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同窗旧话
再见赵春景,他的眉宇间依旧藏着一抹忧愁,见程聿到访,便说道:“听春明说,你那日放走了一个人。他强着不肯放,你才说那是太子的暗卫。”
程聿坐了下来,拿杯饮茶,笑道:“是啊,来劝我不要对太子失望,若能回京,要继续辅佐于他。”
赵春景问道:“你与太子究竟是何过节虽说我听到了一些风声,粗略知道经过,但实情不知。”
“也不是什么大事。”程聿淡然说道,“那日皇上晨训,要考问皇子。当翻到太子的书时,里面掉落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反诗。”
赵春景吃了一惊:“反诗”
“是,别的皇子群起攻之,皇上怒声训斥,太子便将过错推到我身上。于是啊……我就到了麒麟县。”
“真是……”赵春景轻叹,“你是不是没有回去的可能了”
程聿笑笑,悠然喝着茶,说道:“或许是。可你猜皇上为何要贬谪我,而不是以大不敬的罪名处死我。因为皇上知道太子是被陷害的,也知道太子将我推了出来顶罪,皇上不过是顺水推舟保了太子面子,将我贬出京师护我周全。”
赵春景喝下一口热茶,默了默说道:“可皇上还是辜负了你。”
“倒也未必。”程聿说道,“你又怎知,皇上不是在借此机会试探太子有没有应变之能,承重之力呢”
赵春景神情一顿,微微诧异道:“你难道是说……反诗是皇上放的”
程聿没有立即作答,正当赵春景要说“不勉强你答”时,他才缓声说道:
“太子的书是由我保管入宫,直接交由皇上的,我不怀疑他,就要怀疑侍奉我的人了。可无论如何,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我的身边人。”
“这……”赵春景觉得荒谬,可又觉得这实在很像是皇帝会做的事。
太过讶然,以至于最后化作苦涩笑意,“就是委屈了你。”
“兴许这是让我厚积薄发的铺垫。”程聿耸耸肩,“况且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景致,不比京师差。”
赵春景颇有触动。
“最重要的是——”程聿肃色,“违抗皇命,是要掉脑袋的。”
“……”赵春景默然片刻说道,“以你的性子,就算是被关在四方囚笼里,也一定会大有所为的。”
程聿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说道:“彼此。”
“我如何能比肩你,你的豁达,我从同窗时就知道了。”
“能居人幕后操控全局的,又岂是池中物。卧龙县你治理得很好。”
赵春景没有邀功,他知道自己做的好,可是这种好却是没有盼头的。无论往后如何,他都只能躲在背后,永远见不得光。
他多想亲自去农田走走,看看今年收成,听听农户想法。问问商贩行情,改改城中面貌。
这样简单的事,他却做不到。
他失落一笑,再说不出一句话。
程聿知他心中苦闷,片刻说道:“你日后还是可以走到幕前的,朝廷看重的是官员的政绩,而非身体。”
赵春景质问道:“可你见过哪个小官是残废的”
程聿郑重说道:“你不是第一个,但你可以是第一个。”
赵春景愣了愣,程聿认真说道:“开辟先人不曾走过的路,总有人要勇为先。你有与你同心的胞弟可以实现政治抱负,可别的人未必有。你又怎知你走到日光下,会被烈日灼伤而退步或许,这是自救的一种办法。”
“可我若被革职了怎么办”
“我会替你上书。”
赵春景轻叹:“何必为了一个旧同窗做到如此地步。”
程聿笑道:“无关同窗,只因你是个好官。”
赵春景心中触动更大,他说道:“我对官职本无欲无求,你偏让我欲望膨胀。”
“诶,这怎么就怪起我来了”程聿又说道,“可你当真对仕途无欲无求吗”
若真的无求,又怎会从小县城入京求学,寒窗苦读。
又怎会在仕途大好时,顶撞上司,遭人陷害。
也不会在受伤之后,仍想着如何赴任,拉了弟弟来救场。
更不会带着仁慈之心,整改残喘的卧龙县。
赵春景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他笑笑:“挺好的……多谢。”
“那我盼着有朝一日,你能堂堂正正地走出这个院子。”
“好。”赵春景闭上双眼,也是该走出去了,不为他,也要为了弟弟的前程考虑……
他总不能一辈子做“赵春景”,顶着他的名字失去他原本的名字。
再睁开眼,已经是坚定神色。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他想好了。
等程聿出来时,十四又拉着还有些惊魂不定的小石头去买东西。
林飞鱼等在马车旁,时而看看里面正昏睡的老妪。
她仍旧一身狗毛,但已经没有起初的惊惧了,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了。
两个衙役得了令要护送他们回麒麟县,这会正在一旁闲聊。
这时从善德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个包袱。
林飞鱼默默站直了——从师傅该不会是要给她送东西吧
很快从善德走到了他们面前,随后将包袱递来。林飞鱼一愣,她真是误会了这个老人家,她就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她……
还未念想完,旁边伸来一只手把包袱接过,朗声:“谢谢爹!”
林飞鱼瞅瞅那个接包袱的衙役……好好好,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就是脸少了十几条褶皱。
她这是瞎呐。
况且她怎么就会觉得从善德是给她拿东西呢。
还好没伸手拿,否则非得尴尬死!
从善德瞥了她一眼,直接问道:“你该不会是以为老头还欣赏你,给你拿土产吧”
“咳……是这么以为的。”
“……”林飞鱼觉得自己脸皮变厚了,她敢把脸皮变厚了
“呵……”从善德说道,“你还是牢记吧,仵作不能办案,少说话,别说你不该说的话。”
林飞鱼皱眉说道:“仵作也能办案。”
“仵作就该待在验尸房里乖乖验尸,旁的都不该插手。”
林飞鱼微顿:“晚辈听说从师傅过往也是爱在验尸后多说几句话的,可后来被上锋训斥的多了,就作罢了。”
从善德冷眼说道:“从某闭嘴与这无关,不过是只想尽仵作的本职而已。断案是大人和捕快的事,我们算哪根葱”
“我不愿这么菲薄自己。”林飞鱼看着他,目光坚定,“师爷也愿听我多说些话。”
“你遇到了一个好师爷罢了。”
“赵大人也是个好县官。”林飞鱼说道,“只是从师傅不愿开口,你若开口,他又怎会让你闭嘴。从师傅应当知道,赵大人是个好官。”
从善德冷笑:“好,那这个好官走了,下一个呢谁能保证是好的”
“可至少在好官在任的时候,您把话说出口了,辅佐了大人断案呀!”林飞鱼说完也诧异自己怎么会说这些话。
这语气她自己都觉得像极了程聿。
她的心境怎么也如此明媚向上了
宛若拨云见月。
一片清明。
从善德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衙役说道:“爹,林姑娘说的挺有道理的,我们赵大人可是个好官!他绝不会一言蔽之的。”
从善德瞪了他一眼:“多话,你就得多做事,少说话!”
“……”就不该插嘴!
林飞鱼也被他瞪了一眼,可从善德没有说话,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没再骂人,回衙门里去了。
衙役低声笑说:“我爹是个心软的人,我想他会听劝的,只是你是小辈,不好驳了面子。”
“我明白。”林飞鱼觉得赵春景两兄弟在这真的做的很好,肃清了卧龙县之前的不正之风。
往后这里会变得更好吧。
很快程聿从里面出来了。
十四和小石头也买了东西回来。
几人上了车,驾车返回麒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