探来的鬼藤做了个阻挡的手势。鬼藤很是委屈地扭了下身子,原地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苏越心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
白河:……
丢人玩意儿!迟早打包卖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几根藤蔓完全缩回自己体内,默默拉好了衣服,咳了一声:“好了,这回应该是没问题了。你……请吧。”
苏越心“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本小册子,翻到记满笔记的某一页:“我其实也一直在犹豫怎么和你说,因为这事儿我没法和你解释太细,想来想去只能用这种方法……我也是第一次,可能做不太好……”
“没关系。按你的想法来就是。”白河道,“我相信你。”
苏越心抿了抿唇,将笔记翻过一页,又拿出了一支笔:“那么我就开始了。”
她边说边在本子上写画起来:“首先我需要问你一些问题,之后还有一些别的事……整个过程预计会耽误你二十到三十分钟,你确定可以开始了吗?”
“……大概,可以?”
白河有点懵。他以为苏越心是要找他谈什么重大机密的……这种突然拉着玩家开始做问卷调研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随着苏越心的开口,这种既视感非但没有消去,反而越发强烈了
“第一个问题,你确认你所持有的技能是‘纳物共生’吗?”
白河:“……?”
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眼苏越心,见对方正一本正经拿着本子和笔,虽然一脑袋问号,却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苏越心“嗯”了一声,在本子上画了下,接着道:“第二个问题。除了‘纳物共生’,你是否还持有其他可与非玩家存在进行绑定的技能或道具?所谓绑定,包括但不限于立契、吞噬、强制收养等等形式。”
白河:“应该……没有吧?”
其实真要说起来,宣布挂锁应该是能做到强制锁住的。不过那挂锁的效力只有三十秒,所以和纳物共生还不太一样……
“那第三个问题。你确认你现在的‘纳物共生’绑定栏里只存在鬼藤一种生物吗?”
“……”
望着苏越心严肃的神情,白河渐渐有些回过味了。他问苏越心:“你为什么这么问?是因为……”
“抱歉,这事我没法和你解释。”苏越心无奈道。
白河:“……”我只是想问下你是不是准备跳槽了而已……
算了,想也知道自己在做梦——白河无声叹了口气。
看苏越心这样子,倒更像是在怀疑自己体内寄生了某种东西。
察觉到这点的白河脸上神情不变,心里却已打起了警惕,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回答苏越心的话,而是闭起眼睛,认认真真地“检视”了一遍自己的技能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笃定地对苏越心道:“我确认,没有。我现在绑定的,只有鬼藤一个。”
话才出口,他就见苏越心轻轻闭了闭眼,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果然是在担心……白河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
“苏越心……”他叫起对方的名字。
苏越心不假思索地开始复读:“抱歉,这事儿我没法……”
“不是问你这个。”白河道。
他望着苏越心抬起的眸子,下意识地往后一靠,半倚着墙,轻轻笑了下:“别担心,我好着呢。”
“……”
苏越心盯着他看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转回目光,眸光微闪,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希望吧。”
她的笔尖在纸上轻轻划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语速明显快了不少。
接下去的问题,则更加偏向简答题,多是一些诸如“请描述你近期所近距离接触过的未知存在”、“你近期是否曾感到身体不适?如果有的话,请详细描述”、“你近期是否曾有被注视感?或是感到被人跟踪?如果有的话,请详细描述”……之类的问题。
白河被这些问题整得哭笑不得,却还是一一认真答了。苏越心的笔尖在纸张上弹了两下,迟疑良久,再度开口:“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还记得姚……”
她话说一半,却又停住了。
白河好奇地望着她,却见她正微微蹙着眉,过了好一会儿,又放弃般地叹了口气。
“算了,跳过吧,这个问题有风险,不适合。”
她说着,将小册子收了起来,举步走向白河。
白河见她走过来,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然而很快,他的身体就又一次向后靠了过去
原因很简单……靠得实在是太近了。
苏越心的脚尖几乎是抵上了他的脚尖,抬头看他时,白河都能看见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白河的耳畔一下子鼓噪起来,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正在加快的心跳。
“苏……苏越心?”他连语气都有些不稳了,“你……这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没了。”苏越心道,“但有一些事,我必须亲自确认下。”
她说话时还微微踮起了脚。白河不由一愣,呼吸一滞,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我……该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苏越心道,伸手按住了他的脸颊,“把自己放心地交给我就好。”
白河:“……哦。”
顿了一秒。
白河:“……嗯?!”
