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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怜被迫嫁给大坏蛋后 正文 第62章

    第62章

    葛虹的问题的确很尖锐,以至于她的话说完,包厢内就整个安静了下来。

    仿佛连空气都有了一瞬的停滞凝固。

    但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一秒,傅斯岸就开了口。

    桌对面的男人丝毫没有被激怒,也没有被噎住。

    他的声线依旧平静无澜,反而道:“为什么这么问?”

    傅斯岸看着葛虹,说:“如果小秋有什么事做的和您的想法不一致,您会怎么做?”

    他的神色间也没有反问、质疑的意思,只是客观地在阐述事实。

    “难道不该是和小秋商量吗?”

    葛虹擡手搭在圆白桌沿,直视着傅斯岸的脸。

    她也没有丝毫退躲,直接发言:“我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你和我会做的行动不同。”

    “你太强势,太习惯控制所有事。”

    葛虹直接指出了这一点。

    包括刚刚傅斯岸的选择。

    “关于纪升和周铭他们的下场,你只告诉小秋一部分,难道不也是有这个原因?”

    葛虹并没有全信刚刚傅斯岸所说的,不想影响小秋心情,不值得。

    虽然她也确实认可。

    但葛虹依然觉得,傅斯岸这么做还有着他自己的私心。

    “——你想在小秋心中留下一个优雅斯文的好印象,不想他怕你。”

    被她直接指明的傅斯岸笑了笑,神色依旧平和。

    “当然有。”

    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想让我在他心中,永远是最好的。”

    葛虹:“……”

    显然,她面前的人并没有任何被拆穿的心虚与矫饰。

    傅斯岸依然坦诚得令人吃惊。

    “那如果你们的想法有分歧,”葛虹沉声问,“你真的会和他商量吗?”

    在方才和现在的问话中,葛虹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看着傅斯岸。

    她没有放过对方的任何反应。

    傅斯岸却道:“葛教授,您可能误会了我的逻辑。”

    “我当然会和小秋商量,但这不是因为我不强势,不是因为我强行克制,为追求他,做虚伪的装饰。”

    男人晏然自如地解释道。

    “而是因为,我喜欢小秋给我的反应。”

    “他关心我,看着我,或是拒绝我,躲开我的视线。”

    “这些反应,我全部都喜欢。”

    傅斯岸平静地说。

    “所以我会和小秋商量,会想看他给出什么反应,和他这么做的原因。”

    “……”

    葛虹蹙眉。

    她觉得很难理解。

    为什么连拒绝和躲开都会喜欢?

    但同时,葛虹也觉得。

    这又的确是对方独有的恣意任性。

    ——让人相信,傅斯岸的确是这样想,确实会这样做。

    葛虹一直在观察着傅斯岸,所以她也看得出,桌对面的这人其实没有什么进攻性的表现。

    傅斯岸没有倾身向前,示显出压迫感。也没有压近视线,用以表现自己的笃然。

    他从始至终都坐在那里,甚至身位也只在咖啡店软椅的椅面后半,重心更没有挪移向前。

    没有姿态的侵略,口吻的进攻。

    也没有剖白自己内心时的虚浮不安与强装声势。

    此时的傅斯岸,是真的很平静。

    有着心平气和的坦诚。

    “我清楚您的担心。”

    傅斯岸道。

    “但我更知道,我喜欢的是人,不是一个雕塑摆件,更不是橡皮泥。”

    他郑重地说。

    “我不会去摆布、塑造他。”

    看着这样讲的傅斯岸,葛虹突然意识到,这是对方对她第一句的明确许诺。

    在这场交谈中,傅斯岸的性格底色展露得相当明显。

    他的言谈习惯也同样。

    傅斯岸更习惯做而不是说,他向葛虹回答的这些,大都是过往已经落实做成了的既定事实。

    但这一句,傅斯岸说的却是。

    他不会。

    “雕件上凿下来的,是玉粉,是木屑。”

    傅斯岸道。

    “可从一个人身上削下来的,只能是他的筋骨和血肉。”

    过往小啾所承受的钻凿削刻。

    还不够多么?

    男人言尽于此,并未继续多说。

    但葛虹却在傅斯岸的身上,终于看到了平静之外的另一种情绪。

    迥异于之前的所有收养人、觊觎者。

    她看出了傅斯岸对小秋的舍不得。

    这一点让葛虹意外,也让葛虹没有将对方打断。

    她继续听着对方说。

    “而且。”

    傅斯岸转而道:“小秋的性格和选择,让他永远值得被喜欢。”

    “两个人恒久地走下去,未来我们必然会有差异,或许也会有抉择时刻的分歧。”

    “但小秋永远会给出他被爱上的道理。”

    这些话,傅斯岸说得更心平气静。

    更像是在阐述一条无需被佐证、无可被动摇的事实。

    他道。

    “半夜里,小秋自己在噩梦中惊醒,听到我说我没睡好,他额角的冷汗还没擦掉,就会立刻关心我怎么了。”

    原本还在默声听着的葛虹瞬间紧绷。

    “他做了什么噩梦?”

