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吗每天早上跑到我房间来啊?”我抱着毯子,头疼地叹气。
“这有什么?我以前不都是这样么?你忘啦,我还跟你一起睡过呢。”
气死我了:“你那时候才十岁!”那时候粘人倒也罢了,现在都是个成熟男人了,还那么粘,他以后的媳妇怎么受得了!
“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
看见他点头,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上去一脸无辜样。又拿小时候最常用的一招对付我。
“男女有别啊,小兄弟!”我抱着头,都想往墙上撞了。
突然被紧紧拥入一个强有力的怀抱,头顶上传来些微颤抖的声音:“艾晴,我不要一早醒来,你又不见踪影,叫我无处寻找……”
我心一动,原本要竖起的刺立刻软了下来。原来,他每天跑我房间里,是为了确定我还在。想想当年他才十岁,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跟变戏法一样凭空不见,就是个心理健康的大人也会受不了。那时的他会有怎样的失措与恐惧?唉,只怕这辈子他都会有心理阴影了。都是我不好……
“对不起,弗沙提婆……”其实我这次还是会一样消失不见,不过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他再次目睹了。这个时代,又没有心理医生能帮他。
“对了,艾晴,我是不是你睡过的第一个男人?”
天哪,是谁说他会有心理问题的?我杀猪一样地惨叫起来——谁来帮我把这块狗皮膏药撕开!
第五天苏幕遮的重头戏就是胡腾舞。这是男人跳的舞,舞者腾踏跳跃,急蹴环行,反手叉腰,合颌耸肩,现代新疆维吾尔舞蹈里男子的舞步很多就是从胡腾舞演化而来。音乐声激扬振奋,热情奔放,几十个男人口里一边欢呼一边腾空,男子气概十足,看得我大声叫好。
“艾晴,喜欢这个舞么?”他凑在我耳边大声问,我没空理他,肯定地点点头,眼睛还是直直盯着那些英挺的男人们。
他把面具摘下放进我手里,跑开了。我没来得及问他去哪儿,就看到他拨开人群跑到那群舞动的男人中间。然后,我张大了嘴,看他融入那群男人中一起跳腾。场地中间无疑弗沙提婆最显眼,不说一米八五的完美身材,五官也是最英俊,他一上场,周围的女人们欢呼地更厉害了。
他屈膝下蹲,脚步变换如飞鸟,敏捷地移步、踏步、跺步,腾跃的动作飘逸洒脱又不失细腻,体态刚健豪放又不失柔和。舞动着的他,第一次让我见识到了男人的另一种魅力,跟着下面的女人们一起放声尖叫。叫得不过瘾,我一把脱下面具,双手拢成喇叭状,冲着他喊:“弗沙提婆,太棒啦,我爱你~”
他听到我的尖叫了,对着我扬扬眉毛,嘴角上翘,好看地勾魂。
音乐声越来越激烈,他跳腾的动作越来越快,群众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大家一起合着音乐打节拍,在齐整的鼓掌声中,音乐嘎然而止,弗沙提婆突然一个高难度的腾空翻转,落地后就着力道,双膝跪地,迅速向我滑来,然后停在我面前,双臂大张,扬着头对我帅气地笑,潇洒到不行。立马感觉周围射来许多刀子,我扯着嘴赶紧拉他站起来。
他脸上满是汗珠,褐红色的及肩卷发贴在额头上,衣服也湿透了。我下意识地掏口袋,然后悲哀地发现,没有手帕。唉,用惯了餐巾纸,我N年没带手帕了,虽然我也知道不环保……
他看到我两手空空地从口袋里出来,说了句“不用”,然后拉过我的衣襟,开始抹汗。我整个人傻掉,他还真想得出……
我看着又湿又皱的衣服泪奔,这可是汗啊,好像还有点味道。嘴角哆嗦地话不连贯:“喂,你叫我这样怎么穿啊?你……你也忒……忒不厚道了……”
“怎么啦?一件衣服而已,本少爷高兴。”
没等我继续哀嚎,被他急急拉着走。
“喂,那么急干吗?去哪儿?”他手心都是汗,完了完了,手也不干净了。
“买衣服。”他回头看我,一脸不耐烦,“瞧你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破衣裳,带你上街,太丢我的脸啦。”
“弗沙提婆!”
