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班的人还是不太了解程焰,逞口舌之快是很爽,你骂我,我就有理由更狠地骂回去。
李成逸就是这样想的,被季时屿气到了,就想找事。
尤其那天听说这女生还找睿哥的事,更看她不顺眼,想吵架。
只是没想到对方一步到位直接上手,下手还这么狠。
程焰不常和傻逼计较,但是她很讨厌管不住嘴的,尤其她还知道点隐情。
她这人向来不憋屈自己,打了再说。
李成逸在地上滚了半圈,腰背像是断裂了一样,他浑身肌肉痉挛了一下,然后身子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骂人,可喉咙里竟发不出声音了,大脑嗡嗡作响,模糊地听到一句“废话真多”。
暴戾像是潮水一向褪下去,只剩下一点茫然和余悸。
恐惧是一瞬间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程焰毫无学霸的影子,暴戾又狠毒。
驰睿把人拉了起来,李成逸似乎终于才找到一点底气,怒目看着程焰。
只是季时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的角度,正好挡住李成逸看程焰的视线。
季时屿平静地看了李成逸和驰睿一眼,含着警告。他似乎并不是像驰睿一样来劝架的,他手里捏着根军训的皮质腰带,捞在手心里把玩着。
李成逸没来得及再说话,驰睿把他扯走了。
程焰表情仍是有些嫌恶,侧头看到季时屿,问了句:“他们又干嘛呢?”
无缘无故找什么事。
沈逸风也跟了过来,摇头说了句,“没事,常态了。”
一起军训离得太近,互相看不惯,嘴炮是常有的事,哪成想程焰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完全摸不准路数,有时候连骂都懒得骂,这会儿下手却这么干脆,李成逸都有点被摔懵了,搁平时早开骂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跟驰睿兄弟情深,阿时孤僻冷傲,别人提起来都是害怕或者敬而远之居多,驰睿人缘倒是挺好,为人也可以,也并不大多管别人闲事,就是对阿时这件事异常执着而已,驰睿玩的那些人,一向看不上他们这群家里有点“臭钱”就臭显摆的,也算是借驰睿的名头公然搞仇视了,
平日里见了阿时面倒不敢正面刚,背地里垃圾话倒是多,阿时一向都懒得在意,除非挑衅到眼前,很少插手。
程焰在南菏就看惯了学校少男少女们那点弯弯肠子小心思,稍微一琢磨也知道怎么回事,于是点了下头,“嗯”了声。
她看了季时屿一眼,军训服大多宽大不合身,或者穿起来奇奇怪怪,穿在他身上,倒是妥帖顺眼。
只是程焰强迫症犯了,扯了下他的袖子,把他一只撸起来的袖子拉下来。
季时屿:“……干嘛?”
程焰:“看着难受。”
一只卷起来,一只不卷,她难受。
季时屿轻啧:“你看别人难受也动手动脚?”
程焰面无表情:“我不看别人。”
季时屿挑眉,半晌:“哦。”
身后沈逸风和周思言互相拿手肘杵对方,表情都透着意味深长。
周思言更是连声啧啧,偏头对沈逸风说:“你看阿时那表情,我觉得他以后家庭地位堪忧。”
沈逸风轻笑,扯着他去了远处,再次求证,“徐阿姨跟季叔叔吵架是因为季叔叔不相信阿时说的话?”
周思言耸肩,“反正妄崽是这么说的。”
沈逸风比周思言想得远,阿时的父亲是个很精明的商人,不然也不可能把生意做那么大,当年就算是那么多人认为他在感情问题上犯糊涂,他也没有做出来失去理智的事,依旧婚前各自公证财产,最后实在无法磨合也离了婚。
他是个绝对理智的人,阿时性格说起来跟他还是有些像的,唯独在这件事上一再坚持地相信周慈慧,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说会不会还有别的事,比如周慈慧说过什么?或者阿时隐瞒了什么?”