    傅斯岸看她:“您看,这么长的一句话,您也会找出您最关心的重点,做出独属于您的反应。”

    “……”葛虹略一沉默。心思的确被如此点破。

    她最牵挂的,仍是舒白秋。

    所以才在这一句话中,唯独最精准地捕捉到了小宝的状况。

    “噩梦的事,等下我会和您详说。”

    傅斯岸没有被打断思路,也没有被打乱语序。

    他道:“所以每个人的反应、抉择都会有不同,会有不可替代性。”

    “就像您教课,带过一届一届的学生,他们同样是研究着天体物理学领域,也同样都是被您教导指引,可能您的学生中有人学术成果、家世背景、个体性格都有相似。”

    “但也不会有两个人一模一样,能真正取代彼此。”

    “而小秋更有他的特殊性。”

    傅斯岸真正要说的,正是这个。

    “我喜欢他,是他的特殊,将我引力捕获。”

    葛虹:“……”

    她的沉默比之前更久了一拍。

    为熟悉的专业词汇,被从对方的口中讲出。

    也为傅斯岸对自己感情的直白坦言。

    “而我也厌恶自己被代替。”

    傅斯岸面色无澜。

    “如果强迫小秋,要求他必须看着我,听顺我。那和之前那些有什么区别?”

    “我厌恶与他们雷同。”

    男人一字一句道。

    “我要我被小秋主动看见。”

    葛虹无声地握紧了手中咖啡杯。

    傅斯岸的行为举止,的确将他针对那些人的厌恶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并未有虚言。

    而来之前,葛虹也曾设想过今天的会面。

    刚刚开口时,她更预设过自己发问之后可能会得到的答案。

    对眼前人的回应,葛虹猜测他可能强行,可能会嘴硬。

    但傅斯岸的真实反应,依旧与她的所有设想截然不同。

    ——葛虹最终仍是发现。

    傅斯岸是比她预想中更为强势的人。

    对之前不同的设想,葛虹也曾准备了不同的预案。

    但她现在见了对方的反应,才发现。

    好像无论哪一种应对,都行不通。

    因为。

    傅斯岸根本不可能被旁人左右。

    葛虹绝不是能影响傅斯岸的人。

    或许从始至终,这个人选,就只有一个。

    只属于那个,被傅斯岸说“他拒绝我也喜欢”的小孩。

    葛虹缓缓松手,放开了指间的咖啡杯柄。

    她缓缓吸了口气,终于开口:“人是会变的。”

    葛虹盯着眼前的男人,道:“我希望你不要变成你口中的雷同。”

    傅斯岸轻笑。

    直到这时,他也没有说“放心”、“一定”之类的保证。

    他说的却是一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葛虹也没有想到。

    傅斯岸的强势,居然会成为他的保证。

    坐实他自身的可被信任。

    葛虹沉默地端起咖啡杯,轻酌一口。

    她点的是平日惯喝的冰美式,高倍浓缩,沉苦馥郁。

    但竹隐咖啡馆的美式更有巧思,他们家美式的冰块内芯会藏有橙汁。

    两人的这场交谈之后,葛虹杯中的冰块已经化了。

    橙汁融入冰美式之中,融混成了更为复杂的风味。

    一如葛虹此时的心境。

    葛虹尚未开口,就听面前的傅斯岸又道。

    “我知道目前为止,您还没有接受我。”

    葛虹看他:“当然没有。”

    短暂的一场交谈,单纯的几句话,不可能说服得了她。

    但葛虹也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看出即使她得了傅斯岸的保证,也不会轻易将其立刻认可。

    两人的这场交谈之中,在葛虹审视傅斯岸的同时。

    傅斯岸可能更早已经判定过了葛虹。

    “之前你也查过我吧?”葛虹直视着傅斯岸,说,“就和对纪升一样。”

    她说这话时,用的也是陈述的语气。

    既然傅斯岸都已经送走过周铭,处理了纪升,那他更没有理由忽略几次靠近舒白秋的葛虹。

    桌对面的傅斯岸单手搭在桌面上,并没有去端一旁的咖啡杯。

    他没有临时做什么动作去掩饰此时的自己,也没有那种被拆穿后亟待缓和的尴尬情绪。

    傅斯岸只是依旧淡然地看着葛虹,平静地说道。

    “您和纪升不一样。”

    他没有反驳葛虹说的“你调查过我”。

    而是直接给出了结果。

    葛虹表面看着严词厉色,性冷话凶,之前几回见面,对傅斯岸也有过不止一次的指责。

    但她全心牵系,却是独为小秋。

    对舒白秋,傅斯岸也曾想过为他隔绝所有人。

    可喜欢渐深,他反而放弃了这种打算。

    如今傅斯岸更发现。

    情况不可一概而论。

    在舒白秋的旧识中。

    有纪升这样的恶,也有葛虹这样的善。

    所以眼下,对葛虹,傅斯岸才会是这种态度。

    还会如此耐心地为对方应答解读。

    傅斯岸道:“我很敬佩您为小秋的付出。”

    葛虹听了,心下却是一瞬自嘲。

    她对小宝的确有挂念,却什么都没奏效。

    还迟到这么久,让小宝遭害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些话,葛虹并没有说出来。

    她没有在傅斯岸面前示弱。

    不过葛虹也听到,傅斯岸用的词是“敬佩”。

    她自然看得出,对方会对自己这么客气,也是因为小秋。

    也让她确认。

    小秋真的在影响傅斯岸。

    这时,葛虹又听对方道:“所以,我才会来找您。”

    傅斯岸问:“您还有什么其他我的事想问么?”

