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焰本来想问他志愿填报的事,被他一搅和,就给忘了。
第二天周敏玉去祭拜外婆,程焰也跟着去了,之前周敏玉说她和程训之是青梅竹马,程训之小时候没了父母,是跟着她外婆的。
这些程训之从来没跟她说过,程焰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曾经猜测过,或许是太不堪,所以不愿意宣之于口,到现在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却陡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有些事,任由她胡乱猜测,也不愿意告诉她?
或许,是不能。
墓地在郊外木岭山上,沿着台阶一层一层爬上去,到最里面,才是外婆的墓碑,碑是周敏玉立的,旁边亦刻着周嵘的名字。
这名字对程焰来说很陌生,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是程训之之前的名字。
他那些过去,像这个名字一样陌生。
程焰已经不想知道了,也不埋怨他了,她只希望他平安。
高考完成穗才敢告诉她,程训之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在南菏了。之前程焰一直问,成穗都说偶尔在家,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是程训之临走前大概猜到程焰会问她,特意交代的。
成穗也纠结万分,最后还是选择听从程训之,她悄悄问程焰,到底怎么回事,程焰只能沉默,她也不知道。
甚至不敢猜。
所以到现在,程焰也没动身去南菏,不是觉得不重要,是害怕去了一无所获,徒增烦恼。
碑前的祭台上的有一束半枯萎的花,周敏玉盯着看了很久,或许是前几天谁来过。
程焰全然陌生,也就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只沉默立在那里,拜了三拜,目光落在碑上的相片上,黑白的半身像,老太太梳着旧时的发髻,笑得很慈祥。
下山的时候周敏玉才说了句,“她看见你,肯定很高兴。”
那时候常常念叨,说将来小嵘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程焰便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只是走远了,什么也看不清了。也不知道程训之有没有想过回来祭拜,又或许伤害了她的外孙女,不敢来祭拜了。
还没到家,季时屿说他已经回老宅了。
周思言在幸灾乐祸,说黎悦已经来了,沈雾那臭傻逼特别讨厌季时屿,每次黎悦去他都要冷嘲热讽,黎悦也不理会他,仿佛听见了一声狗吠,充耳不闻,轻轻揭过。
沈雾一拳头仿佛打棉花上,看她便更不顺眼,每次见了她都吹胡子瞪眼睛,显得更傻逼了。
周思言乐得看笑话,其实这笑话跟季时屿没多大关系,黎悦这个人并没有多讨厌,有时候周思言甚至觉得,她之所以天天往徐静那里跑,倒不一定完全是因为季时屿,她在家里很尴尬,她是沈雾后妈带过来的,沈雾他爹对黎悦还挺好的,但无奈她妈事事小心也就对黎悦很苛刻,沈雾又是个傻逼,待在徐静那里至少清净。
但现在阿时有媳妇儿了,这事儿就不一样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逗程焰,这事其实没多大事,没有他爷爷的时候,阿时对黎悦都没多大兴趣,有了程焰,只会更避嫌。
但毕竟刚在一起,有些事放在明面上说,比藏着掖着好,免得生误会。
程焰果然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没事干就把高考题再做一遍。”
“我有病吗?”
程焰哼笑,“你没有吗?”
周思言转头去找阿时告状,“你媳妇儿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带毒的,她就是一朵食人花,毒蘑菇,巨型仙人掌。”
季时屿瞥了他一眼,“闭嘴,再说揍你。”
周思言深吸一口气,震惊看他,“狼狈为奸。”
被骂了一句,季时屿倒笑了声,低头看了眼手机,程焰回了他一句:哦。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真是冷酷无情。
还是他从前的卧室,许久没住,有点不习惯了,孙姨从书香苑也挪了过来,她也有些不习惯这里,就窝在后院收拾泳池,埋头干活,也不敢跟人搭话。
老宅这边用人多,时不时就能碰见人。
但他们都不来二楼,因为季时屿不喜欢。
如果说是徐静对他上心,不如说一切还是仰仗季恒初。周思言沉默看他收拾屋子,想说你叫个阿姨上来帮你不就行了。
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阿时天生一副贵气样子,仿佛生来就该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其实他看起来也过得是这种生活,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
阿时对这些并不在意。
不得不说季恒初对阿时在物质上从未亏欠过半分,如果说不想要物质,只想要关心和理解,未免矫情,但阿时在亲情的欠缺上,是真的让人心疼。
前几天还说,周慈慧病情恶化了,只不过恶化这个词听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那女人也是真的能折腾,瞧着快不行了,病恹恹地又活了这么多年,每日圈在医院里,还能时不时出来刺阿时的眼。
季恒初时不时会去看她,频率不高,听说也没说什么话,就是坐一会儿,问问医生情况,但也叫人嘀咕。
很多人都说,他估计还是放不下周慈慧,也有人说毕竟是阿时生母,只是无论如何周思言都很难理解。
徐静也从来不管,她对季恒初没有什么爱,也就谈不上嫉妒或者愤恨,只是跟季恒初提过,如果他越界,她会立马离婚。
如果季恒初能对阿时多一些关怀该多好。
阿时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如今因为种种原因平添阴郁和偏执。
这么一想,周思言便觉得程焰对阿时来说,真是是很美好的存在了。
周思言小时候常常翻阳台,从他家翻到这边阳台上,再爬窗户进来,如今长大了,翻起来应该是更容易了,但毕竟要脸了,于是走的时候下楼从正门出去。
徐静正好迎了家庭医生进来,那医生是老熟人了,周思言笑着打了招呼,徐静问他怎么不多待会儿,周思言耸肩:“昨晚熬夜打游戏,我得回去补觉了。”
徐静摇头轻笑,“放假了就开始放纵了,少熬夜。”
周思言应了声好,下到楼底下,看到坐在那里看书的黎悦,忍不住挑了下眉,黎悦擡头看到他,轻笑了下,“思言。”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思言冲她点了下头。
黎悦比他只大半岁,看起来却仿佛稳重很多,温柔娴静,说的大概就是这种。
说实话之前周思言还想过黎悦跟阿时在一块儿,聪敏温柔,包容性强,任何人跟她在一块儿都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周思言一家人甚至对她都比对沈雾好,尤其他妈,见了黎悦跟见了亲闺女一样。
周思言见了她也一向客客气气。
她对谁都温柔,除了沈雾,她怼起沈雾来是丝毫不含糊,温柔话一句一句噎死人那种。
现在嘛,周思言自然是站在他爷爷那边,可是回家撩开窗帘去看阿时的屋子,就看到黎悦在给阿时收拾屋子,医生在给阿时包扎手,周思言皱了下眉,打电话问,“我刚走两秒钟,你手怎么了?”
