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急匆匆上楼了,程焰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下意识跟着季时屿一起卖队友,顿时抿唇看了一眼季时屿,表情严肃地说:“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程训之从小就教过她,忠诚于自己的内心,永远不要出卖自己的灵魂,以及队友。
虽然他连个朋友都没有,唯一关系近的还是一个穿花衬衫戴大金链子搞灰色产业的社会大哥。
他有时会在人家手里出点算不上古董的水货。
季时屿看她表情肃然,不由扯着唇角笑了下,手仍按着她肩膀,不再逗她,“他们是因为我,我不在了,也就没有继续闹的必要了。”
程焰转了下眼珠,明白了,点头。
肩膀上他按着的地方沉重,季时屿心脏估计又不大好,按着她肩膀的力道都不一样。
不然换个人,谁这样按着她肩膀,她早给他来个过肩摔了。
他连不舒服都藏着。
这会儿程焰忍不住出神了片刻,他身体不好……会不会是因为那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躁。
楼上动静小了,老师刚上楼就吼道:“哪班的?周思言你跟我站住,我看见你了,跑什么跑。”
程焰有些担心,但还是明白季时屿的意思的,周思言他们应该是刚知道些什么,这会儿正难过,看见驰睿估计都正在气头上,以往都顾忌着在学校,顶多互相嘴两句,很少起肢体冲突,再怎么横,也不像南菏那边,视老师为空气,都还是怕惹麻烦的。
但今天显然周思言已经不管不顾了,一向都是他最机灵,谁憋不住了他还会拦一下,今天他倒是第一个动了手。
驰睿那群人又一向比他们更冲动,这会儿季时屿要是过去,估计两边火气更难消下来。
所以他走倒是个好办法。
程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似乎已经把几个人当朋友了。
果然,还没到校门口,周思言几个人已经脱了身,远远追过来,但季时屿却忽然拉着程焰转了个弯,两个人藏在校门口的后巷子里,背抵着墙,头顶藤蔓压在眉梢,天空几乎看不见。
程焰声音都放轻了,“干嘛?”
季时屿不想现在见周思言他们,而且他还有事要单独做,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扯程焰过来,于是此时摸了下鼻尖,“没事,我们走这边。”
程焰不明所以,但也没有说什么,“嗯”了声。
季时屿很喜欢她这种不多问的态度,但此时不免又调侃她一句,“这么听话,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程焰嗤笑一声,觉得他也是屁话多,“谁卖谁还不一定呢!”
季时屿点点头,“也是。”
江城入了冬天黑得很早,这会儿已经灰蒙蒙了,巷子两头空,穿堂风呼啸而过。
程焰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跟着季时屿走,并不知道他要去干嘛,也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觉得,不应该单独放他一个人。
两个人走到尽头,季时屿冲着左边指了下,“走这儿,第二个街道再左拐,就到小区了。”
程焰却敏锐地问了句,“你呢?”
季时屿肩膀上挎着书包,垂着目光看她的时候,嘴角嗪着几分微笑的笑意,但那笑意却冷冰冰的,眼底阴霾很重。
“你小朋友,还要我送你回去?”他半开玩笑说了句。
程焰看出他不想说,于是点点头,“再见。”
季时屿看不得她皱眉,补了句,“有点私事,一会儿就回去了。”
“哦。”
怎么感觉怪怪的,“你想干嘛干嘛。”不关她事,她只是怕他想不开而已。
程焰在楼下碰到周思言,周思言看到她,眼睛一亮,但是旋即皱起眉,“阿时呢?”
程焰实话实话,“不知道,估计躲你们吧!沿着学校后门那条路走了。”
四眼垂头丧气“哦”了声,“我应该给他一个拥抱的,你作为同桌,怎么不给他一个拥抱。”
程焰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在鬼扯什么。
四眼突然看了程焰一眼,“哦,对不起,我总忘记你是女生。”
程焰:“屁话真多,你不去找他?”