    葛虹看了看他,最终没再继续。

    “没有。”

    她对傅斯岸的询问已经足够。

    剩下的,她只在意小秋了。

    “那么,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葛虹道。

    她需要等对方说完,还准备再提另一件。

    就是刚刚傅斯岸说过的,小秋做噩梦的事。

    不过葛虹没想到,傅斯岸会说:“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她也没想到,这和小秋的噩梦居然会是同一件事。

    这时的葛虹只是蹙眉,心有疑惑。

    以傅斯岸的能力。

    有什么忙要她来帮?

    ***

    这天下午,舒白秋刚刚完成了今日的复健内容,就接到了傅斯岸的电话。

    先生说,要他出来一趟。

    舒白秋自无不可,挂完电话,他和医生一起离开了理疗室。

    这时也正是值班医生下班的时刻。

    今天过来的是麻医生,舒白秋和他更熟悉一些,同时,麻医生也正是诊疗组的组长。

    所以,在送麻医生离开时,舒白秋也向他询问了一句。

    “请问,下次心理问诊是什么时间?”

    闻言,麻医生不由一顿。

    针对小舒先生的心理诊疗,其实一直都在进行。

    但面对面的问诊,却已经暂停了好一段时间。

    小舒先生刚被接来,被发现有着严重心理问题的时候,这类问诊就在进行。

    只不过这件事并没有直接告知小舒先生,当时的询问也都很浅显,并未有进一步的深入。

    以防询问对象会有潜意识的抗拒和抵触。

    那一阶段,直到最后,诊疗组也只试出了小舒先生真正的心结发生在三年之前。

    而等到两人的婚礼之后,舒白秋的心结彻底爆发,问题终于显露。

    那之后,诊疗组反而没有再对舒白秋进行什么心理干预。

    只为他制订了身体的康复计划。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担心小舒先生的精神受不住。

    傅斯岸做的那些举措,已经是诊疗组讨论之后,一致认为最有效,也是伤害性和排斥感最低的缓和方式了。

    这段时间,麻医生也多在关注舒白秋的身体恢复。

    他没想到,现在,小舒先生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而且,舒白秋还道。

    “我知道之前暂停了这些问诊,可能是顾及我的情绪。”

    舒白秋不仅知道自己在被问诊的事,还猜出了之前的暂停也是因为医生们在为他考虑。

    “不过我觉得,我最近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舒白秋真挚道。

    “而且,如果我主动配合的话,这样进展也可以更快一些?”

    麻医生自然赞同这一点。

    事实上,他们前期所有的谨慎和努力,都是为了能打消小舒先生的本能抗拒,希望能让对方放松下来。

    不过此时,对舒白秋的主动提议,麻医生也还是道。

    “这样当然很好,但我们还是不希望您勉强。”

    就像麻医生之前说过的。

    讳疾忌医不好,但假如太过配合,对病人来说也会是一种压力。

    闻言,舒白秋反而笑了笑,说:“不会的。”

    “我没有勉强。”

    在去云大的车上,听先生和他讲过之后,舒白秋更清楚。

    他自己仍然有着一些问题。

    潜意识里,舒白秋仍在本能地逃避着亲密关系。

    “既然发现有问题,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解决掉它。”

    舒白秋认真道。

    “如果置之不理,它永远都还会站在那里,不可能被逃避。”

    麻医生听了,不由点头:“好。”

    他还说:“我回去和同事商量一下,会尽快安排这件事的。”

    比起工作有了全新进展的喜悦,此时麻医生心中更多的,其实是另一种欣慰感。

    他能感觉到,眼前人真的在慢慢痊愈向BY.驭严好。

    小舒先生的恢复能力,可能比他们预想中的都更为厉害。

    麻医生还又叮嘱道:“如果您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无论是哪一方面,一定不要强行忍耐,最好及时告诉我们。”

    舒白秋自然点头:“好。”

