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
云舒睡得太沉,没醒,但梦里还是听见了,梦到自己在家里睡,梁思谌夜里进她房间,天亮也没走。
晨光熹微,卧室门被敲响,下一秒是开锁的声音,门被推开,脚步声渐近。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和耳膜上。
那一瞬间,仿佛一个喜阴的蘑菇被暴晒在日光下,浑身都是疼痛和羞耻。
她看到一个人的脸,没看清是谁,但无论是谁,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
云舒惊醒,大口喘着气,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听到外面有交谈声的时候,心脏倏忽提到嗓子眼,喉咙干涩得快要裂开了。
她慌乱无措地折起身,有那么一瞬间很想钻进柜子里,或者躲进卫生间,或者随便哪个漆黑的角落,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
不会被突然暴晒在太阳下。
可是,自尊心阻止了她。
一旦行为落实,就好像连自己都判了自己死刑。
仿佛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宣告这段感情的错误。
连自己都不接受的感情,该多么可悲。
她不想以那种面目来迎接暴露。
云舒屏声息气,努力去听外面的动静。
可是听不清。
整个人僵住了一般,一动不能动-
周邵红在门口等了足足十几分钟,梁思谌才出门,她狐疑看他,擡头问:“你在干什么?敲了半天门都不开。”
梁思谌穿了一件休闲长裤,套了件白色T恤,看起来神色如常,只是有点懒怠。
“妈,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说想要你外公那套茶具,你外公正好送过来,我就顺便给你带来了。”
什么时候提的,梁思谌早就忘了。
只是未免过于凑巧。
“你到底干嘛了?什么反应,都快九点了,我可不知道你有睡懒觉的习惯。”周邵红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那模糊的直觉尚且抓不住。
“我才要问你干嘛,一大早招呼都不打敲我门,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搞突袭了.,懂吗,妈妈。”梁思谌调侃一句,过去茶水台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微微出神着,在想,刚刚就想给她喂点水喝的,她有点缺水,但还没来得及。
“东西我收下了,要不您回去?”梁思谌摩挲着杯身,下逐客令。
周邵红把手里的礼盒递给他,“啧,好歹一口水让我喝完。云舒呢?你把她带哪儿去了,不是说陪她去买东西吗?”
梁思谌微微敛眉,“你别管。”
周邵红擡手给了他一巴掌:“你真是……越来越欠抽。”
梁思谌低头拆茶具,周邵红微微拧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猝然转身,往卧室去。
哪怕在这一刻,她都没有去做那个想一想都觉得骇然的猜测。
但一种莫名的直觉还是牵引她。
她进来没换鞋,也就没看到玄关处鞋柜里云舒的鞋子,但此时她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沉闷又清晰的声音却仿佛索云舒命的绝音。
云舒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灵魂如出窍般,脸色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
她不知道梁叔叔和周阿姨是否能接受,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无地自容。
门开了一条缝,云舒咬住自己的下唇,已经开始思索该如何开口跟阿姨讲才显得不那么狼狈。
下一秒,门又合上了。
梁思谌快步跟过来,一把拽回了门,同母亲对视着:“卧室不能进。”
“为什么?”周邵红冷冷看他,一直以来周邵红都是很尊重孩子隐私的长辈,她现在这么问,无疑是觉察出了什么,“谁在里面?”
梁思谌面无表情,手指握着门把手,始终没松开,“妈,你该回去了。”
“梁思谌!”周邵红连名带姓叫他,带着几分警告意味。
他没答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两个人对峙了足足几十秒,周邵红才说一句:“带云舒买完东西一起回家。”
梁思谌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周邵红补充了句,“你可以不回来,我会找人把你绑回去。我说到做到。”
从某方面来看,母子两个人的脾气在某些瞬间惊人的相似。
说完,周邵红不再执着,只是怀着惊骇和不解,转身离开了公寓,一路走得很快,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忍不住不给他一耳光-
公寓门被摔上的那一刻,梁思谌推开了卧室门,很惊讶,她竟然没把自己藏起来,就那么坐在床上,灵魂出窍了一般,那脸上是一种脆弱、惊恐、悲伤……种种情绪叠加的样子,苍白如纸,牙齿紧咬着下唇,都咬出血来了。
梁思谌蹙眉,走过去,手指伸进她唇边,沉声说了句:“张嘴。”
云舒似乎这会儿才从浑身僵硬冰冷的状态里一点点回温,她痛苦地攥住他的手臂,眼神里赤红一片,她开口是嗓音已经彻底哑了:“阿姨她……是不是猜到了。”
“待会儿我回家一趟,你就在这儿休息,醒了给我发消息,我让餐厅送吃的给你。等我回来,送你去学校。没什么大不了的,迟早都会有这一天,他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不影响我们的关系。你没错,有错也是我,是我强迫你,是我非要求个结果,现在不管是什么都该我受着。”
“哥……”云舒摇头,“我跟你、我跟你回去。”
她害怕极了,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等到风浪都平息,甚至有那么一刻她想要自己彻底失忆,也好过面对这样的折磨。
梁思谌不会懂得她此刻的惊恐,就像他不曾面临过父母双亡,一个人站在医院走廊茫然无措的感觉。
在梁家还没打算收留她之前,至亲的亲人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沾染她,她一个不足八岁的小孩儿,早早地在生命的最初就感觉到了被全世界抛弃的不安,对未知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她变得卑微和讨好,她那时候甚至在想,谁能来帮帮她,她会倾尽一生去报答。
没有人能体会到周阿姨抱住她,说你还有阿姨呢的时候,她那嚎啕大哭的悲痛里,除了对父母的思念,还有宛如看到救世主的涕零。
人在背叛信仰的时候,是一种全方位的崩塌,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化成了齑粉。
但她在那废墟里,还在试图捧出一颗真心,至少……至少要留下点什么。
梁思谌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但他突然有些后悔放母亲进来,尽管在他的预设里,母亲不会直接来开卧室门。
他弯腰,轻拥住她,侧头安抚地亲吻她耳后:“不用,我自己回去。云舒,我妈的反应不是很友善,你迟早是要面对他们的,但不是现在。”
云舒只是摇头,一边哭泣一边摇头,她固执地说:“不要。”
不要什么,她却始终无法准确表述。
大概是不要一个人面对。
梁思谌只是笑了笑:“亲生的,总不能真打死我。对不起,我不该给她开门的。”
“我跟你一块儿回去。”云舒固执地说。
梁思谌敛着眉,突然抱起她,直接把她抱到浴室的洗手台,撕开她的衣领将她按在镜子前让她自己看:“到处都是吻痕,云舒,你确定你要这样回去?”
