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番外三年前
天音郡主总往四国游历,常年不在家里。
这刚回来几天,玉暖进来时见她又在看舆图,便笑道:“郡主又想去哪里玩呀”
天音笑笑:“你想去何处游玩”
玉暖说道:“去暖和一点的地方吧,对郡主的身体好些。”
天音默了默,玉暖已经拿了暖炉过来,将她怀里那个换了。
她说道:“奴婢让厨娘熬着参汤,一会端来,您趁热喝。这大冬天的,可要好好补补身体呀。”
“嗯……”
片刻赵南北跑了进来,门没关,便直接跳进门槛。
吓得玉暖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狗熊跑来了。”
赵南北笑道:“那吓着你没”
“吓着了。”
“诶诶,那是我的错。”赵南北说道,“郡主,有人想见您。”
天音淡然道:“谁”
“她说她是以前府上的老奴,如今病重,临去前想让您去见她。”
玉暖当即不忿道:“好无礼大胆的人,郡主是她想见就见的吗”
赵南北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她差来报信的人说,让我告诉郡主三个字,郡主就会去见她了。”
“你说。”
“桥西村。”
天音愣住了。
车马疾驰,一路朝郊外驶去。
到了一户农院,天音俯身下车,快步走进里面。
玉暖和赵南北都有些诧异,他们跟随郡主多年,还从未见她如此紧张过。
印象中的郡主可是一个冷美人呢,尤其是对人。
路过的狗她可能会多看一眼,可路过的人她是理都不会理的。
屋内隐隐有药膏味,还有一种弥漫于人间的死亡之气,像是霉味,又像是什么腐烂了。
屋里人见了她就要请安,被天音擡手拦住了。
那人说道:“母亲说若您来了,要单独与您说话,我们就先退出去了。”
天音点点头,让自己的随从也都退了出去。
床榻上的妇人并不算年迈,但面容枯槁,许是病急了。
天音站在床边俯视着她,说道:“原是钟嬷嬷,你寻我何事”
这嬷嬷以前确实是府里人,还在桥西村照顾过她。
自离开那个地方后,父亲说怕她见了当时伺候的下人和侍卫又想起过往,就没给她留人,派的都是新人。
她那时只觉父亲做事十分细致,待她很好,处处都为她着想。
闻声,钟嬷嬷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她的影子,虚弱道:“见过郡主……老奴本想带着这事……到土里……可是越想越觉是罪过……只有说出来,才不会后悔啊……”
天音并不是个对人很有耐心的人,淡声道:“所以到底是何事”
钟嬷嬷怔然,又梦回当年,颤声道:“您的孩子……”
天音的心紧紧揪起。
“或许……没有死……”
天音一愣,终于正眼看她:“什么意思”
“当年王爷……让稳婆将孩子扔了……可赵中后来与我说……他并没有杀孩子,孩子被扔进了河里……当时是没死的……还活着……”
“……”天音呆住了,她有一万句话要问,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话都堵在了胸口,闷得她跌坐床边,脸色煞白,“赵中……那个侍卫长他怎会与你说这种话”
钟嬷嬷说道:“他与我……”
话点到这,天音也明白了两人的茍且关系。
但这不是她在意的,她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孩子呢”
“不知道……”钟嬷嬷眼里有泪,哽咽道,“王爷……杀了楚家人……”
天音愕然。
“他设计……杀了楚家人……”钟嬷嬷挣扎说道,“赵中说,他们死的很惨……血都染红了那条小溪……全都是血……他说他得了心病,梦里都是替王爷杀掉的人……他早早病死,如今我也要死了,都是报应……报应啊……”
她句句都是报应,可天音觉得这个真相才是对她的报应。
她回到京师后,总有人说父亲品德不佳,她都没有在意。
可如今听见嬷嬷说的话,她回想当年,竟也是破绽百出的。
她一直不相信楚西山会这么抛下她,多年来也一直让人去打听,但都没有他们的下落。
如今再听,竟早已是阴阳两隔。
天音垂泪:“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钟嬷嬷轻叹一口气:“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骗您……”
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都是阴谋……都是王爷想要您死心塌地回来的……阴谋啊……”
说罢她又自顾自地笑了笑:“我解脱了……”
说出多年积压的秘密,她不必再受这种折磨了。
可以干干净净地去见阎王了。
屋外寒风呼啸,临近腊月,更是寒冷。
一如当年那般冷。
天音趔趄着走出屋子,几乎站立不稳。
玉暖急忙上前扶住她,赵南北也忙问道:“郡主您怎么了”
天音轻轻擡眼看了看他,虽然跟他爹赵中长得不像……可是那种无处发泄的怨恨,却在此刻凝聚在眼。
可她很清楚赵中是赵中,赵南北是赵南北,他是无辜的。
她收回怨毒的眼神,打起精神说道:“速速寻些能手过来,我要找人。”
她到底还是难平心中愤怒,又道,“你歇着吧,不必再跟着我。”
赵南北一愣:“郡主”
天音冷声:“还不快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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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郡主有自己养的一批忠诚侍卫,她常年游历他国,明里暗里的身边从不会少于二十人。
如今一声令下,便都去打听事了。
很快消息传来,他们找到那个丢失的婴儿了。
天音登上南下的船时,难掩心中激动。
转眼近二十年,她的孩子已经比她还要高了,他过的好么
娶妻生子了么如今在做什么
长得……
像不像他爹
从登船开始她就睡不着了,没日没夜都在想这件事。
直到下船她也毫无困意,等候在那的侍卫已经备好了马车,载着她往桥西村去了。
她看着这条熟悉又陌生的山路,想到过往种种,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和楚西山打闹的日子,又觉眼眶微热。
到了桥西村,侍卫领她到了宋寡妇家。
此时夜幕降临,村里人都在自家吃饭,没有多少人留意到他们的到来。