季时屿冷笑一声,“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把刀片扔我床上。”
周思言“啊”了声,骤然想起来,“我忘拿起来了。”
“没事,小伤,我妈大惊小怪。”
徐静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一手血,自然是小题大做,仿佛他手断了一样。
实在是他常年病啊伤的,实在叫人揪心。
周思言去跟程焰负荆请罪了,他觉得阿时不跟他计较,但他爷爷可能会杀了他,上次他手受伤,她那脸黑得大有一种随时准备毁天灭地的感觉。
程焰听完果然冷了声音,“你是三岁小朋友吗?小朋友拿了危险物品还知道放回原处,你最好短时间别在我面前晃悠,不然我铁定抽你。”
“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程焰恨不得立刻去看一眼季时屿,可到了这会儿才发觉,离得那么远,见一面属实不容易,她如果光明正大去看他,必然要经过长辈,总觉得不合适,把他叫出来,又舍不得他折腾。
只能晚上打个视频,她叫他擡手看看,他就擡手,隔着屏幕,看得再清楚也觉得不安心。
其实就算在他旁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医生已经替他包扎好了,可莫名就觉得很想见他。
之后几天程焰都在家里陪着江雪若查资料,选专业的事,自然是要慎重些。
程焰顺便问了季时屿,想报什么专业。
他还是没想好,只是半开玩笑地提了句,想选个能跟她沾边的专业,避免毕业了也相隔万里。
程焰沉默片刻,无奈道:“人家事业南辕北辙的夫妻多了去了,天天腻在一起容易腻。而且将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好,万一……那时候你怕是要觉得晦气,选个你自己喜欢的就行。”
季时屿安静了好一会儿,明知道她都避开了,还是要追问,“万一什么?”
程焰察觉到情绪不对,扶额,“没什么,我只是说事实。”
年少轻狂,总喜欢把片刻当永久,容易感情用事。程焰对他是感情是真的,也能体会到他的爱意。可未来路漫长,谁也保不准哪天就各自走了岔道,她希望无论能不能在一起,他都过得快乐。
“我不听。”季时屿冷着声音说,一副赌气样子。
程焰“啧”了声,“你爱听不听。”
“你太理智了。”季时屿叹了口气,“你让我觉得你不爱我。”
程焰眯了眯眼,陡然语塞,半晌才说了句,“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
“你从哪学来的渣男语录。”
电脑上的光折射在程焰脸上,她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上下滚动鼠标,搜索栏里赫然写着:男朋友怀疑不爱他怎么办。
程焰面无表情,“发自内心。”
季时屿嗤了声,显然不信,“我想跟你结婚。”
程焰:“……别冲动。”
季时屿点点头,“你听听你说这话,你觉得合适吗?”
程焰目光快速扫着电脑屏幕,没有捕捉到太多有用信息,只能自己胡扯,“我是让你说点儿有实际意义的,我说我也想和你结婚,咱俩就能结了吗?”
“你没有一点浪漫细胞。”季时屿叹气。
程焰躺倒在床上,也叹了口气,“谈恋爱好累。”
季时屿陡然沉默,过了会儿才沉着声音幽幽说了句:“才几天,你就累了。”
程焰挑眉,复又坐直身子,“不高兴的事我一向不做,累我也高兴。我就是觉得,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别给我弯弯绕了。”
季时屿颔首,“懂了,你意思是让我别说话,多做事。”
程焰随口“嗯”了声。
季时屿:“行,下次见面咱俩别说话了,先亲个俩小时。”
程焰闭了闭眼,“……我想抽你。”
周敏玉恰好敲门进来,说了句,“明天你徐阿姨邀请我们去家里吃饭,你要去吗?”
程焰“哦”了声。
季时屿在那边吹了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