    他一路将麻医生送到了门口。

    直到麻医生离开,舒白秋才折返回来,去了自己的房间。

    少年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换外出的衣物。

    穿衣服的时候,他又回想起了今天向麻医生询问过的,先生的状况。

    舒白秋还在给先生适应帮忙,自然会关注对方的恢复。

    听麻医生讲,这段时间傅先生的睡眠质量也有提升,少年才稍稍放心了些。

    这两天睡前,舒白秋也照旧在继续自己和先生的十五分钟。

    他们的接触适应已经日渐熟稔,两个人的反应都鲜少再有紧绷。

    虽然……

    舒白秋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唇瓣。

    虽然,做着做着,先生总会俯身压下来亲他。

    好像这深长的亲吻,也成了睡前再熟悉不过的一条习惯。

    在和葛阿姨聊的时候,舒白秋就说过。

    他已经猜到傅先生以需要被帮忙的名义,实质上是在照顾舒白秋自己。

    不过舒白秋仍在关注着先生的进展。

    见对方当真慢慢习惯了自己的碰触,少年才真正放下些心来。

    看起来,先生恢复的状况应该还好。

    就像昨晚,傅斯岸还主动擡手,让舒白秋试着同他十指交握。

    舒白秋也将自己的手指微微分开,他的指侧和细薄的指缝间仍还有一些敏感,插并进对方的手指间时,动作仍还很是小心。

    但舒白秋和对方十指交握,再没有任何不妥。他清晰感受着男人的掌温,连傅斯岸指间的薄茧也都在他的手背上被描摹清切。

    换做以前,舒白秋会对这种贴触极为不安且恐惧。

    可现在,他却不会了。

    而且让舒白秋开心的是。

    他能感觉到,先生也没有任何排斥的不适反应。

    男人的长指没有丝毫紧绷,沉静安妥地任由舒白秋握拢。

    这种日趋向好的现象更让少年欣喜。

    只不过,舒白秋对昨晚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他和先生十指交握之后,没多久,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的男人就擡手,钳住了舒白秋的下颌。

    傅斯岸倏然又吻住了他。

    两人的另一只手仍然交握着,舒白秋被突然的深吻亲得有些茫然。

    他的气息被夺去,指间也感觉到了先生手指的摩挲拢蹭。

    “握久一点。”

    傅斯岸吻着他,衔着少年的唇,咬得字音沉低微混。

    “看适不适应。”

    既然先生说要适应,舒白秋便也认真听信,没有松手收回。

    他的指缝被带着薄茧的长指细致擦磨着,这种触感放在平时,恐怕舒白秋几秒都很难受得住。

    但这时少年想着要帮忙适应,就很听话地任由摩挲。

    唇间的长吻也分去了舒白秋的大半心神,让他没能感知到本能的危险临近。

    总之,最后,舒白秋又是被亲到昏睡过去的。

    他的记忆也戛然而止,完全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今早醒来之后,舒白秋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才发现。

    他的指缝还微微的红着。

    先生的体温,确实比舒白秋高热。

    而手部的动作对敏感的舒白秋来说更有影响。再加上,或许是亲吻也消耗了充足的热量。

    舒白秋昨晚睡得也不错,中途甚至都没有再被噩梦惊得彻底清醒。

    醒后和休息时的状态都尚好,舒白秋也不由在想。

    这样继续保持下去,他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完成先生的任务?

    不用多久,就能帮先生适应。

    也可以将自己养好。

    就像舒白秋和葛姨交谈时说的那样。

    他可以对先生给出一个结果,也该是开始自己的新的考量。

    脑中思考着这些,舒白秋的手上动作也没有耽搁。

    他很快换好了衣服,准备外出。

    出门后,舒白秋就上了车。

    刚刚的电话里,傅斯岸没有提起详细的地址。

    不过这时,司机已经直接将舒白秋载去了目的地。

    停车的地点,是一家餐厅。

    开门下车时,舒白秋刚看到餐厅的名字,就不由身形微顿。

    少年站在车边,仰头看向高处的餐厅招牌。

    已近傍晚,餐厅早已亮起了灯。

    店名也亮了起来,那呈拱形排列的四个大字,如此明晃晃,金灿灿。

    金池酒楼。

    舒白秋对这家餐厅很熟悉,它是一家已经开了十五年的老店。

    多年前,这家店还是叫金池酒店,它的店面也只有一层。

    后来,酒店的生意越做越好,现在这三层的一整栋楼,都被它家买了下来。

    店名也改成了金池酒楼。

    还在明城开了另外两家分店。

    舒白秋擡头在看店名招牌的时候,还看到楼上的包厢被推开了窗。

    窗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葛虹。

    葛虹也看到了楼下的舒白秋,还挥手和他打了招呼。

    舒白秋不禁意外。

    刚刚是先生打电话叫他过来的,没想到,葛姨也在这儿。

    是凑巧吗?还是……一起?

    “小宝!”

    楼上的葛虹已经在招呼他上楼。

    “上来吧?”

    舒白秋应声点了头,准备向餐厅内走。

    收回望向楼上的视线时,舒白秋又有短暂的一瞬恍惚。

    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了。

    就连包厢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动。

    就处在店名招牌的正上方。

    以前来得晚时,舒白秋也会看到葛姨在这同一个窗户边望下来。

    从那里招呼他们上去。

    舒白秋缓步走进餐厅,上了楼。

    三年未见,酒楼的内部又有翻新装潢。

    不过楼内的空间未变,餐厅大体的风格也依旧令人心生亲切。

    并没有多少陌生感。

    跟舒白秋一起的,还有负责为他引路的侍者。

    不过从电梯走出,舒白秋就不需要再引路了。

    因为他一出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傅斯岸。

    傅斯岸就站在电梯门旁不远,一见少年,就放下了环抱的手臂。

    显然,他在等舒白秋。

    舒白秋走过去:“先生。”

    傅斯岸低眸看他,擡手按了按少年脑后的软发。

    “走吧。”

    两人一同朝包厢走去。

    因为走廊较窄,不方便并肩,舒白秋就走得偏后了半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

    不过,走在前面的傅斯岸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来看他,还问。

    “怎么了?”