敲门数下,破旧的木门才被打开。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妇人打开了门。
她双眼无神,擡头看着他们,却不问是谁。
天音郡主轻声道:“请问宋临安可是在这里”
宋寡妇蓦地愣住,她擡眼看着她,忽然的……在这中年美妇人脸上,看见了宋临安的影子。
她空洞的双目顿时泛起泪珠,怔然道:“你怎么才来啊……”
不等天音再问,她就呜咽哭道:“他死了……临安他……死了……”
天音猛然一呆,如遭雷临。
死……死了
她的孩子……怎么“又”死了……
多日无休加之急火攻心,天音顿失力量,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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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乖,从小就很乖。”
“从不闹腾我,也不馋嘴,但是他馋人家的爹。”
“每次有孩童被当爹的抱回去,他就眼巴巴看着。他问过我他爹呢,我说死了,见我难过,他就没有再问过。”
“他太懂事了……”
宋寡妇低头抹泪,难过万分。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年,可是眼前人不同,这是跟临安流着一样血的生母。
她对眼前的女人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有同病相怜的同情。
她甚至觉得唯有临安的生母能明白她的痛苦。
这种痛苦漂泊了七年,骤然地找到了地面,可以让她落下来了。
天音怔然地听着,她的唇色苍白,神色已比她更加木然。
她还未见到一面的孩子,却被告知在多年前已经病逝。
天音捧面落泪,无尽的懊悔涌上心头:“是我……来晚了……”
这种事到底还是旁人更清醒,玉暖低声问道:“宋夫人,公子去世时只有十四岁吧怎会突发恶疾呢”
宋寡妇说道:“我也不知道,那年腊月我摔伤了腿,睡得早。夜里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出去一看他趴在水缸里大口喝水,还喊肚子疼,我就找了郎中,郎中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到了后半夜,他不喊疼了,我去送郎中,可回来没多久……他就……”
她啜泣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天音也是垂泪,可很快她就说道:“腹痛怎会去大口喝水更何况还是寒冬腊月。”
“我也不知道……后来听隔壁小孩说,他半夜见到临安去见了一群神仙。可那小孩总是满口谎话,说完又跟我要钱,我就没有理会,当他说胡话。”
宋寡妇又说道:“那玉佩我本该还给你,毕竟你是临安的生母。只是那年我摔伤后,临安将它死当了换人参。后来人参也烂了,玉佩也找不回来了。”
“什么玉佩”
“一块貔貅玉佩。”宋寡妇见她茫然,比划说道,“这么大……黄玉材质,雕了貔貅。我当年在河里捡到临安的时候,就放在他的襁褓上。”
天音垂眉略一想,并没有想起来,说道:“那玉佩不是我给他的。”
宋寡妇皱眉:“那是谁的”
天音并不在乎这种事,她默了默说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去吧。”
山上草木茂盛,但少年的墓地周围很干净。墓碑在这七年里被人养护得很好,没有任何苔藓踪迹,也无风沙侵蚀的迹象。
纤细的手指从墓碑上雕刻的名字、生辰划过,清晰深刻的字印触摸着天音郡主的指肚。
像一把刀,刺着她的手,撕开了她的心。
“抱歉……娘来晚了。”
宋寡妇一听,又抑制不住地落泪。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枯竭,原来并没有。
天音朝她微微屈膝,恳求道:“我想带他走。”
宋寡妇张了张嘴,有许多话要说,下意识想拦住……可是她看看墓碑,又看看身为临安生母的女人。
突然一股难以描述的痛苦袭来。
让她瞬间就理解了同样身为母亲的巨大痛楚。
“好……我陪了他十四年,如今……我将他还给你……”
天音双眸微湿:“多谢。”
她轻轻抱住墓碑,冰冷僵硬的石碑让她的懊悔和愤怒满斥心怀。
——这笔血债,她一定要让他们通通都还回来!
桥西村虽属卧龙县,但与麒麟县都在同一条河流上,乘船而出,中途渡口下船,是可以直达县里的。
天音郡主在那里下了船。
麒麟县是安王爷的封地所在,因离斑斓河近,天音几乎没有怎么来过这里。
后她出嫁久居京师,父女相见多在那。
如今来到县里,天音只觉脚下如走针尖,刺得人疼。
她恨不得在相见那一刻,就将他杀了。
他毁了她一辈子。
安王爷不知她已知情一切,知道女儿从京师来看望自己,既觉奇怪又十分高兴。
“你回来也不知给父王来封信。”安王爷轻责,“山长水远的,累坏了吧。”
天音点点头:“是有点。”
府里的下人并不爱说话,十分沉默,问了安后,就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府里的气氛一向压抑,过往天音不知为何,如今明白了。
在这种阴毒的主子下办事,又怎会高兴呢。
她看着安王爷,细想过往,竟是从未在他眼里看见一丝对自己的愧疚。
——或许他甚至得意当年他的所作所为
忽然天音看见他腰间上晃动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色泽油润,玉感厚重,雕刻的貔貅也是栩栩如生。
就这么明晃晃地在他腰间垂挂。
临安死前失踪的玉佩……
在他的身上。
天音如遭雷击,错愕怔然,一切仿佛合理,又不合理。
他杀了楚家人她尚可理解。
可临安是他的外孙,他的血脉啊……
天音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心中的愤怒已经无可言语,似那鱼儿鳞片,被人一点一点剥下来那样痛苦。
懊恼、愤怒、杀心已起。
已安排完下人办事的安王爷回头,见她面色苍白,问道:“怎么了,天音”
沉默片刻,天音擡头看他,双目平静,微微笑了笑。
一切都是那样的风平浪静。
“没什么。”
“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