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焰从小到大对过年没什么感触,顶多程训之会在年三十那天放几个烟火,然后做顿好吃的,像其他人家里祭神拜佛备年货走亲串巷,是没有的。
每到过年程焰就很烦,南菏不禁烟火,鞭炮声能腊月响到二月二龙擡头。
那热闹会烘托得冷清之处更冷清。
且因为过年热闹,南菏会格外乱,临近年底小偷横行,飞车党当街抢包扯人金链子,溜门撬锁翻箱倒柜时有发生。
就连南菏一中都遭过洗劫,学生们经常怕麻烦把东西留在桌洞里,结果有一天早上去,教室里玻璃窗碎了一扇,桌洞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教室里一片狼藉。
丢的东西却都是饼干零钱破包旧mp3之类不值钱的东西,报了警,因为没有线索,破学校连监控都是坏的,警察都没法立案,只建议学校加强管理,注意夜晚关闭门窗。
那小偷被从年尾嘲笑到第二年年尾,真是丢人现眼饥不择食了,跑来翻初中生的桌子。
笑着笑着便觉得辛酸,南菏真的穷得出洋相。
程焰文具袋里的几个钢镚都被顺走了,那是她中午的饭钱,中午刷卡坐公交回家遇到偷包贼,她恨屋及乌,差点儿没把人打骨折,把人按在地上用脚踩着,报了警一直踩到警察来。
期间脸色臭得能比小偷还像坏人。
一个一米七多,体重一百五六的壮汉,被程焰像是踩鸡崽一样踩着,连赶去的民警都忍不住啧叹了声,这小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纪小小,气势唬人。
只是但凡多个同伙,程焰估计都得被揍趴。
属实太莽撞了。
所以虽然后来因为见义勇为还得了张奖状,程训之都忍不住数落她好几回,一个女孩子,一天天的不惹事不痛快。
去年春节,程焰第一次感受到过年的氛围。
第一次吃那种做了一大桌子菜的年夜饭,第一次看春晚熬岁,第一次收到正儿八经的压岁钱,第一次在新年第一天和人互道祝福……
她记得当时她凌晨回了房间,却迟迟睡不着,拿着手机挨个儿跟人回新年快乐。
给远在南菏的成穗发祝福的时候,特意问了句:“最近见我爸了吗?”
成穗如今都不敢回她,只说:“生意还做着呢!别担心。”她也不懂为什么程焰这么紧张,不过程叔叔断了一条腿,一个人生活确实不方便,她偶尔会去看看,但不知道为什么,程叔叔经常不在家,她有点儿疑虑,但程叔叔毕竟成年人了,她也不敢乱说话,怕程焰更多心。
程焰也不多问,只是听一句,获得片刻的安心。
去年年末季时屿生了病,在一家私立医院住着,徐静陪着,周思言他们都去了,问程焰要不要去,程焰说有事,他们就没再问。
后来有好几次,她想问一句医院的地址,但最后都作罢了,她去也没什么用,也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因为没去看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心魔,知道没有什么必要,但觉得异常不痛快,以至于分班后两个人不在一个班,且很久都没机会说句话的时候,她陡然生出一些烦躁来。
然后她夜里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梦,总能梦到他,零零碎碎的,构不成场景,醒来冷汗涔涔,烦闷异常,有时候半夜惊醒,只能刷会儿题让自己平复心情。
持续一周后她去见了他,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坐在那里翻看今年的日报,程焰走过去,敲了下他的桌子,“借根笔。”
季时屿递了根笔给她,倏忽问了句,“月考你理综怎么低那么多?”
程焰理综不算低,但是比他低了十几分,他意思是以她的水平不应该。
程焰耸了下肩,“空了一小面题没做,发烧了。”总成绩依旧是年级第二。
实验班的一向是各自在自己位置上考试,不重新排考场,所以两个人也没法再坐前后桌了。
那天考试的时候程焰本来只是觉得有些头疼,考试到最后一个小时,她整个人脸都烧透了,她自己都没察觉,还是老师问了句,“程焰,没事吧?”