    舒白秋笑了笑,说:“没什么。”

    他只道:“今晚,先生要和葛姨一起吃饭吗?”

    “嗯。”傅斯岸应了声。

    没等舒白秋问为什么,男人就主动道。

    “为了和长辈搞好关系。”

    走廊不算长,两人已经走到了定好的包厢。

    在包厢前,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傅斯岸看了看舒白秋,还道。

    “要见家长了。”

    舒白秋失笑,只觉先生是在调侃玩笑。

    只是等到他们走进去,见到包厢内的葛虹,三人落座点餐的时候。

    舒白秋的笑意却慢慢地敛了下去。

    “小宝看看,想吃什么?”

    葛虹将菜单递给舒白秋,舒白秋接了下来,却没有打开。

    他只道:“什么都可以,阿姨点就好。”

    傅斯岸对吃什么更没意见。

    于是今晚的餐食,就都是葛虹点的。

    没多久,餐点就被一道一道地端盛了上来。

    灯光之下,一盘盘饭菜色调明朗,更惹人食指大动。

    舒白秋却吃得很慢。

    这并不是因为今晚的饭菜不好吃,或者不合舒白秋的胃口。

    相反,这家店的菜品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水准,餐食相当可口。

    一家餐厅能开办十五年,规模还越来越红火,自然会有其独到之处。

    金池酒楼主营的是云省菜,当地风味,最开始都是本地客人来吃。

    后来口口相传,有口皆碑,金池的客人越来越多,不少外地游客也被吸引过来,让酒楼的生意更为兴盛。

    葛虹和舒白秋都是这里的回头客,今晚葛虹点的也都是招牌菜。

    并不存在什么吃不合口的状况。

    等到一个汤盆被端上来时,葛虹还特意先盛了一碗,端放到了舒白秋的手边。

    这道菜叫玲珑珍珠。

    更是金池酒楼的特色招牌。

    玲珑珍珠是一盆汤饺,但这些水饺都格外小巧,只有珍珠大小。

    小饺的内陷都很鲜美,配上清汤,更是可口。

    这道菜品,小孩子尤其喜欢,几乎每桌带小孩来的客人都会必点。

    葛虹把汤碗递给舒白秋时,也说了一句。

    “尝尝,小秋最喜欢这个。”

    舒白秋点头,轻声:“谢谢阿姨。”

    他小时候,的确吃过很多次。

    因为这家店,正是舒白秋一家人和葛虹阿姨聚餐时,最常吃的一家。

    葛虹和舒白秋的妈妈关系极好,两人常会聚餐,金池酒楼是她们每年都必定会来的餐厅。

    那时候,葛虹住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近。也常是葛虹会先到,舒白秋一家来得会稍迟一点。

    舒白秋跟着妈妈过来时,就常会看到葛虹站在招牌上的窗户边,向楼下的他们挥手示意。

    妈妈还会笑着说,每次都是小乖最先看到阿姨。

    小乖怎么这么喜欢姨姨?

    太像了,舒白秋想。

    今晚他站在楼下,看到葛姨在向他挥手时,就好像过往的记忆在舒白秋的面前真实重演。

    面前的汤碗,送进口中也仍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丝毫未变。

    这顿晚餐,舒白秋吃得越来越迟缓。

    餐厅没变,菜的风味没变,就连舒白秋常坐在葛姨左手边的位置、这座次习惯也同样没变。

    可是——

    舒白秋垂眼,看着汤匙中小巧的珍珠水饺。

    可是,唯一的不同与改变……

    几乎是本能地,舒白秋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他想。

    少年面色未显,他也几次分菜给了葛虹和身旁另一侧的傅斯岸。

    舒白秋自己吃得慢,却没少给另外两个人添菜。

    他认真地,完成着这一场三个人的晚餐。

    至于原因,为什么是他们在一起吃,为什么葛姨和先生会相安无事地坐在同一张桌旁,舒白秋没有问。

    他也已经不去想了。

    就依照先生说的理由……当是见家长好了。

    舒白秋安静稳妥地吃完了这顿晚餐。

    饭后,服务生又送来了甜点。

    金池酒楼的糖水也很好喝,还有人专程会来单独打包。

    今晚端上来的几份糖水,也都是金池的招牌。

    四果汤,玫瑰红糖凉虾,还有鲜奶米布。

    舒白秋在给阿姨盛玫瑰红糖凉虾的时候,葛虹也舀了一小碗鲜奶米布,放到了他面前。

    “我记得小宝第一次来,就喜欢吃这里的米布。”

    葛虹叹道。

    “好早了,那时你才四岁。”

