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来得很早,西风凛冽,寒意逼人。
室内体育馆的暖气早早也开了。
盛夏捏着手里的水杯,盯着里头的红枣和枸杞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仰头灌了一口,甜中带点儿酸。不好喝。不过她还是喝完了大半杯。
——水是沈纪年早上装在保温杯塞到她书包的。
她最近来姨妈。
是因为学霸的洞察力,比较敏锐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偏头看身边的女生,情绪没什么变化,很淡地问了声,“有事吗?”
林悦手肘抵在大腿上,两手上托着下巴,目眺远方,羽毛球馆很多人,除了七班的女生,还有理科十三班的人,她看见很多熟悉的脸,不过没想过去打招呼,因为很陌生了。
不知不觉,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
刚从理科转来文科的时候,原先的班主任还经常来劝她,说如果她发现学文不适合她,可以随时回去。并委婉的表示,越早越好,免得耽误课程。
之前的同桌兼好友也来劝她,一方面是舍不得,一方面也是觉得学文科不如学理科。
爸妈也偶尔问,问她有没有后悔。
不论谁来看,好像都是她太任性了,有一天她会醒悟的,会回头的,会知道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但她是个很固执的人,认定的事不回头,她扬言要闯进年级前十,甚至追上沈纪年的脚步。
只是后来,连班级第二她都追不上,她不止一次站在公告栏前,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盛夏下面,都会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打人生生刮了一巴掌,密密麻麻的疼。
她对自己的能力自信到骄傲的地步,没有人会去试图挑战转科考试的六百分天堑,尤其是在分科一年之后。
但她做到了。
甚至觉得,也不过如此。
但越骄傲,被摧折也就越痛苦。
她习惯被人仰望,被人赞美,听到别人的惊叹声,她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但既生瑜,何生亮。
盛夏就像她的克星。
她喜欢沈纪年,但沈纪年喜欢盛夏。
她想要第二的位置,但次次被压一头,有时候她也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于是她每天盯着盛夏,看她花了多少时间在学习上,自己就比她花更多的时间,每天回到家,她要学习到十一点,每次熬不下去的时候,想想自己下次考试能超过盛夏,就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
这一次,只差了零点五。
不,是还差零点五。
远处十三班的一个女生接了一个高难度的球,然后周围一阵欢呼,那女生仰着脸冲人群抛了个飞吻,惹来一阵欢笑声。
曾经,林悦也像对方那样,意气风发,万众瞩目。
林悦把手从下巴上挪下来,支在大腿上,互相搓了下。
“如果我也有沈纪年帮我辅导,我觉得我会比你更优秀。”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她不相信智商这种东西,哪怕是沈纪年,也要靠不断地刷题和总结。
所以她不相信自己比盛夏笨。
盛夏侧头看林悦,女生抿着唇,手撑在大腿上,模样很倔强,她把一头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据说是因为觉得沈纪年喜欢短发的女孩子。她喜欢在上课回答问题,和老师据理力争,她思维很活跃,经常被老师夸,据说是因为觉得沈纪年喜欢聪明的女孩儿。她从一模之后,就不太和人说话可,努力凹了一个沉默孤独的高冷形象,再也不说人坏话,甚至有人和她聊班上其他人的八卦,她都会回一句,这样不好,她觉得沈纪年是那种三观很正的人,所以希望自己也能在灵魂上向他看齐。
这些是韩佳凝对盛夏说的,一条一条分析完之后,评价说:“林悦这种人,得失心太强了。”叮嘱她小心防备着点儿。
其实林悦和韩佳凝之前算是朋友,但林悦是个太自我的人,每天只会盯着自己的目标,朋友的关心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她不拒绝,但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后来韩佳凝已经不愿意和她做朋友了,甚至有点儿敌视,大概是觉得,付出过的真心被踩踏,是件很耻辱的事。
盛夏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她从没放在心上过,就连一模的时候,林悦到处传扬她作弊,她也没多在意,莫名其妙的敌意和语言攻击她领教过很多,能惹怒她的却不多。之所以会动手警告,不过是为了不让事情闹大引来太多麻烦罢了。
倒是后来,林悦主动在课间当着全班人的面给她道歉,声情并茂地剖析了自己的狭隘和一时偏激,请求大家原谅她,最后对着她鞠了一躬。
盛夏记得自己那会儿正在算一道数学题,沈纪年只给她写了个答案,让她推步骤,她算了好几遍都对不上,生闷气,险些要摔笔。
沈纪年不紧不慢地撩了她一眼,仔细看了她的卷子,“笨不笨,你难道就没怀疑,我给你的答案是错的吗?”
