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
大概是周六的原因,烤肉店人挺多,还得排队取号。段一柯拿了号去树底下找姜思鹭,两个人一坐一站,难得清闲。
“今天不去看公映了?”
“不去了,文导让我们歇一天。”
姜思鹭又捂了下额头。
“怎么了?”他蹲到她身边,像只心事重重的大狗,“还不舒服么?”
“没事。”
段一柯显然没太信。
正想问,远处传来成远的喊声,把包括门口一群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对方自觉聒噪,又一边冲大家道歉一边跑到段一柯和姜思鹭身边。
树荫笼住三个人。
“顾导还没来啊?”
“对啊,大忙人,”姜思鹭仰着头吐槽,“让我把你俩带过来,自己又迟到,辣鸡。”
段一柯拍她后脑勺,笑。
又等了十多分钟,号都排到了,顾冲还没过来。姜思鹭给他打电话,他在那边疾走:“快了快了,我刚出学校大门,你们先进去点。”
服务生把三个人引到座位上,先上了点小菜,又下单了两款套餐。姜思鹭饿得有点头晕,拿了个南瓜糕吃。
段一柯把自己的也推给她。
“顾导找我们干什么啊?”成远胳膊撑着桌子,“是综艺的事么?那该节目组找我们吧?”
姜思鹭看了他一眼。
她其实心里有个隐约的念头,但是不确定,所以不敢说。
好在顾冲很快就到了,一身汗,坐到姜思鹭对面,右手边是成远。
他其实也不算是特别前辈的前辈,三十出头,比段一柯他们大了七八届。示意两个年轻人放松点后,他从包里拿出两沓剧本。
姜思鹭瞥了一眼,表情不意外。
行,还真是。
虽说换了个封皮,不过这沓纸化成灰她都认识——她和松球挑灯夜战,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
段一柯翻了下,擡头,和成远对视一瞬。
两个人目光里都有惊讶。
“《狮子》的电影剧本,”顾冲吃了口泡菜,擡筷子指了指,“长电影,上院线的。”
“顾导……”成远有点受宠若惊,“这个制片这块……”
剧本扉页换了,是一个大概班底介绍。
“孟老师。怎么了,很意外?”
这回轮着姜思鹭惊讶了。
“孟老师?孟老师要来给《狮子》做制片啊??”她身子往前倾,“你没和我说过啊顾导?”
顾冲乐了,把刚上来几块肉扔烤盘上。
“刺啦”一声,油都冒出来。
“化鲸,你以后能不能懂点弦外之音?”他说,“我那天晚上都快把人家看上你这小说的事拿大喇叭广播出去了,你自己在那犯困,你可真逗。”
姜思鹭尴尬收回身子。
静了片刻,脑海里又浮现出和孟老师初见时,顾冲那句浮夸的形容——“你的书要是被他看上,那可就前途无量了。”
说不高兴是假的。
“不过我也先把话放在这,”顾冲在他们面前都很坦白,不像去搞钱的时候,“我这电影呢,进组就是三个月,剧本是第一版,还在不停改。我现在没法给你们具体的开机时间,但是孟老师坐镇,只会比计划更快。”
“选你俩呢,是我觉得行,孟老师也首肯。但是这综艺播出去,肯定会有不少好资源递到你俩手里。如果到时候想接别的戏,最好现在就告诉我,我想尽早把一切定好,尽早开机。”
成远立刻开口:“顾导,我没别的想法,我就接你这个。”
顾冲点点头,把目光转向段一柯。
“嗯,我也想接这个,”段一柯隔着烧烤的热浪看向顾冲——那是一双聪明人的眼睛,“如果之后真的有资源找过来,我都推到电影拍完。”
“行,”顾冲又擡了下筷子,“你俩都挺爽快,舒服。搞创作,舒服最重要。”
他看向姜思鹭。
“那咱们这原著作者兼编剧,对我这人选有什么意见啊?”
顾冲刚才扔了不少肉进烤盘,姜思鹭被油烟熏得有点头疼。这时候突然被点名,赶忙点头:“我肯定满意啊……那个,顾导,我有点受不了这股味,我出去透透气。”
“行,”顾冲颔首,“你出去转转,我和他俩说下角色。”
姜思鹭点头,起身。
不知是不是起得太猛,她眼前突然黑了下,猛然扶住桌面。
段一柯觉出不对,立刻往她这边看。
“姜思鹭?”