    鲜奶米布是糯叽叽的口感,和麻薯很像,奶味和米香都很浓,很适合给小孩子吃。

    对舒白秋来说,也正是他熟悉的,幼时吃到大的口味。

    “你才……这么小。”葛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小舒白秋四岁的身高。

    那时他还是个小团子,人见人爱,冰雪漂亮。

    “已经十五年了吧?”葛虹又道,“我记得那时,金池也才刚开业不久。”

    舒白秋弯了下唇,很浅地笑了笑:“应该是。”

    他的四岁,正是十五年前。

    少年又给傅斯岸盛了一碗四果汤,旋即自己坐下来,舀了一勺米布,低头慢慢吃。

    他安静地,没有说话,葛虹却又道。

    “我们在金池也算吃了十多年,一直到,三年前。”

    听到这个时间点,舒白秋的身形却是倏然一顿。

    他拿着汤匙的手臂都微晃了一下。

    但舒白秋手中的东西并没有洒。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单薄削瘦的手肘已经被身侧伸来的手掌稳稳托住。

    过了两秒,舒白秋才意识到。

    是先生的手,托稳了他。

    坐在舒白秋另一侧的傅斯岸一直在关注着他。

    舒白秋自己却似乎已经有些迟钝。

    慢了足足一拍,他才轻声向人致意。

    “谢谢……”

    而另一侧,葛虹的话还没有停。

    “三年前,如果不是我在金陵出差,也不会错过那次聚餐。”

    与傅斯岸相反,葛虹却好像没有察觉到舒白秋的状态一样。

    她仍在继续讲着当年的事。

    “那天你爸妈和几个朋友都在,也是在金池聚的餐,他们还跟我开了视频。”

    “可能那天,如果我和青霄在视频里多聊一会儿就好了。”

    青霄是舒白秋妈妈的名字。

    葛虹说:“那天中午吃完饭,青霄和沐之就开车回去了。下午天气突变,才诱发了那一场山体滑坡……”

    “……下午?”

    舒白秋忽然开了口。

    少年一向安静礼貌,极少有没等人把话说完的状况。

    但这时,舒白秋却几乎是突兀地打断了葛虹的话。

    少年非常茫然:“不是深夜吗?”

    “深夜?”葛虹听得也顿了顿。

    但她的语气非常肯定:“那场山体滑坡,发生的时间就是下午四点十分。”

    “小宝记得是深夜吗?”葛虹说,“可能是因为山道上,林木遮挡比较多,再加上那天天气不好,阴雨雷暴,天黑得也早。所以——”

    所以小秋才有了误解。

    但舒白秋蹙眉,神情却愈发不解:“不是的。”

    他摇头:“不是误会,那天是我半夜生病,爸妈连夜送我出来看病,才出了事。”

    “小宝,”葛虹却轻声叫他,看着他,说,“小宝,你半夜生病,是山体滑坡两天前的事。”

    “……?”舒白秋的面色愈发迷茫。

    “三年前,十二月七号,凌晨,你生了病。”

    葛虹轻声低言。

    “县城里的设备无法排除风险,所以你爸爸妈妈开车带着你来了明城。”

    “明城的检查确认你没事,两天后,十二月九号,金池酒楼有一场聚餐。因为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因此在聚餐之后,爸爸妈妈就开车载你回去了。”

    “是不是你生病,不太舒服,所以有些记混了?”

    葛虹看着舒白秋,说。

    “那场山体滑坡,不是发生在你看病的那天,而是在你们返程回去的路上。”

    “……?”

    舒白秋眉心微蹙,仍有怔然。

    他自己可能并没有察觉,但少年的脸色苍白一眼可见。

    他的唇畔和面颊都没有任何血色,从刚刚提到这个话题开始,就仿佛有着方寸间的极寒,单独笼在了舒白秋的周身。

    葛虹看着他,看着少年白纸一般脆弱透光的面容,几乎再压不住喉间的哽涩。

    但她艰涩地吞咽了一下,用掌根按住微颤的膝盖,仍是克制着自己,维系了毫无异状的如常面色。

    “确实是十二月九号。”

    葛虹还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一个聊天界面。

    屏幕上,满屏是己方发出的绿色对话框,葛虹从聊天记录的时间线上点进去,才点到了三年前的对话部分。

    “你看。”

    她示意给舒白秋看。

    “这是九号那天,我和青霄的视频信息。”

    十多分钟的视频时长下方,还有几句简单的对话。

    是舒白秋的妈妈说自己聚餐结束,准备回去的信息。

    舒白秋怔怔的,一字一句看过,茫惘的目光最终停落在对面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那不是一条文字内容,而是一个语音条。

    舒白秋的目光持久地牢牢停在那一处,目光却已经有些虚焦。

    好像他已经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又好像他早已明了,却根本不敢置信。

    在舒白秋勉强地蓄力,艰涩地开口之前,葛虹已经点了下去。

    点开了那个重播过不知多少次的语音条。

    熟悉的,清湛的女声自手机中传出。

    “阿虹,我拿到你托朋友带给我的东西了,辛苦你了,我先替小乖谢谢姨姨~”