另一边。
西边走廊,仆人房内。
许晓璐仔细检查着面前的柜子,思绪依旧时不时飘到苏越心那边。
回忆起之前经历的种种,她仍是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玩这么多把了,第一次知道居然还有这种内部账号……她就想不明白了,一个工作人员,来这种副本度什么假?体验生活吗?
许晓璐百思不得其解,但比起这个,还有更令她在意的问题
她之后的行动,到底该怎么办?
她这次是被侯哥邀进来的,虽说和别的队员关系并不好,但好歹也算是组队下的本,该有的配合总得打,不然说不过去;但苏越心也说了,必要的时候,她必须过去给她做搭子……
许晓璐想到这个问题就头大,她有预感自己肯定处理不好这个问题——她现在本来应该是和马尾辫一起行动的,但就因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对方已经对她表现出了明显排斥,将她一个人抛在这儿了!
而这才是刚开局……这副本人又多,鬼知道后面是什么情况……
许晓璐想着就烦,紧跟着便是强烈的后悔。
你说你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找人家不痛快?这回好了,看你痛不痛快!
许晓璐欲哭无泪,旁边,一个冷漠的男声忽然响起:“让让。你占地方了。”
许晓璐吓了一跳,闻声回头,见到一个理着平头的男人正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却还是乖乖从柜子前走开了。
这个男的,她认识。也是侯哥请来的,自称姓“唐”,叫唐和平。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也是一起来的,叫唐博爱。
这兄弟俩名字听着很是圣父,实际脾气却都不怎么好,总是板着张面孔,许晓璐并不怎么愿意和他们说话——实际上,她也确实没怎么和他们说过话。
队伍里的主脑是侯哥,他会给每个人都安排合适自己的位置。许晓璐只用听侯哥的想法就行了,至于别的人,她不用多管。
之前的几次合作,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虽然队伍里或多或少总会有些折损,但他们每次都是成功的,因此许晓璐对侯哥总有几分特别的信任——但也只是对他而已。
但许晓璐不得不承认的是,不仅是侯哥,队伍里的其他人,多多少少也要比她聪明些。就比如面前这个唐和平吧,她刚检查了柜子那么久,都没查出什么问题,他过来之后,不过到处按了两下,就打开了一层暗格,还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纸片。
这让许晓璐内心有些微妙的不甘。尽管如此,在对方展开纸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凑了上去。
那纸片看着像是从某本本子上撕下来的,纸页很脆,其上泛着淡淡的黄色,钢笔写就的字迹也有些糊了。
【……我们一开始认为,那怪物,和它的附庸们,一般只会在缺少光明的地方出现。但事实证明我们错了。它们与其说是喜欢黑暗,不如说是喜欢人们看不清事物的状态。它们擅长抓住一切人‘看不清’的时候,伺机出动,夺取他们的眼睛。】许晓璐仔细辨认着纸片上的字迹,无声地逐字念着,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理解起来却觉得十分费劲。
但无论如何,“夺取眼睛”一句她还是看懂了的,并因此在心里打了个突。
而接下去的内容,就越发令人费解了。
【然而,更可怕的是,无数实验表明,那些东西并非只是单纯的依赖黑暗——在某些时候,它们甚至有主动制造黑暗的能力。】【不仅如此,那怪物本身还有着一种特别的行动方式——它可以借由自己亲仆的视线出现。当然,时间过了这么久,当初那些侍奉它的邪恶之徒们,早就埋葬在了尘埃里。但他们总是有所遗留的。比如照片、画像、雕像……只要是有眼睛的东西,就存在视线。只要是在它仆人的视线内,就是它活跃的领域。充斥在这屋里的视线越多,它就越肆无忌惮……】【我想,这正是这屋子几百年来,总是屡现凶案,无人生还的原因——】【谁能想到呢,在那些画像、雕像的注视里,有可怕的怪物正在悄悄移动,伺机夺取着人们的眼睛……】……
许晓璐费劲地读完纸上的内容,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转头,朝四周望去。
理着平头的唐和平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将纸收了起来。
“别看了。这屋里没画像,我看过了。”唐和平说着,将边上的杂物移开一些,露出后面半毁的小型石膏像:“雕像倒是有一个。不过你看它的眼睛,都被封住了。”
