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不知人心
王府上下约三百人,要审问起来也是繁琐的事,费时费力。
程聿让衙役将侍卫、管事、婢女、奴仆、杂仆分开,又将他们分成十人一组,一齐审问。
一般来说凶手不可能是十个人,一齐审问的话,既节省时间,又可以让凶手的谎话遁形。
屋子狭窄,坐了郡主、县令、程聿,还有在后头站着的赵捕头和五个衙役。
当林飞鱼被告知也要过来时,她还觉得不可思议。
进了屋子,县令扫了她一眼,呵斥:“你进来做什么”
他一肚子恐慌闷气,凶不了这屋里的人还凶不了她了
程聿说道:“大人,是我让她进来的。”
“哦……”县令不好发作,“还不快站后头去。”
林飞鱼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很快就站到了角落那。
平日里她是除了验尸房不太过问案子的,可如今不同了。
她一定要借王爷的案子站稳脚,否则事情一结束,县令一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那十人侍卫进来,一问便七嘴八舌说道。
“王爷中午用过饭,说要歇着,不许我们打扰,我们便没有再进去过。”
“夜里王爷的房里亮过灯,但也没吭声,好一会蜡烛才灭。”
“初二初二属下没来。”
“一开门就是血!都是血!”
“婢女送晚饭来,王爷还开了个门缝拿。”
程聿蹙眉,按照林飞鱼的说法,王爷那个时候已经死了……所以房里的凶手不但送尸块进来,还收了晚饭
可房里的碗筷空空,这……
凶手竟有闲情吃饭,这到底是多大的胆子。
他问道:“平日里王爷待你们如何”
叽叽喳喳的侍卫们话语突断,面面相觑一番才说道:“挺好的。”
天音郡主说道:“不必顾忌我,本郡主只求真相,以助程大人破案找到凶手。我父王平日待你们如何,只管说就是。”
侍卫迟疑片刻,仍说道:“王爷待我们很好。”
论年纪,郡主比他们年长。常年在京师住的人,身边全是心眼子,怎会不知他们的顾虑。
她不再在这待了,起身说道:“本郡主乏了,剩下的事就交给程大人了。”
几人恭送她出去后,程聿才对侍卫说道:“你们可以如实告知了。”
众侍卫坚定道:“王爷待我们很好!”
这样反常的神态,怕是鬼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
程聿微微往后仰,脸色异常肃穆:“你们十人说他好,可你们觉得余下三百人不会吐露事实么与其被人捅破,你们犯了隐瞒真相的过错,不如自己交代。”
几人面色明显慌张了片刻,又是相互试探地看了一番,还是没有人开口。
可越想越觉得早说早脱罪,才有一人说道:“说吧,反正后头总有人要说。”
他们叹气,终于说道:“没有人喜欢在王府做活。”
“此话怎么说”
那先开口的侍卫说道:“属下姓林,名无秋,入府五年了。本名并不叫这个,王爷觉得属下名字不好听,就给改了。
属下甚至并不愿做侍卫,原本是个武师,王爷见我能打,就非要我进来。我拒绝了几次,他便将我田产夺了,逼着我变贫民,走投无路,只能进府。”
赵捕头诧异道:“他这样算计你,还留在身边,就不怕你伤害他”
林无秋苦笑:“谁敢呢,我又不是一个人,还有一大家子人呢。王爷他……”
他又将话吞进肚子里,不好再说。
旁边的侍卫说道:“王爷就好这口!”