    那声音笑着,宛然在目。

    仿佛那位离开远走了三年的故人,也重新站在眼前,笑着说。

    “小乖肯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听到这个声音时,舒白秋的身形又是一顿。

    他其实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动作,反而只觉自己好像整个飘了起来。

    轻飘飘地,悬晃在半空之中。

    ……

    舒白秋的喉结动了动,滚过几次,才终于无声地咬出了那个字音。

    妈妈……

    周身好像什么都感知不到,又好像什么都很清晰。

    舒白秋知道自己还坐在这里,坐在桌边的椅子中。

    可他却也知道自己飘了起来,像一只气球,一朵水母。

    充盈,透明。

    直到不知几秒之后,背脊和上臂传来的沉稳温度热得微灼。

    舒白秋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还被牵着。

    被固定着,没有遥遥飘走。

    他迟缓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背上,手臂上。

    都是沉默的先生的手。

    但舒白秋的身体动作似乎已经与他的思绪脱钩,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舒白秋已经伸出了手,重新点在了那段语音条上。

    妈妈的声音再度响起。

    仍是鲜活的、同样的语音。

    礼物。

    舒白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三年前的那漫长三天里,他缩在狭暗的角落,浑浑噩噩,唯一能攥紧的,只有妈妈竭力伸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的四周,挤压堆积的碎石泥浆上,还染遍了暗红色的血迹。

    那不是妈妈的血。

    是舒白秋的。

    是舒白秋竭力想要挖开碎石,将妈妈拉出来时染红的血渍。

    可是最后,舒白秋还是目睹了妈妈的离去。

    在密闭的黑暗里,他重复无数遍地,记下了妈妈最后的话。

    你要好好活下去。

    但直到此刻,听到葛虹阿姨的话,听到这条妈妈的语音。

    舒白秋才发觉,他的记忆可能当真有所疏漏。

    因为他懵惘地回想起,妈妈当时,好像还同他说了另外一句。

    “小乖。”

    记忆里,模糊破碎的声音终于被拼起,拼回了妈妈留给小乖的话。

    “后备箱里有给你的礼物,你很喜欢的礼物……所以你一定要出去,亲手把它拆开。”

    黑暗中,妈妈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小乖……宝宝,你要好好活下去。”

    妈妈。

    舒白秋怔怔地,在心里想。

    你不怪我吗,妈妈?

    在最后对我讲的话里,你还讲着留给我的礼物。

    你不该怪我害了你和爸爸吗?

    “小宝……小宝?”

    渺远的声音逐渐传来,和背后的掌温一起,让舒白秋缓缓落回了原地。

    少年恍惚回神,就见葛姨正直直望着他,眉心紧皱,满是担忧。

    “……阿姨。”舒白秋张了张唇,在干涩填沙的喉咙中,他勉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他仍有些迷茫,轻声问。

    “所以那场意外,不是因为我吗?”

    “不是。”葛虹毫无犹豫,直接否定。

    她摇着头,又重复着之前讲过的事实。

    “那场事故不是在带你去看病的路上,也跟你毫无关系,那只是回程的一场意外,是纯粹的天灾。”

    葛虹说得确信、笃定。

    为了让小宝听清,她的嗓音也非常沉稳,没有任何扬高与变调。

    舒白秋的确听清了。

    他怔然地,又轻声问:“不是我害死了他们吗?”

    “不是我、害死了爸爸妈妈……?”

    “不,不是!”

    斩钉截铁回答的同时,滚烫的泪滴也从葛虹的眼眶涌落。

    她终于再强忍不住,再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

    隐忍太久的哽咽被少年的话击溃到决堤。

    葛虹伸手抱住了舒白秋,禁不住失声痛哭。

    “小宝,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是的,你没有任何错,爸爸妈妈也不会怪你,他们爱你。”

    “不要这样想,宝宝,他们爱你,他们最爱你。”

