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来上班,OK?”面试的是小老板,看起来年纪也很小,做事有些急躁,只简单问了她几句,就拍板定下来了。
盛夏点头,收起自己临时准备的简历,躬身应了句,“谢谢老板,我下午准时来上班。”
江燃擡了擡下巴,看着人出去了,才捞了把桌子上的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手指微动,拨了个电话出去,通了的时候,他搁在耳朵边儿吐了三个字,“你过来。”
沈纪年正在准备着下午出庭的资料,靠在打印机旁接了电话,在打印机运作的嘈杂声中回了句,“什么事?”
那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淡,总归和前几个月不同。
而且是,非常非常的不同。
如果说他前几个月整个人冷沉冷沉地像块儿千年不化的冰,那现在大约像是冰雪消融的春水,虽然依旧带着点儿未消的冷意,但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作为老板,江燃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关心一下员工的精神状态,再次挑了下眉,却没表露出来,故作沉稳地说,“下午庭审的事,你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只是尾音里的略略的上扬,暴露了他内心澎湃的八卦之情。
江燃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带着点儿公子哥儿的散漫气质,爱玩爱闹。
打印机停止了运作,沈纪年弯腰把资料拢在手里,装作没听懂他暗藏的打趣,“嗯”了声。
手机里插进来一条信息,是盛夏发过来的表情图,转圈跳舞的天线宝宝。
她说:面试过了,话说你们事务所的老板好敷衍哦,我还没说两句,他就同意让我过来上班了。
沈纪年想起早上她临时去整理的简历,是之前做的,删改了一部分,就拿去打印了。
但对于之前来应聘的几个大学生来说,已经是非常优秀了。
她四六级大一就过完了,英语一向是她强项,后来教授建议她,以后如果有志涉猎国际新闻方面,英语水平还可以再提升一些,尤其是口语,让她如果有兴趣,可以参加一些考试。
她就去考了雅思,其实倒不是为了分数,只是给自己个目标,学习起来不那么枯燥而已,大概考了有三次,最高一次考了7.5。
她把成绩贴在了简历上,现在很多企业公司都不是很注重什么英文证书,很多人都只是比较会考试而已,英文水平怎么样,面试的时候随便聊几句就听得出来。
但盛夏的水平,在应试教育的大背景下,已经算是非常漂亮的了。
又是Z大新闻系在读生,连续两年拿了国家奖学金,有国外实践学习的经历,如果他是面试官,大概看一眼也能敲定了。
毕竟,这份兼职的工资,也并不是很高……
他笑了笑,回她:是你对自己认识不清。
盛夏:……有吗?
沈纪年:嗯。
盛夏:……
主要是身边有他,所以看什么都不优秀了。
沈纪年嫌发消息太麻烦,直接拨了电话回去,一边往江燃的办公室去,一边和她说话,“现在在哪?”
盛夏在冰淇淋店坐着,一边儿吃黑松露巧克力冰淇淋,一边儿喝冰果茶,人嘛,越不让吃越心心念念。不过盛夏面不改色地回他,“嗯……在逛街,去年的衣服都变大了,得买新的。我看看也帮你买两件?你的衣柜每次打开我都怀疑自己眼睛重影儿了,不仔细看,都分不清款式。对了,我不回去了,下午直接去上班。中午我等你吃饭?附近有个私房菜馆,听说还不错。”
作为一个律师,他恰好有不错的细节观察能力,和出色的推断能力,她那边很安静,没有说话声,偶尔能听见勺子碰撞玻璃杯的声响,她应该在吃东西,吃什么?能让她说谎的东西,不用猜他都能想到。
语气幽幽地问她,“在逛街?”
盛夏咬了一口冰淇淋,浓郁的巧克力的味道化在舌尖,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她含混地“唔”了声,心理素质良好地回着,“嗯,怎么了?”
“没什么,多买几件,不想提的话,让他们打包直接寄家里去。”
盛夏“哦”了声,“你现在挣钱了嘛,很硬气哦?”
“不多,够我老婆花而已。”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盛夏咬着勺子笑出了声,“谢谢沈老板。”
“好了,不说了,我有事要忙。”
“那拜拜。”
“中午我陪你吃饭,订了餐发位置给我。”
“好嘞!”
盛夏挂了电话,一边挖着冰淇淋吃,一边给童言汇报自己这几天的养猪生活。
童言在实习,忙得脚不沾地,喝水的功夫跟她吐槽办公室里一个“作精”少女,盛夏安慰她,“就当见识一下物种多样性了,别生气嘛!”