程聿问道:“好哪口”
“看人痛苦却又无法反抗他的模样呗。”那侍卫说道,“草民叫谢长柏,当初本来要进京考武举,谁想王爷瞧中我的身手,说能送我直接当武举人,不必科举,但要我奉上全部家产。
我父亲怕我考不上,便卖了全部家产,还借了六百两银子交给王爷。谁想王爷收了钱,武举的事也不了了之,当初根本是在骗人。”
他说的怄气极了,哪怕过了两年气都没理顺:“那债主找上门来,王爷说进王府做侍卫才能避免债主上门,我无法,只好来做了侍卫。”
县令都忍不住说道:“王爷是真不怕别人宰了他啊……”
“特殊的癖好罢了,喜欢看人困苦却不能自逃。”程聿说道,“你们说的这些,会让你们变得像凶手,即使是这样,也要继续说吗”
谢长柏激动说道:“我们若开了这口,府里会有更多人敢说出真相,这里大多数人,都是被王爷坑骗进来的。他坑人家产夺人妻女、他、他……”
林无秋说道:“他死有余辜!”
他没敢说的话,他帮他说了,也是他最想说的话。
话落,另外几人终于忍不住,将憋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王爷让人诱我进赌场,输了个倾家荡产,我才进来的。”
“他看中我妹妹,非将她掳了进来。”
“他还侮辱别人的妻子。”
“王爷说我若做满三年,便给我在州里衙门谋个差事。”
本来程聿只是正常询问,谁想炸了一拨又一拨,审了一夜,这王府上下被王爷坑骗过的人几乎过半。
“我是王府的厨子,那晚做的菜是鸡肉炖菇、蒸鲈鱼、猪骨茯苓汤、鲜炒春笋、卷春饼。”
“王爷平日吃菜十分挑口,再好吃的菜也至多吃几块,带骨头的菜更是只夹两筷子。”
审讯的人说了几句正常的,便又诉苦起来。
王爷几乎都是坑骗他们的家产,并没有害人性命。
在仇恨程度上来说,还不至于让对方有杀人的动机。
到了凌晨,外面天色已微微见明,远山青黛,屋里的蜡烛都换了三根。
最后一拨是府里打杂的人。
打杂的人经历反而很纯粹——都是因为王府月俸多,来赚钱的,没有被王爷刁难才进来的。
王府的韩大总管说道:“大概是因为他们几乎见不到王爷,所以王爷没有看他们受到屈辱的乐趣……”
这话听得程聿都觉不适,谁能想得到,王爷竟是这种王爷。
“小的是府里的修花匠,只会干修花的事,不会修理人!”
“小的是后厨挑水劈柴的,干活可累了。”
“俺是看后门的,那天真没奇怪的人进出!”
“小的是捡垃圾的。”
赵捕头问道:“捡垃圾”
杂仆陈金地说道:“是,王府里哪有垃圾,我就去哪里捡。好比花匠修剪了花草,就是由我运走的。”
赵捕头说道:“可真有闲钱养家丁啊。”
程聿说道:“大户人家几乎都有这样拾取杂秽的下人。”
他见他站得不直,问道,“你身体不适”
陈金地说道:“这两日有些拉肚子……师爷见笑了。”
程聿了然,他的衣服有些脏,腰间都是油渍,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扔这衣裳。想必也是个穷苦人家,才这样节俭。
赵捕头问道:“你可是自愿进府的啊”
陈金地忙说道:“是的,王爷给的钱多,虽然活多,可领月俸的时候很高兴。”
其他几个奴仆也附声:“王爷给的钱确实很多,不过活是真的多……尤其是我们这种下等奴仆,经常要忙到半夜。”
他们说这些话眼里是有光的,辛苦些算什么,在哪不辛苦,在别处辛苦还得不到这么多钱呢。
“可惜王爷没了。”
陈金地都要哭了,委屈的哭腔惹得其他几人也垂首难过。
程聿知道了,王爷虽然混账,有奇怪的癖好,可在金钱上没有亏待过这些地位下等的奴仆。
“王爷待他们那么好,大概是因为喜欢看他们领钱时那种卑微的快乐罢了。”
林飞鱼突然开口,反倒提醒程聿了。
对啊,看有钱人变成落魄人开心,看穷人拿到钱时也开心。
这才是王爷的本性。
这么一想,王爷真非善类。