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大家埋头读书的时候,不知道谁擡了下头,惊呼一声,窗外一瞬变了白,鹅毛似的大雪往下飘着,洁白得有些梦幻。
程焰也擡了头,视线有些模糊,她掐了下眉心,季时屿没看窗外,在看她,“怎么了?”
她皱了眉。
程焰摇摇头,“没事,眼睛昏。”她低头,到处找抗疲劳的眼药水,不知道是丢了还是塞忘地方,怎么都找不到。
季时屿看她桌子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擡手帮她整理了一下。
程焰揉着太阳穴,不找了,偏头看他,“你有强迫症啊?”
他似乎看不得她桌子一点乱。
其实程焰自己就是个挺爱收拾的人,所有的东西都放得一丝不茍,但忙起来,也就不管不顾了。
季时屿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没有,我闲的。”
那语气,多少带点自暴自弃。
程焰却没听出来,撇撇嘴,“时神,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
季时屿擡头,程焰又顿住,生平第一次竟有一种怕说出口的话伤人的恐慌,本来想说“觉得你脑子有点儿问题”,被他看一眼,忽而改口,“就觉得你挺好看的。”
季时屿意外片刻,坦然承受,“哦,谢谢夸奖。”
程焰也郑重点头,“不客气。”
季时屿回敬,“你也挺漂亮。”
程焰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大概是因为她性格过于锋利,长相便成了次要的东西,对着她,谁也无法坦然夸一句漂亮,而且从小到大,也没太多能被夸的场合,就连程训之都很难得夸她一句,所以她听着,觉得还挺怪异,半晌才学着他回了句,“谢谢夸奖。”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觉得很幼稚。
老师们开完会回来,已经是课间操了,所有人都很好奇,竖着耳朵到处探听,企图能听到什么劲爆的消息。林红先去了十四班,十三班的人蹲在后门听墙角,结果也没说什么,就说分班志愿表要开始填了,今年真的要高一下学期就分班。
没有提老宋的事儿,就说政教主任离职,新的政教主任下学期才上任,让大家最近不要惹事。
程焰不关心这些,她把笔记最后一页写完,合上笔帽重新审查一遍,确认无误,然后抱起来厚厚一摞,起身朝前排走去。
江雪若正趴在桌子上,她头昏脑涨的,学不会,也不想学,觉得自己压根儿不是学习的料,她自暴自弃地想,算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直起身,疑惑擡头的时候,程焰把厚厚一摞笔记放在她桌子上,江雪若张着嘴巴,“姐……”
这是?
程焰揉着右手的虎口,表情因为疲惫而有些不耐,言简意赅说了句,“笔记,给你的,不懂来问我。”
江雪若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眼神里情绪复杂。
程焰懒得应付她的多愁善感,按着她脑袋把她脑袋转过去,起身走了。
前排不少人看程焰,这会儿顿时意识到程焰的意思,这几天天天整理笔记,原来是因为自己妹妹。
江雪若的同桌戳了下她,小声羡慕地说:“程焰对你也太好了吧。”
江雪若矜持地抿唇笑,半晌才点点头,“她真的很好。”
程焰回去座位,周思言趴在她书架上,委委屈屈地说:“爷爷你偏心。”
程焰坐下来,看了他一眼,评价道:“主要你的问题不是笔记可以解决的。”
周思言一副受伤的样子,指着她,“你这个,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季时屿倏忽擡头,眯着眼看他,目含警告。
周思言嘴脸抽搐,“不至于吧阿时……你没救了。”
程焰狐疑看了他一眼,又看季时屿,“怎么了?”
季时屿摇头,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瓶眼药水给她,“我帮你滴?”
程焰:“不用,你从哪儿弄来的。”
季时屿下巴冲着沈逸风那儿擡了擡,“顺手牵羊。”
程焰笑了下,“这不太好吧!”
季时屿还没说话,周思言先开了口,“没事,一家人。”
程焰:“……”
季时屿笑了声,倒是很受用。
程焰终于觉得怪怪的时候,是中午午休,多半的学生都已经申请了宿舍,但午休时间短,宿舍又远,大部分人都不回宿舍,中午趴在桌子上休息会儿,起来继续复习。
程焰趴在那儿睡,依旧睡不踏实,做了很多梦,梦里乱七八糟,她梦见程训之在前面走,头也不回,她一直在喊他,他就是不回头,程焰着急了,跑着去抓他的肩膀。
然后一把抓住了季时屿的手。
豁然惊醒,程焰愣了三秒钟才从睡梦中清醒,季时屿正在写卷子,此刻垂着目光,偏头安静地看着她,眉眼疏冷寡淡,显然也没反应过来。
教室里睡觉的睡觉,埋头做题的做题,两个人像是在演默片,眼神各自复杂。
半晌,季时屿挑眉,意思是:还不松手?
程焰动作夸张地把手拿开,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抽了张湿纸巾给他擦擦手。
季时屿沉默看了她很久,长这么大都没这么无语过。
午休结束广播里会有铃声,会一直持续到上课,为了让大家清醒些,以及“震撼一下心灵”。
今天在放《奇迹再现》,单曲循环,满教室都荡漾着: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程焰觉得聒噪,偏偏前排周思言还在鬼哭狼嚎。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穿越时空~竭尽全力~我会来到你身边~~嗷嗷。”
程焰和季时屿同时踹了他一脚。
刚睡醒的周思言,回头无辜看两个人,然后隐忍委屈地目光扫视两个人,嘟囔了句,“狼狈为奸。”
程焰捏着指骨,冲他挑了下眉,周思言立马抱头,“阿时,管管你同桌。”
季时屿冷笑了声,“你在说什么屁话。”
周思言一下子跳出半米远,离开程焰的攻击范围,控诉季时屿,“你没出息!”
