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焰点点头,表情无一丝杂念,单纯就是问他喜欢不喜欢。
他说喜欢,她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很高兴。
说不上的感觉,程焰自己都觉得莫名。
周思言说季时屿心情不好,所以程焰才起了个大早去给他抓娃娃,因为也想不到怎么可以哄他开心了,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对什么都不咸不淡的样子。
薄斯臣和赵沅姗姗来迟,各自带了他们妹妹,平日里季时屿是不大喜欢吵的,但沈逸风他们也知道,季时屿不是怕吵,只是不喜欢被陌生人打扰、侵占私人空间,但他的孤僻并不是天生的,只是一些特殊的经历和周围无法融入而已。
如果周围环境让他舒适,他其实还是喜欢有点人气的。
就像他第一次去南菏路过程焰的家,那些复杂的原因当中,至少有一条是因为,他并不想一个人住在酒店,或许人没了都无人发现。
沈逸风他们不知道他小时候经历那些事的时候都已经摸出来和他相处的规律,如今知道了,自然更有分寸。
家里家政阿姨不在,司机也放假了,只有一个负责做饭的阿姨在,她只问了一句中午吃什么,就进了厨房忙去了。
周思言拉着季时屿拿着游戏柄在玩双人游戏,每次都被季时屿虐,每次还是非得求他一起玩,人菜瘾还大。
沈逸风跟程焰说随便坐,当自己家一样。然后跟赵沅在下围棋。薄斯臣坐在露台上在玩季时屿的相机,而程焰……程焰在玩狗。
不是季时屿家的,是周思言家的狗,从隔壁溜过来玩,是一只德牧,像个退伍老兵一样,威严霸气,它从进门就围着程焰一直转,最后擡手把爪子搭在程焰胳膊上,程焰就陪它玩了会儿握手游戏。
沈意晗紧挨着程焰坐,试图跟她商量带她去抓娃娃,她也想享受一下承包娃娃机的快乐。
赵沅和薄斯臣的妹妹也挨着程焰坐,几个人平日里叽叽喳喳,这会儿跟被定住了一样,安静斯文地待在程焰旁边,看她玩狗。
三局游戏,季时屿输了两次,他看了程焰至少五次。
心不在焉。
周思言把游戏机一扔,起身往沙发上一靠,手里捞了一个苹果啃着,撇嘴道:“不玩了,某人心不在焉,魂儿都被勾走了。”
程焰这才擡了下头,看向“某人”,目光对上,程焰挑了下眉,无声询问:你怎么了?
季时屿笑了下,轻摇头,意思是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程焰不高兴。
连这细微的交流,都被周思言看到,他扯了下旁边下棋的沈逸风,小声嘀咕了句,“这不在一起,真的说不过去。”
沈逸风看了两个人一眼,倒是难得泼冷水,“难。”
周思言不服气,“为什么?”
沈逸风对面的赵沅擡头看了一眼,也摇头,“直觉。”
“你也觉得不行?”
沈逸风和赵沅同时点了下头,沈逸风小声说了句,“做朋友也挺好,阿时那脆弱的心脏,经不起折腾。”
说完赵沅顿时笑了,余光瞥了远处程焰一眼,“你看程焰把阿时拿捏的死死的,我总觉得她将来会狠狠伤阿时一下。”
周思言被他俩说的惊恐万分又莫名其妙,狐疑地看了他爷爷和阿时一眼,突然也觉得不合适了。
突然,周思言说了句,“让我替阿时承受这爱情的苦吧!我心脏好。”
沈逸风懒得理会他这这扯淡样子,执白子落下,“活着不好吗?”
赵沅目光看着棋盘,倒是好笑了句,“去吧,我支持你。”
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思言“恶从胆边生”,正吃着饭,突然拿公筷给程焰夹了一筷子鱼肉,“渺渺,多吃点,你都瘦了。”
程焰擡头目光扫了他一眼,眼神冷得掉渣子,淡声说了句,“你再恶心我我抽你。”
周思言咽了口唾沫,突然偏头笑场,“操,我觉得我心脏也不好。”
沈逸风和赵沅更是笑得不行,各自搁了筷子,等笑完了才重新拿起来,程焰冷着脸那样子,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季时屿沉默了片刻,然后擡手换过了程焰的餐盘,把自己没用过的餐盘和她交换。
程焰问他:“怎么了?”