没,当然没怀疑过,他好像永远是对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场,会让人不由得信服,所以出了错,盛夏自然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自己犯了错。
他拿笔敲了敲她的脑袋,复又看了她卷子上的解题步骤,夸她,“聪明!”
盛夏努力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但唇角的笑意还是止不住爬了上去,最后索性对着他咧嘴笑。午后的阳光撒着碎金一般的光芒,他歪着头笑的时候,衬得窗外的光都黯淡了许多。
然后林悦就上了讲台,午自修前的空隙,所有人还没有进入状态,吃饭聊天玩闹的声音衬得教室闹哄哄的。
“大家……”
林悦擡高了点儿声音,夹杂她一如既往地骄傲,和细微颤抖的哭腔。
她很难受,整个人像是被不断吹起来的气球,快要爆炸了。她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家长宠着,老师惯着,同学捧着,她想要得到什么,好像都是轻而易举的。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得不到一些东西而变得刻薄和恶毒。
“对不起,我不应该……”她在讲台上说着道歉的话,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倒是看好戏者居多,毕竟她有错在先,道歉和忏悔也是应得的。
她冲盛夏鞠躬的时候,盛夏正捏着笔靠在墙上看她,身子微微侧着,身旁沈纪年却一直没有擡头,好像也没听台上人在说什么,低头在批改盛夏的卷子,红笔刷刷地圈过去,动作干脆利落。
盛夏沉默了有几秒钟,其他人都等着看盛夏的反应,林悦也看着她,做好了被骂被羞辱的准备,她背挺得笔直,觉得即便是被骂也不能逃避,她还是有勇气有担当的,她想。
“我原谅你。”盛夏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淡声回了句。
然后便姿态随意地收回了目光,低头从沈纪年手里扯回卷子,顿了一下,笔在某个地方磕了磕,“这个,不明白。”
沈纪年对盛夏总是很好脾气,好像从来没有不耐烦的时候,侧身在她卷子上写了两个公式,“代进入再算一遍。”
林悦很羡慕盛夏,羡慕到了嫉妒的地步。
如果她也有一个沈纪年,她一定会比盛夏更好更优秀。
“比我优秀,又怎么样?”盛夏扯了下唇,没有去看林悦,眼睛看着前方,“我不是你的绊脚石,你自己才是。”
盛夏不喜欢评价别人,丢下一句话,就起身了。
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身补充了一句,“我这个人并不大度,所以你最好不要让我觉得,你还惦记我男朋友。”
林悦抿了抿唇,那股强烈的挫败感,依旧萦在心口,怎么都散不去。
盛夏今天心里不大爽,大概是经期综合征发作吧!她想。
朱莉莉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打羽毛球,盛夏扣球又凶又急,她都招架不住。
下课的时候,朱莉莉凑到沈纪年身边告状,“哎,你媳妇儿哥斯拉附身了,今天的战斗力十级,你要不要去哄一哄?”
沈纪年打球出了一身汗,一边拿毛巾擦,一边侧头问,“发生什么了?”
朱莉莉耸耸肩,“我哪儿知道,不过听人说,林悦来找过她。就刚刚上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