她扶着桌子,眼前起了道道波纹。擡起头,整个世界都在晃。
晕倒前一秒,段一柯把她拽进怀里。
全世界都变得寂静,好在他在她身边。她手抓住他衣服,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段一柯……”她小声说,“我头好疼啊……”
醒来的时候在医院。
她猜测自己没晕太久,因为窗外还是天光大量。段一柯正在门外和医生说话——
“没什么大事。应该就是作息不规律,也不好好吃饭,有点劳累过度,”医生的声音很轻柔,“这几天好好休息下,你陪下你女朋友。”
门外瘦长的影子动了下,是在点头。
姜思鹭坐起身,等他走进来。
段一柯手里端了杯水,进门的时候没擡头。等把门掩上,回头和她对上目光时,神情才变得疼惜。
她伸手,他把水递给她,又看着她喝水。
姜思鹭头还有点晕,喝了两口就眼前发黑。段一柯看她闭了闭眼,赶忙把她往怀里按,右手覆着她的手,稳住水杯。
“先不喝了,”她摇摇头,声音也哑,“你带我回家吧。”
“你先歇一会儿,”段一柯吻她头发,“一会儿有车过来接。”
“咔哒”一声,是水杯放上了床头柜。姜思鹭靠在段一柯肩上缓了半天,头总算晕得没那么厉害。
她感觉他手指在背后卷自己的头发,缠上,又松开,然后手掌复上肩胛骨,传来一些热量。
“好点么?”
“嗯。”
“医生说你不好好吃饭。”
“最近在工作室,”她闭着眼靠着他,脸色很差,“外卖太难吃了,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我给你做一些放在家里。”
“没关系啦……”她又是那个无事发生的语气,“你也很忙的。”
缠绕头发的手指停下,段一柯的身体略显僵硬。她软软靠在他怀里,体温却低得吓人,手摸上去几乎是冰的。
他扶着她肩膀,把她从怀里扶出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一阵剧痛从心口裂开——
她眼底都是憔悴。
而他居然没有发现。
他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甚至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看一看彼此的样子。
对视片刻后,姜思鹭先移开了目光。她做出起身的样子,轻声说:“先回家好了。这病房里好阴,有点冷……”
“姜思鹭。”
他叫住了她。
“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她身子僵住了。下一秒,段一柯的手伸到她脑后,然后一点点的,揉进她的长发。
冷是么?
她被揽进对方怀里,这次抱得更紧,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到她身体里。她垂下眼,下巴垂在他肩膀上,眼圈迅速红了。
“哪里不开心?”他在她耳边轻声问,很温柔,“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你很好……”
“我很好你不会这样,”他说,“我很好的时候,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漫长的沉默,他在等她的答案。
他不抽烟了,身上的味道就回到了以前。抱着他的时候闭上眼,就以为回到了上海,回到了自己家里。
她终于开口。
“我睡不着。”
她从来了北京睡眠就没好过。
段一柯微微皱起眉,拍她的后背,鼻腔里“嗯”一声。
“我以为我是认床,结果我不是认床,我是不习惯……你不在。”
“我习惯和你住在一起了……好久了,我们最远,就隔了那一面墙壁。连你在横店的时候,都是只有那一面墙壁。”
“你每次晚回家我都睡不着。顾冲和我说,要多去认识些人,才能有更多机会,所以我也不想找你。但是越不找你,我就越睡不着,白天又要去写剧本,剧本好难写……”
“我不想说这些的,我觉得这样好不懂事……”
“对不起,”他声音很轻,像怕吓着她,“你很乖了,你做得很好了。你应该和我说的,是我不对,我忽略你了。”
几乎是那声“对不起”响起来的刹那,她眼泪就流出来了。
他应当是感到了肩上的潮湿,身子僵了僵,抱她的姿势更加内疚。
“那这样好不好?下周三,我带你回一趟上海。我们回去住两天,什么都不做,就待在一起,好不好?”
“我们把二柯也接回来,一起看电影,做饭,你会开心吗?”