云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起先只是沉默地掉眼泪,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那些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她呢喃说:“梁思谌,我真的好恨你。”
好像被迫走在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她赤着脚,趴在他的背上,从他身上下去,她会鲜血淋漓,可攀附着他,就会眼睁睁看着他被荆棘刺穿。
他说:“抱紧我,要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死。”
她恨他,恨他非要带她走上这条路。
更恨他从始至终都没给她选择的机会,而她却还是不忍看他受伤流血。
“你可以恨我。”梁思谌面色温柔又冷酷,他虔诚吻她额头,“没有爱,怎么会有恨呢。你爱我,云舒。”
他笃定道。
云舒哭累了,梁思谌将她放回床上,径直走向衣帽间去换衣服,交代一句,“安心睡吧,门我会反锁,不会有人再打扰你。我会跟爸妈说我把你锁起来了,是我不让你回去。等我回来,明早我送你去学校。”
太阳高升,日近午时,一辆黑色迈巴赫缓慢停在院子里。
梁思谌从车上走下来,他一身西装,显得很正式,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但依旧有吻痕露出来。
从小到大,周邵红都很担忧自己这个儿子,他性情古怪,冷漠孤僻,早熟,和同龄人没什么话题,骨子里极度骄傲和自负,她一度觉得他会孤独终老,没有朋友,也很难找到伴侣,哪怕别人主动也可能被他拒之门外。
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小孩活成一座孤岛,在更早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过他有自闭倾向,偷偷去咨询过医生。
以至于云舒的出现,以及他对云舒超乎寻常的关注和宽容并没有让她产生应有的警惕,她把这一切视作天意,当做是命运的仁慈。
从那之后的十几年里,梁思谌对云舒的感情越来越深厚,甚至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周邵红始终没有多想,人的感情都是越付出越深的,云舒从小就是梁思谌在管,说句如兄如父都不过分,他与她感情深厚也是应该的。
儿女们相处融洽,她内心也欣慰。
只是……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梁思谌会觊觎自己亲手养大的妹妹。
云舒才多大,她那种沉默文静又心软的性格,究竟分得清是亲情还是其他吗。
梁思谌到家的时候,周邵红和梁正平都端坐在客厅,佣人们都被支了出去,气氛沉闷又压抑。
他站在那里,叫了声:“爸,妈。”
周邵红站起来,那一瞬间她好像是突然老了十岁,目光不解又困惑地看着他,近乎咬牙切齿叫了句:“梁思谌!”
梁思谌微微低头看着母亲,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深邃淡漠,从前在她怀里那么大一点,转瞬间就长成大人了,比他爸都要高出一个头,站在那里气势迫人,连她这个当妈的都要看不透了。
“是,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但跟她没关系,是我主动的,她不同意,我逼的她,两年前就开始了,那年冬天她不敢回家,拖到除夕才回,我跟她前后脚,是我故意设计她。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跟她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会对她负一辈子责,谁劝都没有用……”
啪——
周邵红擡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她双目赤红,低声吼他:“梁思谌,你疯了吗?那是你妹妹,你自己一点点照顾长这么大的,你了解她,你清楚她所有性格的弱点,你去逼她,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你找谁不好?啊?”
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吼他,也是第一次动手打他,她从没对孩子说过一句重话,更何况是脏话。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失败,失败到大脑不停回溯,企图找到过往的各种蛛丝马迹,来帮助她想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那一耳光极重,梁思谌被迫偏过头,半张脸都是麻的,他舔了下干裂的唇角,点点头:“我是疯了,我只要她。不是她就不会再有任何人,她嫁人生子了我也等着,哦……我可能没那么大度,我不会给她考虑别人的机会。”
都是什么屁话,周邵红怒气上涌,再次给了他一耳光。
他唇角溢出血丝,眼神仍旧冷静而固执:“是我一点点照顾大的,所以我更知道没有人比我更会照顾她,那么多人喜欢她,但都配不上她,没一个了解她,懂她,真的知道怎么爱她,为什么我不行?妈,这个问题,我思考不知道多少年,我的理智早在自我拉扯中崩断了。我早就疯了,你发现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