    葛虹哭着,发着抖抱着单薄的少年,好像怕他下一秒就会碎在自己的怀里。

    “小宝,我的小宝,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

    没有过错,没有怪罪。

    没有罪责该让舒白秋来背。

    在那飞来横祸的命运严苛,那猝不及防的最后时刻,舒白秋的爸爸妈妈仍在竭命护着他。

    最后一刻,留给他的,依然只有爱意。

    葛虹哭得太伤心,如剜心泣血,舒白秋愣愣地抱着她,还下意识地擡手,轻轻拍抚着阿姨颤抖的后背。

    他还安慰痛苦的葛姨,说谢谢,谢谢阿姨。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

    手边递来一沓纸巾,舒白秋怔怔擡眸,就看到了原本坐在他身后的傅斯岸。

    男人拿了纸巾过来,递到他手边,正低眸专注地望看着他。

    舒白秋接过纸巾,递给不住掉眼泪的阿姨,他的另一只手仍然在轻轻地帮葛姨顺着气。

    递完纸巾,少年仰脸看向傅斯岸,也用口型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谢谢纸巾。

    也谢谢先生的心意。

    从最后的端倪,舒白秋终于隐约想通了今晚,为什么他们三个人会一起用餐。

    让葛姨来和舒白秋讲明三年前的事,大概正是傅斯岸的主意。

    冲击过甚,舒白秋的思绪反而变得清明,理智地想清楚了更多。

    甚至他还分心,在安慰着葛姨的同时,向旁侧的傅先生递去了安慰的一眼。

    表示自己没事。

    这一顿晚餐在六点时就已经开始,最后却生生持续到了九点多。

    舒白秋终于知晓了三年前的实情,也最终安抚好了痛泣的葛阿姨。

    最后的终止源于一通电话,响起铃声的是葛虹的手机。

    葛虹阿姨的铃声始终没有换,所以舒白秋也听出,那铃声代表的是必须要接起的重要来电。

    舒白秋原本想礼貌地起身回避,但葛虹拉住了他。

    只是等到电话打完,葛虹却又蹙起了眉。

    电话是葛虹的大姨打来的,说感觉身体不太舒服,问葛虹现在有没有空。

    “葛奶奶不舒服,阿姨就早点回去吧?”

    舒白秋主动道。

    他听过一些葛阿姨的家事,知道葛虹从小父母双亡,是大姨一手将葛虹养大。

    当年,葛虹会从遥远的辽北安东,搬来相隔千里的云省明城,也是因为跟着来明城打工的大姨一起迁来的。

    如今老人身体不适,打来电话,这种事耽搁不得,葛姨自然要回去。

    舒白秋又劝道:“如果真有什么不妥,也可以及时去医院看一看。”

    葛虹原本打算今晚将小宝接去自己那边住一天,但电话突然,情况如此,她最后还是听了小宝的劝。

    临走时,葛虹还深深地看了傅斯岸一眼。

    她没有再开口,但要表明的叮嘱已经不言而喻。

    葛虹走后,舒白秋也和傅斯岸上了车,准备回月榕庄。

    坐上那辆熟悉的古斯特,回程的路上,舒白秋原本还一直想着,要和先生说声谢谢。

    但他坐在后座上,怔怔的,总是一不小心,就分神太久。

    少年毫无自知地发着愣,偏头看着窗外飞驰的灯光,寂静的夜景。

    他几次回神,想过要道谢。

    却一直都没能开口。

    好像是这顿晚餐吃得太久,有点疲惫,太累。

    没有力气了一样。

    车厢后座,坐在另一侧的男人也始终没有开口。

    车内连音箱都没有开,密闭的空间里,一片寂静。

    车厢的星空顶微芒闪烁,明灭无声。

    直到汽车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古斯特缓缓停稳。

    这个红绿灯的等待时间很长,汽车许久都没有动。

    舒白秋仍然安静地看着窗外,直到不知多久,他迟钝地眨过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才发觉。

    啊……

    外面没在动了。

    怎么了吗……?

    舒白秋迟缓地,茫然地慢慢转过头来,思绪却好像还是混沌一片。

    根本无法运转。

    直到熟悉的、温热的体温将他的周身包裹,舒白秋才意识到。

    自己有多冷。

    但他仍然没有发现,自己从发尖到小腿脚踝,都在发抖。

    舒白秋只知道,自己倏然被抱住了。

    他被身旁的男人圈环过腰侧,抱进了怀里。

    凛冬寒夜,十字路口。漫长的红绿灯下,汽车停驻未动。

    舒白秋面朝傅斯岸的心口,跨坐在对方的腿上,他被环住了后腰,也被按在了颈后。

    整个纤薄的身体都被按在了傅斯岸的怀里。

    毫无间隙。

    微灼的体温像韧密的绳索,不是将舒白秋缚住,而是将他牵留在原地。

    舒白秋在终于被烘暖的周身温度中细细地打着抖,仍然没有开口。

    抱着他的男人也没有出声,只有沉稳有力的心脏搏动,一声声自傅斯岸的颈侧,传入舒白秋的耳中。

    静谧的车厢内,一切微弱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车外的鸣笛声隐隐传来,汽车也终于再次缓缓启动。

    在开动的同时,依然安静无声的车厢内,傅斯岸却觉自己的颈侧倏然一痛。

    那不是真正的疼痛,也不是灼人的微烫。

    反而是如同融雪一般的清澈微凉,顺着傅斯岸的脖颈,滑落无声。

    在刚刚的晚餐中,听闻了真相,又冷静地安抚过阿姨,谢过傅斯岸的少年,终于后知后觉。

    在这汽车重新驶入夜色的时刻,落下了无声的泪滴。

    舒白秋依然什么都没有说,迟到的眼泪从傅斯岸的颈间滑下,滴落时也和主人一样。

    悄然,安静。

    但越来越低促的气息,却终是藏掩不住。

    傅斯岸喉头微滚,更紧地抱按住了单薄的发着抖的少年。

    怀中,受过太多委屈的小孩,终于自己哭了出来。

    没有嚎啕,没有痛泣。

    舒白秋只是沉默地哭着。

    ——在他曾经最惧怕的长夜,落下了最不敢涌出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乖以后就不怕晚上哭了。

    只会怕哭太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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