她伏在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
半晌,终于轻声说了一句:
“会。”
“会开心。”
“好。”
“那下周三,我们回上海。”
……
周三,火车站人不多。
姜思鹭顿了下脚步,回头,看见段一柯推着行李箱走出来。他搂过她肩膀,往出站口的方向看——
路嘉正站在那挥手。
旁边站着个男生,口罩墨镜鸭舌帽全副武装。不过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曹锵。
这俩人,在姜思鹭不在上海的日子,感情迅速升温,现在已经没羞没臊的同居了……
姜思鹭和段一柯坦白身份的第二天,就把事情告诉了路嘉,她则把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曹锵。小公举当即泪洒微信聊天屏,狂轰滥炸段一柯一百多条“啊啊啊段哥再给我讲多细节”过去。
当然,段一柯一条都没回。
此次得知二人去上海,他立刻撺掇路嘉往家里买了一大堆火锅食材。表面上是要为姜思鹭和段一柯接风,实际是想听姜思鹭现场连载爱情。
不过杀青以后,四个人都是好久没见,段一柯也没推辞。
曹锵带他俩去找车。
两个男生把行李往后备箱里摆,两个女生坐到后排座位。姜思鹭偷摸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妈耶,这大明星给你鞍前马后的,不愧是我嘉姐。”
“段一柯势头也很猛啊,”路嘉瞥了一眼,口气意味深长,“现在还敢不戴口罩上街呢,等综艺播了,就不敢这样了吧……第一期啥时候上?”
“这周四有个一小时的先导片,”姜思鹭算了算,“第一期周五播,上下两集。”
“可,珍惜这最后一周吧。真播出去就像曹锵似的了——我俩现在,感情基本靠网恋。”
“你俩之前也是网恋哈哈哈哈……诶对了,我以为你得下班才过来呢,怎么这点儿就到了?”
“嗯……”路嘉面露神秘,“到家我和你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身后“咣”一声,是后备箱门撞上,段一柯和曹锵去了前面主副驾驶。
“诶?”路嘉开口,“这怎么让段一柯开了?”
“段哥车稳。”
“我作证,”姜思鹭突然开口,“确实稳……”
好久没回来,姜思鹭都不知道路嘉搬家了。车往浦东开,下高架就进了一处别墅区,是曹锵的住处。
一进门,眼前就窜过一团姜黄的影子,是段二柯火急火燎扑过来。姜思鹭抱着它蹭了一阵,它又看准机会,跳到段一柯身上。
屋里叮咣乱响了一阵,姜思鹭听见路嘉骂曹锵——“你别瞎动冰箱你有没有意识!”
她笑出声。
火锅蒸腾出热气,路嘉给一人拿了一罐啤酒。一切就绪后,姜思鹭突然想起来了。
“你说你到家要和我说啥?”
路嘉挑起眉,站起来,拿筷子敲了下碗边。
“咳咳咳。”
“我宣布一件事。”
“我——辞职了。”
姜思鹭本来想表达惊讶,结果曹锵比她还惊讶。
“辞职了!!什么时候啊????”
“她辞职你不知道?”姜思鹭惊诧。
“不怪他,我今天才办了离职手续,”路嘉说,“我上个月和公司闹了点矛盾。再加上这个工作一直也干得不开心,更重要的是……成就感很低。”
“刚毕业的时候,我也迷信大公司,迷信稳定的职位和晋升。可是干了这些年,看着你们一个个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其实我也挺迷茫的。”
姜思鹭不说话了,静静看着她。
“在公司做多久,好像都只是一个螺丝钉。当然,有的人可能觉得,做好一个螺丝钉也蛮好的。不过……我不认为自己这辈子的梦想,就只是成为一个优秀的螺丝钉而已。”
“其实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只是想停一下。这些年一直在往前跑,我想趁着这段时间想一下,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支持你,”姜思鹭举起一根筷子,“我觉得你特别厉害,只要你想好要做什么,肯定就能很快干好。”
曹锵也举手:“我也支持我也支持。”
段一柯被两道目光逼视,无奈耸肩:“嗯我也觉得……挺好的,嗯。”
路嘉坐下了。
水开了,鲜红的锅底在沸腾,曹锵突然开口:“你们说明年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段一柯肯定火了吧,”路嘉盯着火锅,“综艺也播了,《骑马客京华》也播了,那个电影运气好也上映了吧……”
“你应该也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姜思鹭诚心诚意地说。
“希望我们思鹭也新书大卖,财富自由,”路嘉拍拍她的头,“剧爆电影也爆,你就不是现在这个咖了……曹锵你呢?”
