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人彘
许是出了芦苇男尸案,当程聿几人来到衙门时,门前来了不少围看的百姓。
衙役在门口一再说了案子没破让大伙先去忙,可无人听从,都指望能得到第一手的闲谈资本。
衙役见催不动,就放弃了。
这时见有四人从后面挤到前头来,便说道:“哎!你们可真爱凑热闹,我说了案子没着落,都先回去忙吧。”
程聿说道:“是你们大人邀我们来的。”
衙役立刻就明白了,连忙侧身:“大人交代过我们了,是程大人对吧快请进。”
很快就有人进去通报,赵春景丢下手头的事就跑来了,欣喜道:“我的帮手来了。”
他向众人介绍说道:“这位就是林飞鱼林姑娘,麒麟县的仵作。那安王爷和鬼新郎一案,都是林姑娘验的尸。”
旁人哗然,惊奇不已。
“原来这就是那个女仵作。”
“没想到年纪这么轻。”
“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啊。”
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人夸赞打量,林飞鱼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想躲。
躲开那灼灼目光。
回到阴影之下。
程聿见她不自在,低声:“这是你应得的赞誉,不必拘谨。”
“我知道……可是习惯这东西,一天两天改不了。”林飞鱼往他一侧站了站,挡住了一些凝视,心里总算是松弛了一些,“师爷救我。”
自小就被众星捧月的人确实不太理解为何不能堂堂正正接受这称赞。
可程聿看出了她的窘迫,想想便岔开话题,对赵春景说道:“赵兄,速速领人去停尸房吧。于仵作而言,多耽搁一会,尸身恐怕都会不一样。”
“好。”赵春景说道,“林姑娘,请。程兄,请。”
程聿肃色:“我不“请”,你们去就行。”
赵春景问道:“程兄你该不会是怕吧”
“嗯”程聿看着他,微微笑道,“我怕不怕,同窗三年的你也忘了”
突然察觉到他话里有陷阱的赵春景打了个哈哈:“当然没忘。”
末了他请林飞鱼过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程兄你记错了,我们不是同窗三年,是两年。”
程聿恍然地长长“哦”了一声。
眼见林飞鱼跟赵春景走了,十四说道:“师爷,我看你们两个跟看两只狐貍斗法似的,一个比一个精。”
“那谁更狐貍一些”
十四认真道:“师爷。”
程聿满意了,他擡头看看四下,衙役都各自忙去了,无人视线在他们身上。
他对十四说道:“你去停尸房等飞鱼,我和小石头去办点事。”
“哎呀,办什么事我也想去。”
“不,你不想。”
“……”十四看着程聿跟小石头交代着什么,越走越远,便只能去停尸房门口等着了。
停尸房在衙门最后头,赵春景带着林飞鱼走过去时与她说了一些从仵作的事。
“他是个性格十分强的老头。”
“还喜欢指指点点。”
“但一旦说服了他,他又是个谦逊的好老头儿。”
“所以你不要紧张,好好验尸,做好本职,当他的眼睛就好。”
林飞鱼一一点头。
卧龙县的停尸房倒没什么特别的,一间小房子,大白墙,没有桌子椅子,只有一张木板床。
林飞鱼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卧在桌上的男尸。
那日男尸从水里捞起来水淋淋的,如今放了大半日,水干了许多……但腐肉却从身上往下垂落,像一滩红白液体,要从尸骨上化开了。
她走了过去,味道太过难闻,便在口鼻系上扎了几重厚的布条遮挡。
赵春景见了尸体微觉恐怖,强忍不适向一旁不吭声的从善德说道:“从师傅,这位是林仵作,从隔壁县来玩的,我请过来协助你看看。”
“哦……”从善德打量她两眼,“可以。”
还等着他擡杠的赵春景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以”