季时屿摇了下头,“我怕他给你下毒。”
程焰:“哦。”
倒是没说什么。
周思言笑完了,看着沈逸风,眉毛跟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无声传递态度:你看,对我就凶巴巴的,对阿时就那么温柔。
沈逸风歪了下头:没办法。
周思言无声“啧”了下:这俩绝对有情况。
不过寻常聚一起吃顿饭,吃过饭在影音室里坐了会儿,播了个音乐片,谁也没有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周思言选了文科后成绩倒是突飞猛进起来,他在吹嘘自己节节高的战绩,扬言要在高三之前挺进文科前一百。
不过他因为学习太用功,近视度数又高了,从三百度已经跨越到四百多度了。
说着,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看向季时屿和程焰,觉得非常不公平:“你俩学习强度那么高,竟然不近视,这不科学。”
季时屿眯着眼看幕布,“近视了,度数不高,懒得配眼镜。”
九中还是标准的填鸭式教育,知识一股脑塞给你,然后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打你,确保你不断的重复性练习,以达到肌肉记忆的程度。
所有的成绩都是靠不断的练习得来的,高强度的学习,导致一个班级里,近视成了标配,实验班里更甚,百分之七八十都或多或少近视着,放眼望去鼻梁上全架着眼镜。
他们年级第一第二倒是例外,尤其程焰那双眼,锋芒太盛,以至于让人不敢直视。
程焰有些出神,半晌才说了句,“我不能近视。”
周思言随口问了句,“为什么?”
程焰阖了下眼皮,“想考警校。”
一群人一齐看她,都有些意外,连季时屿都有些意外,问了句:“决定了?”
程焰“嗯”了声。
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和程训之联系了,只每个月按时打在她卡上的钱提醒她他还在,可偶尔甚至会从噩梦中惊醒,恍惚觉得是有人在冒充程训之,或许程训之已经……
每每这个时候,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然后疑虑会像噩梦一样扩散,直到下一次程训之打来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她那颗悬着的心脏才像是回落下去。
然后轮回一般循环往复。
或许因为藏着心事,她整个人越发显得沉默了。
连季时屿都察觉到了,但他不知道她怎么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很少和程焰有交集,实验班的课业很重,只每次颁奖的时候两个人会同时出现,一前一后,中间从未插进去过任何人。
这是两个人唯一的默契。
倒也不是不想理她,只是大约也能猜到学校突然这样搞的意图,不想给她惹麻烦。
九中虽然是重点高中不假,但每年能冲清北的苗子寥寥无几,甚至于考上一个都需要大字报敲锣打鼓的程度。
老宋搞那么一出,学校不仅怕俩人有情况,更怕俩人起逆反心。
不过程焰可能压根儿就没有放在心上过,可季时屿却很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天程焰说:“我爸说婚姻要门当户对,咱俩不合适,我很穷的,养不起你。你很难养。”
他起初觉得好笑,后来陡然又品出了几分辛酸。
程焰是个自制力非常好的人,目标清晰,执行力很强,想做什么就会义无反顾。她那句话季时屿听不出来几分玩笑几分真意,倒是提醒了他,他这样的人,对她来说,确实不是良配。
他这副样子……
所以他这一年没有刻意去找过她,无论是出于朋友,还是其他原因。只是他向来对名次并不热衷,高一那会儿之所以认真到苛刻,不过是因为她几句话,起了点胜负欲,现在却突然很较真地想和她逼近一些,或许是想告诉老师,谁也不会影响谁,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她想考警校,季时屿愕然之余,似乎也并不觉得太意外。
只周思言说了句,“呜呜呜爷爷警察好危险的。”
被赵沅抽了一巴掌,“都跟你似的没有思想觉悟。”
程焰阖着眼皮,没有说什么。
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她只是决定报考警校而已。
因为这个,几个人都难免想到自己的未来,闲聊起来。
周思言那么跳脱,竟然想做个医生,薄斯臣想要去学计算机,沈逸风有意报考新闻,赵沅则想学法。
“你呢?”程焰偏头问季时屿。