“我?”曹锵拿筷子指指自己,“我猜测我求婚成功和你领证了。”
路嘉:“……你想得挺美。”
一餐尽欢。
回家的路上姜思鹭很亢奋,段一柯几次把她拽回身边。终于回了小区走到楼下,她一把挣脱段一柯,大步跑进还未闭合的电梯。
段一柯跟上。
二柯躺在太空仓里——最近在路嘉家里胖了太多,以前的太空舱都显得狭窄了。姜思鹭在电梯里用手指逗了逗它,擡头说:“要不然带回北京吧。咱们太忙了,我先寄养到我舅舅那?总麻烦路嘉也不是办法。”
“行,”段一柯点头,“我明天找人问问。”
“叮咚”一声,是电梯到了熟悉的楼层。姜思鹭小跑着冲了出去,掏钥匙,开门。
一个多月没住人,房间里有些阴冷。姜思鹭把太空仓打开,二柯就跳上熟悉的猫爬架,在上面扭动起来。
段一柯去开窗户,掸灰。很快,家里就恢复了离开之前的样子。回头的时候,姜思鹭正坐在沙发上狠命的深呼吸。
是她熟悉的味道。
段一柯坐回她身边。
她伸手去抱他,他竟然故意躲开。姜思鹭气恼,往他身上扑,两个人一起滑到沙发下面。
姿势和第一次在沙发上喝多了醒来那天一模一样。
他低头去嗅她的头发。
“姜思鹭,”他故意气她,“你一股火锅味。”
“你也是!”姜思鹭不甘示弱,“还是番茄锅底!”
“去洗澡么?”
“你先去。”
“一起吧。”
“不要——”
他把她抱走了。
热水喷涌而出,浴室里水雾蒸腾。用手撑住陶瓷墙面的时候,会留下带着水渍的手印。温热的水覆盖了两个人的身体,浴缸里的空间显得很逼仄。
姜思鹭突然小声的笑起来。
“笑什么?”
“我想起有一次,”她指了下门,“我骗你去上班了,结果我在家里洗澡的时候,你回来了。”
“我怕你发现,就把浴室门反锁了,还骗你锁坏了。”
段一柯愣了片刻,随即挑起眉。
“我那天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段一柯手指滑到她后腰,反复摩挲那片肌肤——热水里,她的皮肤温度变高,触感更加细腻,“那么冷,让我去给你送东西?”
“我也出去了好不好?”她被他碰得有些颤抖,嘴上还很强硬,“我还湿着头发,差点冻感冒。”
他在她腰窝摁了一下,她一下失力。
擡头的时候,有点恼火。
“你等会行不行?”
“感觉来了。”
“你……”
水声忽然密集起来,她的声音消失在潮湿的响声里。不知不觉间,两只手被他抓到头顶,肩胛骨卡在浴缸的陶瓷壁上。
她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滑进水里,全靠对方钳制住双手才没有沉没。
轻微的,急促的,像小型野兽被捕获后的喘息。
炸裂感从脖颈向下蔓延,她在深蓝色的眩晕里看到白色的光,像深海的鲸鱼朝海面游去。慢慢的,身边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鲸鱼群,摆尾游弋,发出远古的啸声——
她很久以后才意识到,是段一柯把她抱上了床。
是灯映出了成片的鲸鱼。
他甚至没有擦拭她,床单上全是水渍。海浪一次又一次的冲打着她,她伸手去勾对方的脖颈——
更大的风浪席卷了他们。
她第一次哭出来。
哭了他会停下吧——段一柯最怕她哭了。
可他没有。
他的手指从她后脑的长发慢慢穿过,然后拽住,吻她暴露出来的侧颈。热浪从脖颈向下一路蔓延,她侧过身想躲避,结果被他彻底压制住。
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一次又一次,好疼。
他像是已经熟悉了她身体的每一处,也知道每个位置会带来怎样的反应,耐心地观察她每一次的颤抖。到了某个位置的时候,他忽然停下——
姜思鹭颤声喊:“段一柯!”
下一秒,她感到身体被穿透,呼吸急促到有如濒死的窒息。
他终于放她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谁再说我摇摇车(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