季时屿凉凉看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李妄来十三班,站在后门,正好看到这一幕,抱着胳膊嘲笑一句,“现在小朋友们谈恋爱这么明目张胆的?”
程焰扭头看了他一眼,李妄顿时笑着冲她飞了下食指,“好久不见,阿时的同桌。”
程焰若有所思片刻,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后门走了过去,李妄意外挑眉,举起双手,以为她要揍他,“不是吧,手下留情?”
程焰擡了擡手指,示意他往走廊的护栏那边去,两个人趴在护栏上,程焰敛着眉,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思言问季时屿,“妄崽来高一干嘛。”
季时屿靠在桌子上,偏着头朝着那边看,程焰微微倾身,侧脸都带着锋利感。
李妄扯着唇角在笑,他长着一副桃花眼,笑眼看人的时候,看谁都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所以没少给人情深的错觉。
周思言不怕死说:“他不会真对我爷爷不死心吧!”说着,他一副苦恼的样子,“啊,我该支持谁,我好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我只有一个爷爷,不够分。”
季时屿手摩挲着指骨,半阖着眼皮,表情淡漠着。
其实程焰很单纯,与其说她不开窍,不如说她无暇去想那些事,她人生的前十几年里,要操心的太多了,别的孩子还在因为零花钱不够跟爸妈闹脾气的时候,她就已经学着赚钱省钱了,她那一身蛮力自然也不是天生的,全是打架打出来的经验以及干活锻炼出来的体魄。
对于她来说,年少那点微不足道的朦胧暧昧,是不大能看进眼里的。
但是……
周思言忽然幸灾乐祸说:“阿时,不是我吹,妄崽可比你会哄人多了,我赌五毛钱……”
话没说完,季时屿不耐烦拿橡皮砸他一下,“再说话我抽你。”
四眼愣了好久,然后恍然大悟,“你急了。”
薄斯臣扯了周思言一下,好笑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程焰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第一节课生物课,她把测试卷拿出来写。
她很不爽,因为眼睛最近很难受,她沉默片刻,闭着眼趴在桌子缓了会儿。
那样子,却很像不高兴的样子。
于是李妄还没到教室,手机就响了,点开竟然是季时屿,不由意外挑眉。
[及时雨]:她跟你聊什么。
[L]:你觉得我俩在聊什么?
[及时雨]:少废话。
[L]:我要说她跟我表白呢?
[及时雨]:不会。
[L]:……
[L]:这么自信?
预备铃打了,九中不禁手机,但不允许任何上课时候出现,季时屿没问出什么,也无意再继续。
只是最后说了句:别招惹她,为你好。
李妄低着头看手机,看到这一条,顿时笑了,他进了教室,坐在自己座位上,靠窗的位置,前排女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么高兴?”
李妄摇头轻笑:“俩小朋友,特有意思。”
不过要是真算起来,阿时应该比他还要大两岁。
程焰闭目几分钟,擡头的时候,桌子上保温杯在正前方,程焰侧头看季时屿,“你帮我接水了?”
季时屿“嗯”了声,“多喝热水。”
程焰狐疑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过她脑子里忽然闪过李妄的话,“现在小朋友们谈恋爱这么明目张胆的?”
程焰皱眉上下打量季时屿,“咱俩……”
季时屿:“嗯?”
程焰又摇摇头,过了会儿,似乎还是没忍住,“咱俩算是好朋友吧!”
季时屿无语很久,最后盯着她眼睛凝视了好几秒才开口,“你觉得是就是。”
程焰本来还在别扭,顿时被他态度激到,敛着眉看他,表情严肃:“我委屈你了是不是?”
季时屿深吸一口气,“……没有。”
然后缓缓吐出来,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被下了蛊,因为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又他妈是因为什么。
程焰在思考问题,转笔能转出花来,转笔大师难得脱手,笔还不偏不倚飞到季时屿卷子上,她沉默捡回来,吐了句:“抱歉。”
季时屿冷笑,“你就仗着我惯着你。”
程焰也冷笑,“那你倒是别惯着,走啊,打一架。”
老师进了教室,不然季时屿觉得自己要心肌梗死了。
课到一半,生物老师让小组谈论,季时屿和程焰,还有薄斯臣和周思言是一组,鉴于俩人思维太快太反人类,薄斯臣和周思言向来不自取其辱,压根儿不跟他俩谈论,所以这会儿只有程焰和季时屿,俩人深深觉得这题目没有讨论的必要,于是很有默契地拿新卷子写。
十五分钟一套测试题,程焰和季时屿同时搁笔,季时屿揉了揉发麻的指尖,侧头看了一眼程焰,“别皱眉,会长皱纹。”
程焰只是眼睛不舒服,这会儿掐着眉心,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管这么宽。”
季时屿“嗯”了声,“我闲的。”
程焰忽然凑近他,轻声问了句,“咱俩真的很像谈恋爱?”
季时屿耳朵被她气声扫到,顿时痒到下意识躲了下,他偏头忍不住咳了声,然后反问她,“你觉得呢?”
程焰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煞有其事:“咱俩不合适。”
季时屿目光淡下来,“嗯?”
程焰压低声音说:“我爸说婚姻要门当户对,咱俩不合适,我很穷的,养不起你。你很难养。”
季时屿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半天才一言难尽了句,“火火,你想得可真远呢!”
程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