季时屿看了程焰一眼,许久不说话,末了才垂下眼睑,摇头,“没想过。”
程焰点点头,也没觉得什么,离高考还有一段距离,并不一定所有人都要想那么早。
周思言突然闷闷不乐道:“我不想跟你们分开,以后考到不同地方,就没法像这样玩了。”
沈逸风踢了他一下,嘲笑他,“你跟你爷爷学学,坦然一点,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周思言撇撇嘴,“我爷爷又不是人。”
程焰扫了他一眼,他忙补充了句,“她是神仙,没有俗世烦恼。我敢保证,她考上大学,立马就会忘了我们。”
程焰哼笑一声,“我今晚睡一觉就能忘了你。”
周思言嘴角似乎能耷拉到地上去,一群人笑起来,程焰垂着眼眸,竟也莫名染上些烦闷。
说不上来的闷,所以她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再出来的时候,几个人散开了,她走去露台上看雪,季时屿穿过客厅走过来,站在她旁边半米的距离,终于还是问了句:“有心事?”
程焰觉得熟悉,恍惚才想起来军训那次,他也是跟出来,问了句:“有心事?”
那次程焰没有告诉他,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但这次她“嗯”了声,肩膀垮下来,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目光看着远处,雪意弥漫,冷气四溢,她的声音也像是染了寒霜,“但是不能告诉你。”
季时屿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凉意,听不出情绪地说了句:“哦,这样……”
程焰便以为他不高兴了,她很想告诉他,可惜她自己也没弄太明白,有些话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于是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说:“不是不想告诉你……不然我告诉你另一件事吧!”
季时屿侧头:“什么?”
其实程焰不太想说自己的糗事,但更不想他因为她的隐瞒而不痛快,所以她还是开了口:“我有段时间天天做梦梦到你。”
季时屿:“……”
程焰表情淡漠,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以至于他一时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半晌才问了句,“然后呢?”
程焰摇头:“不知道,反正很难受,熬了几个夜,连刷了十套卷子,周末睡了一天,就好了。”
季时屿擡手揉了揉鬓角,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扯着唇角似笑非笑了下,“火火,我一时听不出来你这到底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
程焰皱了下眉,“我不讨厌你。”
季时屿便歪头若有所思道:“所以是喜欢我?”
程焰眉头微锁,表情掺杂几分困惑,“嗯。”
一阵风卷过来,寒风吹得季时屿打了个喷嚏,程焰便推他进去,他没有拒绝,只是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扯着她往客厅走,穿过客厅,到茶水间,靠在吧台上,从玻璃柜里拿出来两个杯子,慢吞吞给她和自己泡柠檬姜茶。
茶水间是餐厅隔开的半开放空间,程焰站在里头,季时屿靠在入口处,把她整个人挡在里面,他低着头,一边煮热饮一边撩着眼皮看她。
程焰的表情太自然了,自然到看不出来情绪,喜欢有很多种,或许是他误会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没有误会,可瞧她脸色,又觉得误会大了,两个念头左右来回摇摆,以至于他煮茶的动作都带着几分迟滞和心不在焉。
他陡然觉得程焰真是厉害,三两句似是而非的撩拨,就叫他方寸大乱。
他就该装作听不懂,可偏偏他又沉不住气。一年的疏离似乎也没什么用,情绪卷土重来,变本加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程焰始终没说话,最后还是季时屿没绷住,没好气道:“我总觉得你在玩弄我的感情。”
程焰满脸写着迷茫,不可置信:“什么?”
季时屿把茶倒出来,推了一杯到她面前,一瞬间就想开了,“算了,你手下留情就行,你知道我心脏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