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因为周敏玉一直在拦程焰,一群人更来劲,嘴里不干不净讽刺着,说她前夫那素质,果然教不出来好东西,扼腕江宇珩找了这么个老婆,简直是命中之劫。
老太太甚至都口不择言起来:“我宇珩就是被你克死的。”
程焰打群架向来不贪多,盯死一个人就够了,不然很容易被人找到破绽,她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下颌骨因咬着牙而绷成一条锐利的线,她脸色臭得有点吓人,下手更像是没轻没重一样,拖着女人直接移了个位。
旁边一个长发刻薄女人声嘶力竭地尖叫了一声。
手底下的女人似乎也痉挛了下,略带着惊恐道:“你干嘛?我告你信不信?你再动一下手我送你去坐牢!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会对你仁慈。”
周敏玉还在扯程焰,“渺渺,你松手,你冷静点。”
程焰却没理会周敏玉,只是嘲讽似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手肘继续重砸在她锁骨上方,这次离喉咙很近,她瑟缩着往后躲了下,唇齿都带着几分哆嗦,“周敏玉,你他妈快把这疯子弄走,你还是这么没用,什么都干不好,看着就来气,家里家里管不好,孩子孩子管不好,你就是个灾星……”
如果不是周敏玉一直在拉程焰的胳膊,程焰早把人摔地上了,女人的骂声让周敏玉陡然松了手,程焰的掣肘撤掉,她那那只刚刚被周敏玉拉扯的手臂锁住女人的喉咙,抱摔到旁边车上,另一只手抽出刚刚那根橡胶棍,抵着对方的脖子,面色冷戾,“骂,接着骂。”
女人终于扁着嘴不吭声了。
周敏玉这才缓走一步,拿了程焰的棍子,扯住她拉在身后,“最后一次了,你们再骚扰我和孩子,我就报警了。”
老太太上前两步,眼看着还要上手,程焰从身后绕过来,指了她一下,脸上戾气深重,“尊老爱幼在我这儿可没用。”
一旁长发女人眼看着程焰是个小疯子,便改变策略,脸上挂着失望和痛心疾首,“这么多年,宇珩待你不薄,他才刚没几天,你就这么对她亲妈,姑妈一大把年纪了,你就由着你女儿这么侮辱她。”
程焰冷笑一声,“上门刁难还怪人态度不好,您可真有意思。”
“渺渺!”周敏玉侧头厉声叫了声她的名字,“我叫你闭嘴。”
程焰被堵了一句,眸光缩了下,捏着拳头,但最后还是没发作。
那人讽刺一句,“真是不容易,可舍得骂一句了。”
程焰本意也不是来替周敏玉出头,她只是怕她出事而已,反正她也不领情,她便不吭声了,那点讽刺,对她来说杀伤力为零,她连气都懒得生,只是沉默走过到一边去,把周敏玉丢在一旁的橡胶棍捡了起来。
她从来不会在“战场”附近丢武器,被人捡去了伤的就是自己。
武器永远得握在自己手里。
她慢吞吞走了过去,态度模糊不清,也看不出情绪,但刚刚被程焰打的女人真实地惊叫一声,厉声冲着周敏玉,“你看住她。”
程焰一边捡棍子,一边擡头,脸上嘲讽意味明显。
怂逼。
周敏玉没有动,只是侧了半步将程焰挡在身后,拿出手机,“闹够了就走吧!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也管不着,至于雪若,她愿意跟着谁是她的自由,我做了她十几年的继母,在法律上,只要我好她不主动选择解除继母女关系,成年之前我会一直是她的监护人。你们再闹,我现在就报警。”
老太太几个人本来气势十足,仗着人多说话也盛气凌人,但大约是被程焰搅和得总怕程焰再发疯,一时竟也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余光里时不时看程焰,程焰一直靠在柱子上,抱着根棍子,丧着一张脸什么动作表情都没有。
周敏玉又加了句,“还有,我女儿有没有教养不需要别人来说,她的教养很好,她并不跟长辈动手,但当着孩子面一口一个没教养素质低辱骂她母亲的人,也算不上什么长辈了。”
她擡手,看了一下表,“我还有事,请你们离开,最后一次了,下次我不会再客气。”
几个人走了。
程焰才冷着脸看了一眼周敏玉,觉得她活得很窝囊,今天的几句话,似乎已经是她来江城以来听过最重的话了。
她好像永远在忍气吞声,一副好脾气的憋屈样子,驰睿的母亲托她办事,最后都敢阴阳怪气讽刺她,她也不发火,甚至险些做出自己确实错了的反应。
江家人一直在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无非是儿子死了没办法接受事实,又一直不满意她,不折腾她不痛快。
人走了,周敏玉肩膀才垮下来,浑身提着的那口气松下来,看着程焰的表情痛苦而哀伤,最终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能为妈妈出头我很高兴,但你能不能改改动不动就动手的毛病,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刚刚程焰的样子,真的吓到她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程焰会失控,她甚至指尖都在颤抖。
程焰深深看了周敏玉好一会儿,从她的脸上看到些许疲倦,还有失望和无奈。
程焰陡然笑了下,“至少可以替你解决眼下的困境,你倒是文明,麻烦少了吗?你到底多罪大恶极,值得他们一遍一遍上门侮辱你?你觉得自己很隐忍很伟大?你以为你这样忍气吞声,江雪若会很高兴?她每天都在自责,她很害怕拖累你,你知道吗?”