四眼摇头,“他一直不喜欢别人太热情,我去了他更难受。”
刚知道那会儿只觉得难过,看到驰睿就上头了,老师上楼的时候,几个人才清醒片刻,扭头去找,才发现阿时已经走了,几个人戏精身上,咬死闹着玩呢!也没打出来伤,两拨人都装得像,老师没揪住小辫子,指着几个人脑袋批评警告了两句就让人走了。
远远看见阿时就追着过去,到近处却没看到人,几个人站在那里又骂了两句驰睿,沉默了会儿,薄斯臣说了句,“算了,阿时估计不太想见我们。”
人都是需要关爱的,受伤了想要有人关心,难过了希望有人在意,伤心的时候需要陪伴。
但阿时不是,他最难过的时候就希望一个人待着。或许一次一次无助之后,已经学不会寻求关怀了。
以前觉得阿时孤僻,很多时候又有点偏执,带着些疯劲儿,整个人都古怪怪异。这会儿几个人突然又觉得一切似乎可以理解了。
从小到大,他过得真的太难了。
季恒初没办法理解季时屿的孤僻冷漠,他觉得自己给了季时屿足够优渥的物质条件,甚至为了有人能照顾好他,娶了徐静,但季时屿似乎没有高兴过,也没听过他的话,对他更多的是沉默和敌对,尤其是在周慈慧的问题上。
周慈慧年轻的时候很任性,喜欢那个华裔男人,喜欢得轰轰烈烈,结了婚也念念不忘,为了爱情折腾得两家人不得安宁,最后她成功了,她始终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怪没有擦亮眼,爱上的是个人渣,可是她也是受害者,她也经受过重重苦难,她为了弥补季时屿做了无数的努力,可季时屿始终无动于衷。
驰睿也不能理解季时屿的铁石心肠,姑姑已经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季时屿有一次生病,周慈慧冒夜去看他,那时她已经在疗养院,医生护士都不许她出去,她偷偷出了医院,太着急没有带零钱,也没有带手机,一路走到三院去,中途又突降暴雨,她淋得透湿,却被拒之门外,季时屿甚至讥讽了一句,“你当自己是落难公主呢?”
周慈慧回去的时候,连着发了三天的烧,驰睿恨不得宰了季时屿。
……
阿时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薄斯臣他们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受过最大的挫折无非就是考试考砸了不敢回家,闯祸了怕挨骂,惹爸妈生气了被禁止吃晚饭……之类的。
阿时经历的是他们无法体会的,知道了也只能流两滴无用的眼泪,发一些无能的愤慨。
连安慰都显得苍白。
沈逸风拍了拍周思言的肩膀,“别哭了,你再哭,阿时更不想见我们了。”
他们几个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做一切如常。只是沈逸风忍不住说了句,“回去打听打听周慈慧到底是因为什么被遣送回来的。”
以前不多问是不想冒犯阿时,可现在知道,阿时并不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大概只是无从说起,太沉重了。
所以他们觉得很有必要弄清楚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薄斯臣点点头,几家人都熟,江城也不大,他们几个家里的人脉网,基本都覆盖到头,想打听的事,只要不是机密,没什么打听不出来的。
几个人回家了,周思言仍旧不放心,还是来了一趟阿时家里。
没想到阿时真的躲他们了。
程焰见周思言都不慌,也没说什么,擡步回家去,她让江雪若先走,也没顾得上跟周敏玉交代,也不知道江雪若怎么说的。
烦躁,怎么都是烦躁的。
电梯上行,周思言还是进来了,程焰偏头问他,“你干嘛?”