程焰擡头,愣了会儿才感觉到灼热的皮肤和呼吸,眼眶又热又酸,她摇头,低头又做了会儿题,然后眼皮重得看不清卷子,喉咙干得发疼,连手都有些抖,她便起了身,提前交了卷,去了医务室。
据说她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睡了三个多小时,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了。
季时屿闻言看了她一眼,似乎想透过她的脸看到那日生病的她似的,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嗯”了声,说了句:“注意身体。”
程焰点点头,余光里看到他的脸色,眉眼依旧带着几分恹冷和病气,不知道是不是春节的病还没好利索,于是忍不住说了句,“你也是。”
寥寥几句,止了梦魇。
年三十,程焰听说季时屿又去了医院,到了下午,程焰竟也突然有些低烧,没有吃药,周敏玉絮絮叨叨说大过年的,不吉利,准备着年夜饭,顺手熬了姜汤给她喝。
程焰捧着白瓷小碗,一口一口抿着,喝了小半碗,已经有了汗意。
程焰出神了很久,江雪若都忍不住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姐?想什么呢!”
程焰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楼下那个可能克我。”她最近想起他,总觉得烦闷。
江雪若笑了下,“你说时神?”
程焰抿了下唇,没吭声,她身体一向好,从小到大生病次数寥寥无几,连着两次他一生病她也跟着生,她都觉得离谱。
江雪若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姐你是不是和时神在一起了?”
那语气太过于暧昧,程焰忍不住皱了下眉。
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被碾碎了。
江雪若以为她不好意思,往她那边挤了挤,继续小声说:“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我也有喜欢的人。”
程焰陡然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侧头,眉目冷厉,“李妄?”
江雪若听到这个名字,心脏狠狠颤了下,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你怎么……怎么……”
程焰忍不住想起那次李妄去十三班,程焰出去的时候,李妄就说了句:“我听说了,你给你妹整理了笔记,防着我呢?”
这些人当中,李妄情商是最高的,各自心思,他都看得透彻,程焰便也没有拐弯抹角,“算是。”
李妄笑了声,“棒打鸳鸯?”
程焰瞥了他一眼,就是他这股不正经的劲儿,程焰不得不担心,但她也没有意愿多管闲事,于是摇了下头,“不至于,只是提醒你一句,我永远无条件站在关系近的这一边。”
李妄不明所以,“然后呢?”
程焰上下打量他片刻,吐了句,“咱俩打架,你只有挨揍的份儿。”
李妄陡然笑出声,不过那天有幸看她揍驰睿,那架势,确实不是吹牛,于是他点头,“原来威胁我来了。”
程焰没反驳,“先兵后礼,而且要考试了,希望你别乱来。”
她无意干涉任何人,但是她确实也不觉得江雪若和李妄有什么好下场,江雪若太单纯了,李妄又是个人精,他要是想耍她,她只要被耍的份儿。
程焰不确定自己的威胁有没有用,但至少提前告诉李妄,如果将来他对江雪若做什么,她会是个后盾。
李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也没有继续叫江雪若出去,直接走了。
接下来很长时间里,程焰没再听说江雪若和李妄的事,因为文理分班,两个人甚至都不在一栋楼。
隔了这么久,江雪若提起来她才知道。
江雪若忙解释,“我们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快高考了,而且我和他也不是一路人。”她很努力地笑了笑,“或许他上了大学就把我忘了,但我……确实喜欢他,喜欢是没办法控制的。”
程焰若有所思片刻,最后只是说了句,“跟我没关系。”
程焰的气场太强了,有那么一瞬间江雪若呼吸发紧,大气都不敢出,以至于最后也忘记追问她和季时屿的关系了。
程焰觉得困顿,靠在那里假寐了会儿。
门铃响的时候,程焰才睁开眼,周敏玉说家里来晚上可能会来客人,程焰和江雪若并不关心,所以也没多问。