说着,程焰的表情逐渐冷得结冰,麻烦都已经过去了,她的愤怒姗姗来迟,她吞咽了口唾沫,失望浸透每一根神经,她手里橡胶棍忍不住重重丢出去,低骂了声:“操!”
她转身,头也没回走了,觉得自己很多余。
出了小区的时候冷风带着湿气,像是要下雨或者下雪了,她不想回家,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频频闪过周敏玉的脸,大多时候都是温柔沉静的脸,温吞地就像白水,似乎永远也不会生气,不会大声骂人,不会声嘶力竭。
却能伤人心。
口袋里手机响了,是季时屿,“站那儿别动。”
程焰还没吭声,就听他声音带着恳求,“求你。”
程焰似乎陡然从那种古怪的情绪中抽离,冷静下来,可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带着紧绷,“嗯。”
他应该在附近,甚至看到了她打架,吓到了周敏玉,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他。
应该没有吧!她一直是这个鬼样子,要吓到早吓到了。
程焰站在那里,无意识地数路过的车辆,数到第二十七辆的时候,季时屿就到了,他轻碰了下她的胳膊,“火火,你要去哪儿?”
她的脸色实在太差了,连续刷题的疲倦,得知周敏玉出事的紧张,各种情绪一起涌出来,又潮水一样退下去,如今只剩下毫无温度的冷。
看到季时屿,她脸色才慢慢好了一点,怕吓到他,只是摇了摇头,“随便走走,我没事。”
他应该是看到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联系她。
季时屿说了句:“我刚跟着你下楼了。”
看她没吃亏便没露面,毕竟是家事,外人不好掺和。
程焰“嗯”了声,没多问,她向来是这个性格,对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倒也不是冷漠,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罢了。
季时屿越和她相处便越知道,她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
“去吃饭吧!想吃牛肉煲还是豌杂面?”
附近只有这两家程焰爱吃的,他太了解她了,顺毛捋,气头上的时候不要跟她谈论那些不高兴的事,给她个选项,她便也转到别处去了。
“面吧!”程焰说。
程焰要了二两豌杂面,吃得食不知味,便看季时屿吃,他大约下来的着急,穿着一件家居套头卫衣,外头裹了件羽绒服,露出的脖颈被寒风冻得发白,因为吃了点热食脸上才带了点颜色。
他吃东西很斯文,却并不慢,只是时不时压着嗓子咳了声,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阴郁。
“又生病了?”程焰皱着眉问了句。
季时屿筷子悬停在半空片刻,他扯了下唇角,笑意浅淡,“你别一副我得绝症的表情。”
程焰张了张嘴,半晌才闷声说了句,“看你生病我闹心。”
季时屿笑了声,“我现在听你说什么都像是暗示。”
程焰擡眸,“暗示什么?”
季时屿吹了吹面,声音隐在白汽里,“暗示你很在意我。”
程焰沉默了片刻,看他吃饭,竟恍惚有一种这面很好吃的错觉,她捡起筷子又尝了一口,然后才不紧不慢说了句,“你在旁敲侧击什么,我有说我不在意吗?”
季时屿哑口无言,两个人四目相对,互相看对方,最后是季时屿先低下头,他点点头说:“哦,知道了。”
程焰这种不大多管闲事的人,难得主动追问了句,“你身体真没事?”
季时屿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知道程焰其实嗅觉很敏锐,越是藏着掖着,她越受不了,于是摇头,“没事,只是冬天免疫力差,天暖了就好了。”
程焰迟疑地点点头。
手机响了三回,都是周敏玉打来的电话,程焰挂断了。
第三次的时候季时屿才忍不住说了句,“别让你妈找不到你。”周敏玉不坏,只是两个人性格相差太多,还没能在相处中找到平衡点。
程焰脸上戾气深重,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也不是怨恨,也不是委屈,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很烦。
可季时屿的话还是让她妥协了,回了条消息回去:吃饭,待会儿回。
周敏玉也没再试图联系她,只回了句:好,妈妈等你。
程焰觉得烦躁,手机塞进口袋里,沉默地看着季时屿吃完饭,两个人才一起走出面馆。
出门的时候,季时屿侧头问她:“陪你转转?”
程焰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最终还是摇摇头,“回去吧!”
季时屿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说什么,点头:“好。”
寒风料峭,路上行人匆匆,车水马龙,各自繁忙。
程焰忽然又觉得很糟糕,什么都很糟糕。
快要途经九中侧门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伴随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是从教职工家属楼传出来的。
九中是栅栏墙,黑影砸下来绽开血迹,隔着一片丛木,近在咫尺。
只一瞬间,程焰捂住了季时屿的眼睛,低声说了句,“别转头。”
“火火……”
“你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