嗯?停住脚,看向前。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拦在我们面前,一脸怨气。弗沙提婆偏头挑眉看她,脸上一副慵懒样。呵呵,典型的言情剧场面,不过我不是这出剧的主角,我退出。
我偷偷抽出被他捏得汗湿的手,打算往旁边角落悄悄隐身。
还没跨出一步就被拽了回来。这下可好,他整个人挂我脖子上了。第一反应是:哎呦,都是汗呐……
“弗沙提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她眼里噙着泪,向我飙来恶狠狠的杀气。
“不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么?”他挂在我身上,伸头在我脖子旁蹭。老弟,你不喜欢也别拿我当挡箭牌啊,何况你还一头的汗……
“可是你说过……”
“说过什么?我答应你什么了么?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呵呵,这位姑娘,你有所误会了……”我讪讪地笑,一边暗暗用劲推他。唉,这家伙还真是沉。“我跟他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吧唧一口,我的左脸响亮地粘上了个吻,湿呼呼的。惨了,这下连脸也不干净了……
女孩气得一跺脚,飙着泪飞奔了。唉,我叹气。还是不留神当了言情剧的主角。
“弗沙提婆,你对喜欢你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么?”
“她们自己要粘上来,大家玩得开心就好。最烦她们一个个最后都要讨个将来。”这个花心大萝卜!难怪他哥哥含蓄地说他“每日戏弄花丛”。想起罗什,心中流过一丝温暖。他绝对不会像弟弟一样花心。虽然十一年后……不想不想!自从决定以我的方式爱他后,我就拒绝去想关于他日后的妻妾子的问题。想不了那么远,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现在的自己爱着他,就好……
“弗沙提婆,难道你从来都没爱过人么?”
“没有!”干脆利落的回答。
重新跟弗沙提婆碰面,发现十年后的他总是吊儿郎当的,会对我说些让我气恼的话,有时甚至会让我脸红。最刚开始以为弗沙提婆对我另有企图,我也有所提防。可是,几天接触下来,发现他就是一副花花公子的脾气。除了对我卡点油,占点口头便宜,他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过分举动。在街上,认识的女人冲他打招呼,不认识的女人冲他发呆,他都是挤眉弄眼地回复人家,带点彩的话也是张口就来,搞得像个大众情人。所以,我也释然了,对他时不时地跟我亲密接触一下,除了嘴巴里叫嚷抗议以及无用功的躲闪,我也开始慢慢接受,反正他就是这么个人。
不过呢,跟他在一起,真的非常开心。他会耍活宝,会逗乐,会不停变换新花样,长得又那么阳光帅气,难怪那么多女人迷他迷得要死要活,也难怪那些女人得不到他会伤心欲绝。唉,幸好我的定力不是一般地强,对罗什的魅力我都能抵抗那么久。也幸好我的心很小,罗什已经将它占得满满。否则,只怕我现在已经是那群怨妇中的一员,看着他身边不停变换女人而哭泣。
晚上洗完澡,搓着头发回房间,又看到那个身材高大的萝卜,穷极无聊地翻出我的素描本拿着铅笔在乱画。唉,这恶习怎么十年未改啊?我那些没带走的素描本,肯定就是这样被他耗掉的。
看见我回来了,大萝卜扔掉铅笔,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洗个澡也那么会磨,喏,把它穿上。”
一套新衣服递到我面前,是那种软软飘飘的丝绸,淡雅的绿色,绣着嫩黄的石榴花边,衣料上乘,做工精细,肯定耗了不少钱。我不禁啧啧称好:“弗沙提婆,你追女人的手段真是太高杆啦。这样一套衣服,是个女人就拒绝不了。”
“这可是本少爷第一次送东西给女人,从来都是她们送东西给我,要不要还得看本少爷心情。”他鼻孔朝天,“喂,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哦。”
“别!别!”赶紧一把接过,“我也是女人,哪能拒绝得了呢?”在21世纪,因为喜欢到处旅游也经常要跑野外考察,我向来都是T-Shirt牛仔裤大球鞋,连我老板有时都会忍不住说我没个女孩样。来到这里,就没想过要引起古人注意,更加不讲究穿了。可是,我毕竟还是个女生,会被好看的衣服吸引也是理所当然。
“喜欢吗?”的0e
我点头,喜滋滋地拿起衣服在身上比划。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居然十分魅惑:“那你怎么报答我?”