许晓璐定睛一看,发现确实,那石膏像的双眼被厚厚的石膏盖着,半点没有露出来。
“这就好。”许晓璐松了口气,跟着皱起了眉,“说起来,餐厅里有张画像,那人眼睛就是睁着的……”
“嗯。”唐和平冷漠地点点头,“餐厅里的温度比别的地方低,估计就是画像的原因。”
他将纸张收了起来,对许晓璐道:“我把这东西拿去给侯哥看看。这事你先别和其他人说。”
许晓璐想起苏越心,心说有些人说不定早就知道了;面上却还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唐和平点点头,正要往外走,突然听见走廊外传来了一声女性的惊叫。
唐和平脸色微变,立刻赶了出去。许晓璐紧随其后,待来到餐厅里,却没见一个人影,再往前走几步,才瞧见门厅里的两道人影。
只见徐维维正跪坐在地,她的面前,是一个横躺在地的男人,从衣服上看,应该就是之前和她一起行动的老吴。
唐和平蹙了蹙眉,率先走了过去,一进门厅,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难看——这个门厅,怎么也变得这么冷了?
他心中一动,立刻转头往墙上看去。果不其然,只见墙上的画,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正面带笑意地望着他。
唐和平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赶紧移开目光,再看躺在地上的老吴,登时睁大了双眼。
“怎么会……”他低声喃喃着,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时间倒回数分钟前。
老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画像,明明本能地知道不该多看,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他本来是觉得有些冷的,然而望着望着,他却逐渐忘记了寒冷这回事——更确切地说,是他失去了知觉。
就连他眼中的所见,也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起了变化——那幅画像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同一时间,却有另一个形象,自那画中缓缓凸显了出来。
老吴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一个怪物。
那怪物初看像是条翻车鱼,但随着它的身体逐渐自画中爬出,老吴意识到自己错认了。
它只是脑袋看着像翻车鱼而已。但它的身体的形状,却像一只猴子,手脚也像。
对,它有手脚——此时此刻,它正手脚并用地从画框里面向外爬,滴滴答答的粘液从它暗绿色的皮肤黏膜上滴下,掉在地上,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它的身上也带有那种味道。闻上去像是某种正在腐烂的东西。它跳下画框,四脚趴地地朝着老吴爬来,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将老吴刺激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惊恐地望着那只正咧嘴靠向自己的怪物,本能地想要逃,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冻僵了。
而拼命挣扎的结果就是,他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反被那怪物以前肢压上了胸口。
“你的眼睛真好看。”那怪物轻声道,发出的声音稚嫩如同幼童,“这么好看的眼睛,给我好不好。”
老吴颤抖地望着它,空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这才注意到,那怪物是没有眼睛的——它脑袋的两侧,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空空的窟窿。
尽管如此,它的前爪还是准确地伸向了老吴的眼框。尖锐的指甲,浅浅地顶在眼睑上。
老吴抖得更厉害了。他眼珠剧烈颤动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跟着,只听“哒哒”两声——两粒小小的、白色的球形物体,轻轻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