童言在那边“哟”了声,“几个月没见,你这言辞突然犀利了起来啊!”
盛夏:“……被你传染了吧!”
“扯淡!”童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怅然,“我原本还担心你心理上会不会有后遗症,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盛夏一下子沉默了,顿了好一会儿,轻声说:“我神经比较粗壮,没什么问题,你别担心啊!我在那边,算是被照顾的很好了。”起初是费教授照顾她,让她待在大本营活动,后来南下撤退,退的地方也是后方中心区,战火烧不到的地方,她除了起初受了点儿惊吓外,几乎没受什么大的冲击。
因为跟着医疗团队一起撤下来的,有医生对她进行过简单的诊疗和心理疏导。
那时候精神压力的确很大,但不是那种压倒性毁灭性的撞击,更多的是一种压抑和焦虑,害怕和恐惧。身处其中,恐惧是难免的,但不至于压倒她。
而且她不是孤身一人,身边有同伴,有军方的人一直在鼓励安慰他们,告诉他们现状,和后续大致的走向,危机解除后第一时间送他们回了国。
其实现在回忆起来是很可怕,但当时身处其中,反而没想那么多。
过去才没几天,盛夏回忆起来竟觉得有些模糊了。她笑着摇了摇头,吃着黑松露巧克力冰淇淋,喝着冰果茶,谁能想到,没多久之前,她还穿着破旧的衣服,睡在潮湿发霉的毛毡垫子上,晚上没有灯,偶尔能听见炮火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像是春雷的声音。
现在的时光,盛夏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感到珍惜,她以前其实不很爱说话,但最近好像很喜欢碎碎念,跟沈纪年讲话,一直唠叨,说个没完。
她不知道,沈纪年有多喜欢她唠叨。
……
童言一时沉默,那样的环境,怎么可能会好,她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其实以前也经常能看到新闻,哪里和哪里打起来了,哪里又爆发了战争,很遥远,遥远得觉得不真实,那些屏幕里的死亡和战火好像隔着一个次元壁,就算偶尔揪心一下,也没多少触动。
其实人类的感情有时并不共通,很多时候除了感同身受之外,还有一个词叫事不关己。
但盛夏被困在坎博隆那几个月,她每天都盯着新闻,看哪里又在打,炮火炸响的时候,她总是会忍不住一哆嗦,总会想,她的盛夏是不是就在附近,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半夜三更去骚扰沈纪年,问他有没有盛夏的消息,听见他清醒又嘶哑的嗓音,就知道他又失眠了,她一边担心盛夏,一边又担心盛夏万一哪天回来了,估计沈纪年都要猝死了。
有一次她劝沈纪年,“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别盛夏回来了,你垮了,她会自责死的。”
他说:“我知道。”
还有一次她在学校看见他,是六月份,毕业典礼那天,他戴着学士帽站在草地的雕像前,有几个女生过去问可不可以和他合影,他迷茫地擡了下眼,最后摇了下头,话都没说半个字,只是盯着雕像发呆。
那是当地一个民间雕塑家的作品,叫“伴生”,盛夏从前很喜欢,有事没事跑过来坐一坐,给它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拍摄。
童言没艺术细胞,反正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的,只记得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你走来,刹那天光大开。
那几个女生悻悻离开了,大多数女孩子还是喜欢温和有趣幽默热情的男生,高冷这一类只适合在电视上看看,或者放在二次元里萌一下,放在现实里,再大的魅力都让人望而却步。
人走远了,女生才小声吐槽,“拽什么拽啊!真是的,合个影而已,有必要这么高冷吗!”
童言知道,其实沈纪年不是那种高冷的人,他的感情是极度内敛的,你要靠他很近,很近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他温度。
但很少人能靠近他。
大概迄今为止,只有一个盛夏,所以他满腔的炽热和爱,都交付给盛夏了。
他在想念盛夏,童言能感受到。
哎,童言不想去回忆这么伤感的事的,只叮嘱她,“你老公是我见过最模范的老公了,这么多年了,对你还是那么好,你可要珍惜啊!我现在就祈祷他眼瞎的毛病不要好,然后你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盛夏笑骂了句,“我可去你的吧!”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工作了。”
挂了电话,盛夏又收到沈纪年的转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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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过两天开个副卡给你,先用着。别吃冰淇淋了,不然回去收拾你。
盛夏一口咬在勺子上。心跳都跳停了。
他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