我愣住:“你想要什么?”
“我今天晚上不走了,好不好?”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暧昧的笑,对我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又是他的招牌动作。我的脸一下子火辣辣起来,干吗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什么叫不走了?他想干吗?
“哈哈,开玩笑的啦。”他朗声笑起来,“我还没那么饥渴。”
“不过——”他突然俯下身凑近我的脸,脸上的暧昧神色更加浓,故意拉长声调:“艾晴你应该还没碰过男人吧?这么说说都会脸红。”
我的脸更烫了,使出必杀的眼刀,恶狠狠在他身上割:“关你什么事啊?有也不会是你!”
他又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还真是跟我认识的所有女人不一样呢。”他忍住笑,顿一顿,“我要是肯搂那些女人一下,她们都会激动地发抖。哪像你,碰一碰就会唧唧歪歪地好像掉了多少肉似的。那些女人们,跟我认识最多三天,就会求我上床。哪像你,那么多天了都对我无动于衷。”
“她们求你?”天啊,没想到一千六百五十年前的西域这么开放,男女之间那么随意。不过想想都能当街表演脱衣舞,克孜尔千佛洞里到处是半裸甚至全裸的画像,他们这里的人又生性豪放,女人倒追男人,也没啥好奇怪的。再说弗沙提婆无论从哪方面,都的确够资格让女人们倒着追。
“是啊,我还从来没求过哪个女子呢。不过我也不是谁都可以上床,要入我弗沙提婆的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他倒在我床上,两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典型的花花公子样。“不过你们汉人女子,比龟兹女子更害羞,更多一份难以形容的气质,我倒是真的很有兴趣。”
深更半夜跟个年轻男人讨论性,我还真是第一次,总觉得有点搁不住脸。我还是21世纪来的呢,还比现在的他大三岁,居然每次在他面前吃瘪。
“艾晴,我喜欢看你脸红,很可爱。”他在床上侧翻个身,用一只手撑着头,还真是性感的要命。“艾晴,你是我第一个那么长时间都还没下手的女人。”
我我我太受不了这个话题了。满口都是性,那么,爱呢?爱摆在什么位置呢?“弗沙提婆,你跟那些女人上床,心里对她们有爱么?”
“没有,只是觉得还算好玩。不过也过不了几天,她们就会要这要那。要承诺,要一心一意,要结婚,就令人生厌了。”
“她们会要承诺,是因为她们爱上你了。”我想起那个不敢言爱的人,心底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响,
“男人和女人邂逅,互相吸引,是相吸。相吸只是性的吸引力,没有爱的性只是稍纵即逝的高潮。当新鲜感失去,吸引力也会骤然失去。相爱则是有爱有性,思想全被控制,快乐与痛苦都由他而来。相有是欣赏、接受、思念、迁就、引以为荣。而相依,才是爱情的最崇高境界。爱无论多炽热,终会变平淡,一男一女如能相依为命相随终老,才是牢不可破的关系。”
我怔怔地盯着窗外的夜空,他就在离我四十里的地方。他会跟我一样举头望这漫天星斗的夜空么?“相吸是激情,相爱是爱情,而相依,是恩情。”我跟罗什,无论如何都始终无法相依。这样的感情,终究是残破的。
“艾晴,你是不是爱上谁了?”
我猛然惊觉,发现他正站在我身后探究地望着我,那一刻,他的眼神像极了罗什。
“没有,当然没有啦。”我赶紧撇清,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这个世界里任何人知道我对罗什的感情。“我只是有感而发,呵呵,要是我有这样一段感情,就好啦……”
他把我的身体扳过来,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对上那双令我错觉的眼:“‘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艾晴,你想要的是这个么?”
我没想过。我从来都不敢幻想能跟罗什执手偕老,我们两个,都背负了太多别的东西……
“艾晴,要不我们试试?”
在大萝卜性感的嘴唇就要落下之际,我及时地用那件新衣服挡在脸上,然后把他一脚踢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李端《胡腾儿》对胡腾舞的描述:
胡腾身是凉州儿,肌肤如玉鼻如锥。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
帐前跪作本音语,拾襟搅袖为君舞。安西旧牧收泪看,洛下词人抄曲与。
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
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丝桐忽奏一曲终,呜呜画角城头发。
胡腾儿,胡腾儿,故乡路断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