从善德“喂”了一声:“大人,我只是不爱笑,不是爱杀人,没那么重的杀气见谁都呸两口。你瞧瞧她站那都不带怕的,还直勾勾盯着……小姑娘你不是被吓傻了吧”
“没有。”林飞鱼这才“看见”屋里还有别人,忙向他行礼,“晚辈林飞鱼见过前辈。”
“不是吓傻了就好。”从善德说道,“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好仵作,但技艺如何……就不知了。”
赵春景说道:“林姑娘近来名气很大。”
从善德瞪眼:“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要是不能做我的眼睛,从京师来的老子也要呸两口。”
“……”从善德摆手:“出去出去,让李成进来。”
赵春景只好退了出去,让验尸官进去,末了又探头:“可不要对林姑娘太过严厉哦。”
说完就缩了脑袋。
从善德冷哼,对林飞鱼说道:“严厉我是一定会严厉的,你要是受不了就出去,可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
语气咄咄逼人,林飞鱼总算知道为什么赵春景战战兢兢地跑了,一定是平时就经常挨骂呀。
她说道:“从师傅不把我当姑娘看待就好,有什么事您吩咐吧。”
“吩咐谈不上,你先按你的想法验尸吧。”
“是。”
验尸官瞥了一眼那姑娘,没有翻开纸笔要写。
她的喝报他打心眼觉得没必要记下来。
屋内开了三扇窗户,加之屋顶又有五片之大的琉璃瓦,采光通风都十分优越。
林飞鱼从男尸的头顶起看,刚看就顿住了:“连头发都剃光了……但头皮还完好。”
从善德“嗯”了一声。
林飞鱼检查他五官,眼皮有被啃噬的痕迹,但因闭着,所以眼球完好。
“耳朵……没了……”
“鼻子也被剜了……”
林飞鱼撑开他僵硬的嘴巴,这一看更觉惊悚:“舌头被割掉了……”
从善德的脸色也愈发凝重:“嗯……”
“喉咙几乎被割断了……太残忍了。”林飞鱼皱紧了眉头,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让凶手下此毒手!!
她虽然跟随师傅八年,可也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惨的死状。
除了手脚尚在,这与人彘也无异了。
“从脖子开始……皮就被剥了……手脚、背部都不见皮毛……手掌脚掌上的皮尚在……”
她轻轻摁压尸身,因外面的肉有些腐烂,手掌沉陷,像要被这摊血肉给吞了手掌。
“内脏没有破裂干瘪的迹象……”
林飞鱼越验越觉凶手手段凶残,其心也异常强大。
从善德说道:“看了这么久,也该有个论断了。”
林飞鱼说道:“从手掌脚掌处残留的皮来看,切口处整齐,可见凶手擅用刀,胆量很大,方能镇定剥皮。
再者伤口结痂处几乎一样,可以断定凶手是在短时间内完成剥皮举动。这不是个简单的活,费功夫,更费体力。我想成年男子的可能性更大。”
“哦……”从善德问道,“没别的了”
“还有。”林飞鱼说道,“被剥皮后仍见结痂,可以断定他至少十天内是没有死的。可结痂处不多,几乎又被人剜了一遍,加之河水冲刷,河鱼啃咬,仅能看到两三处结痂的地方。我所能想得到的,是凶手跟他有大仇,要用剥皮的方式折磨他两次。”
“凶手一开始应该并不想要他的命,若是要,那扒了他身上的皮之后,头顶的皮也绝不会留。
身上被扒尚可活,但头皮被扒,就难以存活了。死者被剥皮后,凶手应该给他上过药,所以残留的肉里依稀可见黑褐色膏药残留,即便被河流冲刷过,但肉里也夹带着微微草药味。”
到底是上了多少药,才令药膏腌入了味。
剥皮、上药、结痂、断喉、扒肉、抛尸。
每一个词都是令人惊惧的。
终归是两个字——残忍。
这种手段饶是见多了受害者的林飞鱼也难以平复心绪。
从善德说道:“你说的这些,老头子都看出来了。可你好像没有看出什么别的问题。”
他轻笑,“那要你来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