周敏玉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精致女人,恍然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忙让开一条路,“进,快请进。”
徐静也有些紧张,她和周敏玉的关系说亲近也亲近,说疏离也疏离,其实周敏玉这个人性格是有些冷的,那种温柔的冷漠,表面对人和和气气,其实却很难靠近那种人。
这一年俩人短信电话联系更多,不过是随口闲聊,大多是在聊儿子和女儿,偶尔约出去吃饭,次数寥寥无几,所以新年徐静虽然想过送新年礼物登门拜访一下,但想起周敏玉的性格,总怕自己唐突,倒是周思言怂恿她,她才下定决心。
既是朋友,总要有人主动一些的,两个孩子关系挺好,她们在电话里也聊得不错,没道理上下楼互相也不走动一下。
若是招人不待见,大不了下次不去就是了。
徐静在电话里说,准备了新年礼物想要送给她,问她什么时候方便。
两个人闲聊起来,说起各自家里的冷清,阿姨们都放假回家过年了,周敏玉所里忙到大年二十八,各种东西都要临时准备,周敏玉工作和生活焦头烂额,两个女儿性格迥异,都不是爱闹腾的人,三个沉默寡言的人,家里像是在演默片。
徐静也有许多烦恼事,这些年家里缓过来了,自然不需要她靠婚姻来维持某些利益关系,徐家隐隐腰杆也硬了,便看不得女儿再受苦,话里话外都是对季恒初的不满。
徐静和季恒初的夫妻关系也早名存实亡了,不是没考虑过离婚,只是如今她也是顾虑重重,一方面是因为阿时,一方面季恒初确实曾经帮助她很多,其次年纪大了,并不太想折腾,打破现有的平静,并不是谁都能那个勇气。
过年徐静一个人带阿时在家里,季恒初去国外出差了,就算是没出差他大概率也不会留在家里陪他们母子过年。
且一起过年更糟糕。
两个人各自唏嘘片刻,周敏玉便邀请她:“不如你来我们家过年吧?咱们两家一起吃年夜饭,也热闹些。”
于是徐静便上门了,只是临出门前还在问阿时,“她不会只是跟我客气一下吧?咱们真的就这么上门,会不会不太好?”
季时屿深深觉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回了句,“不会。”
徐静便捧着礼物和自己做的几道甜点上了门,一开门便看到周敏玉有些无措但热情温暖的神色,于是整个人便焕发出色彩来,跟着周敏玉去放置礼物和食物,两个人几乎手拉着手互相亲密说起话来。笑意盈盈。
有那么一瞬间程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长久凝视门口,徐阿姨热情地和周敏玉互相寒暄,季时屿安静地站在门口的位置,身姿挺拔,一身清隽。
程焰原本没有迎客的打算,此时却站了起来,缓步朝着他走过去,表情被困惑填满,歪着头木然看季时屿,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她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她是完完全全不知道,只感觉两个人突然之间就变得认识且亲密无间了。
仿佛魔法。
其实季时屿也才知道没多久,他笑了声,摊手,“感谢老宋牵线搭桥。”
程焰沉默,瞬间了然,太久远的记忆,需要思考一下才能想起来,她到现在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周敏玉和徐静关系就突然这么近了。
季时屿擡眼看了徐静一眼,为了缓解尴尬似的,笑着说了句,“我妈热情地就差当场登门求亲了。”
刚刚还在担心人家只是客气,一进门这架势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程焰看了季时屿一眼,脑海里陡然飘过江雪若在她耳朵悄声问的那句,“姐你和时神是不是在一起了?”
那句登门求亲便格外的怪异。
程焰表情太冷了,季时屿倒觉得徐静没受冷落,反而自己受了冷落,于是自嘲一笑,“我像个求亲吃闭门羹的。”
程焰这才让开路,侧身擡手示意,请。
季时屿在沙发上坐下来,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打量,似乎在探究她到底在想什么。
程焰在他对面坐下来,没想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的确很像登门求亲还被冷落的,于是冲他假笑,“我要嫁给你,那你这辈子完了。”
说完,她看着他,目光笃定,似乎已经看到了两个人的婚后生活,“你完了。”
季时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