不然任谁也无法理解,到底季恒初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坚定认为是阿时在撒谎,又那么信任维护周慈慧。
周思言皱了皱眉,其实他也说不上来,比起沈逸风他们,他从小到大他跟季叔叔打交道更多,印象里不是太离谱的人,甚至一开始对阿时是很好的,只是那好显得有些笨拙,不会带孩子,尤其是阿时这种孤僻到有点偏执的孩子,家里保姆司机用人很多,后来又有了徐静,要说季恒初对自己儿子不上心,也不是。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父子两个人的关系就走到这一步了,阿时似乎也无意去挽救这段关系。
“你们不是打听周慈慧了吗?打听出来什么了?”周思言皱着眉问了句,虽然阿时每天表现得无所谓,最近甚至跟他爷爷在学习上“相爱相杀”不亦乐乎,但他总觉得这事一直压在那里,迟早出问题。
沈逸风摇摇头,“还没什么消息,不过赵沅听说周慈慧当年被送回来的前两年,行踪刻意隐瞒了,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有猜测吗?”周思言觉得,江城这一亩三分地,哪里有什么不透风的墙。
沈逸风再次摇头,“还在问。”
周思言忽然想起来,“而且有个奇怪的事,当年把孩子从周家送回季家的时候,周慈慧就没出面,那会儿周家自己都承认,周慈慧精神不太正常对孩子动手。现在为什么季叔叔不相信虐待以及隐瞒年龄的事?”
两个人讨论半天,自然什么也讨论不出来,对于阿时那时的生活,完全想象不出来,周慈慧在江城的近三年,阿时是独自被一个犯罪分子当狗养着?那周慈慧去那三年呢?
她是怎么对阿时的?她知不知道男朋友对阿时的所作所为?又作出了什么反应?
俩人忽然发现,对于这一段,似乎阿时一个字都没提。
军训第一天程焰出尽了风头,之后九天倒是都安分得很,也没人愿意惹她了。
那位姓陆的长官就带了他们半天,之后再没出现过。
程焰想过再见面的时候求证一句程训之到底以前是不是干过不好的事,他说不熟,可没说不认识。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有缘分吧,两个城市相隔万里竟然还能遇到,说没缘分,同在一个基地,都见不到一次。
每天训练都很累,回了宿舍只有半个小时的洗漱时间,大多时候大家回宿舍倒头就睡,手机不允许出现,程焰的手机锁在柜子里,很多次她都想偷偷拿出来看一眼,看看程训之有没有联系她,但最后都忍住了。
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疑神疑鬼的人。
程训之说过,人最难做到的就是放下,放下猜忌、怀疑、成见……等等。那些东西会一层层裹住你,让你变得偏狭,你放下一点,就轻松一点。
程训之希望她做一个洒脱的人,而洒脱首要的一件事,就是学会“漠不关心”。
程焰觉得程训之天天净瞎扯,但她此刻能做的,也只是等着。
好在她并不算倒霉,军训结束回家的那个晚上,她刚爬上床就接到了程训之的电话。
“军训完了?”这是他第一句话,语气随意得让程焰这十天来的烦躁显得多余且好笑。
于是程焰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从他为什么不去买个手机,到他天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再到他什么事也不说。
程焰离开南菏之后,第一次掉眼泪,她声音颤抖着,带着愤然,“我觉得我现在像是个在等待凌迟的犯人,不知道头上的刀什么时候才能落下来。”
那种程训之背着她偷偷干不好的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很努力地告诫过自己万事随缘不要强求,可她到底是个俗人,做不到漠不关心。
那是程训之,再不好也是她亲爸。
程训之在那头抽烟,沉默着,长久不说话。
耳朵边有轻微的电流声,还有风声,程焰甚至能想象得到程训之此时抽烟的神情。
许久,久到她气都消了,旋即觉得自己无聊,他要是愿意说,不至于她到现在连他曾经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程焰开了口,“我妈跟我说了,你大学没毕业就出去混了。”
他终于“嗯”了声,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听不出丝毫情绪。
程焰便又觉得难过起来,感觉自己在面前一个黑洞,他什么都不说,程焰也看不出来任何轨迹。
“说你腿是跟人打架斗殴断的。”
程训之再次“嗯”了声。
程焰忽然有些恼,问不下去了,直言,“我不信。”
程训之的声音有些冷,骤然说了句,“程焰,你必须信,你爸就是这样的人,谁问你你都要这样说,对你对你妈都好。”
程焰瞳孔骤然缩了下,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堵在了那里,她脑子里在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似乎抓住了,又似乎没有抓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焰觉得抓住手机的手都开始发抖,她才忽然说了句,“军训的时候教官夸我身体素质好。”
程训之“嗯”了声。
程焰吞咽了口唾沫,突兀说了句,“我想报警校,你觉得可以吗?”
程训之又是很久不说话,程焰这次也没有再开口,安静等着他说。
程训之似乎已经抽掉了一支烟,划动打火机又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吐出去,然后才说了句,“你大了,自己能做主。”
程焰眨了眨眼,发现眼睛有些酸涩,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是否应该追问,是否应该气愤。
她想了很久,没有答案。
最后只确认了一句,“爸你觉得我可以考上警校吗?”
程训之回答她:“可以。”
程焰扯了下唇角,决定其他的不再问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