“我去见徐阿姨。”周思言决定了,他不能放任阿时这样闷着自己。
“徐姨,我来了。”开门的时候,周思言很努力地笑了下,但表情依旧有些难看。
徐静看了他一眼,小声问:“怎么了思言?怎么就你自己,阿时没回来?出什么事了吗?”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她已经有些紧张了。
周思言忙摇头,“没事,就是闹了点不愉快,阿时可能想自己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徐静拉着周思言进了客厅,给他倒了杯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虽说徐静是阿时的继母,可是大家都知道,不过是季恒初拿结婚证和钱套牢的高级保姆,虽然徐静对阿时很好,可说到底还是季恒初的人,小事上可以为阿时做主,遇到大事,肯定还是听季恒初的。
若是平时,周思言肯定就插科打诨蒙混过关了,但今天他老老实实说了:“还是驰睿呗,最近那边不是那什么,他又开始了。”
驰睿本来都不大惹阿时了,但是最近周慈慧不行了,医生说她大概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周思言说得含糊,但徐静还是听明白了,这件事她一直知道,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插手。
“都到这地步了,阿时还是……”
所有人都觉得,人之将死,所有的恩怨都该放下。
甚至周思言极偶尔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劝劝阿时,但是现在,周思言突然厉声说了句,“不要,要不要去是阿时的事,谁也没资格劝。”
周思言平日里更多逗乐耍宝,挺活泼的孩子,今天却异常严肃,甚至有些急躁,徐静错愕地看着他。
“徐姨,你知不知道,阿时实际年龄比户口大两三岁?”周思言看着徐静。
徐静摇头,“怎么可能。”
“阿时说的,他说以前跟季叔叔说过,但季叔叔当他心理有问题,后来他说他确信了。”周思言耸肩,“如果是真的,我觉得后背发寒,如果是假的,我觉得更难过。”
周思言没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如果是真的,那周慈慧就他妈不是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生了孩子把孩子藏起来,跟着情人私奔却把无辜孩子带到危险的境地,又恶毒又不负责任。
如果是假的,阿时却坚信是真的,理由也不会让人心情愉快。
徐静太过震撼,以至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很多细节闪现,她离季时屿最近,每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吃穿住行都是她在打理,就算是个保姆,尽心照顾十多年,感情也很深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季时屿的状况。
很多次她也怀疑有什么隐情,但总觉得这是不应该她来管,所以总也没有多过问,那天阿时和季恒初又吵架,阿时半夜跑了出去,很晚才回来,她想安慰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
这会儿突然疑心,一直以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程焰回到家的时候有些忐忑,但周敏玉只是招呼她赶紧吃饭,江雪若偷偷摸过来,邀功道:“我跟妈说,你还有题没做完,在学校跟人讨论题目。”
“谢了。”
能为她做点儿事,江雪若觉得很开心,于是她忍不住咧嘴笑了,“你没事吧?我听他们说,打起来了。”
程焰摇头,“没事。”
“我在路上还遇到了李妄,他把我自行车骑走了。”说到这里,江雪若有点儿闷闷不乐,“我都没反应过来,他就走了。”
以至于到现在还在憋闷,回来只能跟妈妈说被同学借走了。
提起李妄,程焰似乎想起来,是体育课那个叫走秦明月的男生,后来周思言说是季时屿的表哥。
而江雪若是自己名义的妹妹,李妄那种不规矩的人,估计是从江雪若那里收报酬。
“应该是因为我,我去问你要,他没说去哪儿了?”程焰敛着眉说。
江雪若摇摇头,“没说,但我看方向,估计是去驰睿家里堵驰睿了。”
因为程焰和他不对付,江雪若连表哥都不喊了。
“驰睿家住哪儿?”
江雪若:“就学校后面,博雅天地,九中附近就这两个学区房,他也搬过去没多久。”
不过书香苑挨着九中,博雅天地远一点。
“几栋几楼?”
“19栋b单元14楼。”
程焰脑海里倏忽闪过季时屿那副平淡的面容,以及穿过巷子后右拐的背影。
那时程焰面对着他的时候,在他身后隐约都能看到博雅天地的东侧门。
程焰豁然起身,“帮我跟妈说一声,我出去一趟。”
夜幕降临,寒风凛冽,程焰奢侈地出小区打了个车,不到五分钟后停在博雅天地的大门。
她脑子快速转动,如果是自己,会去哪里堵人。
两分钟后,季时屿脸色苍白地靠坐在地上,擡头就看到程焰那张拽得不行的臭脸。
她怎么来了……
驰睿正弓着腰喘气,不耐烦地说了句,“怎么哪儿都有你。”
程焰被季时屿那张苍白的脸刺激得脑袋发昏,觉得驰睿就他妈有病,她闪身上前,一脚把他踹出去半米远,然后上前两步接了几个连续的提膝踹,最后手卡在他脖子上,把他头狠狠磕在墙上,阴沉着脸说:“你再动他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